春寒

    2017年二月,高二下学期开学,像一场迟来的春寒,将所有人从假期的余温中拽回现实,教室里的暖气还未完全散去,窗外的风却已裹挟着料峭的寒意,扑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呜咽

    邱晔安分手的消息,是在早读课间像一粒火星般炸开的

    “听说他过年时在冒着大雪在女生家楼下等了一天”

    “但对方连面都没露”

    后排男生刻意压低的议论声被早春的冷风割碎,零零散散飘进夏知梦耳中,她握笔的手顿了一下,墨水在试卷上洇出一个黑点,像一只未睁开的眼睛

    夏知梦忽然想起春节那日,他在雪中仓皇离去的背影,原来那时,他已经在为一场溃败的战役收拾残局

    她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试卷的页角,心里泛起一种复杂的情绪,她曾以为,邱晔安的世界是那样明亮而遥远,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可如今,那盏灯似乎也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不久后的一次周一晨会,校长在主席台前提到“厚积薄发”时,一片枯黄的银杏叶被风卷起,掠过夏知梦的校服领口,最终卡在邱晔安左脚的鞋子旁,她盯着那片叶子看了很久,直到它被又一阵风卷起又扫落在地——像是某种预兆,轻飘飘地坠落

    “期末考后重新筛选火箭班成员,每个火箭班将只保留40名成员” 这意味着,至少有十几人会被淘汰

    年级部主任宣布这条消息时,响起一小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夏知梦感觉后颈渗出细密的冷汗,指尖不自觉地抠住衣角,她望向操场角落的那棵香樟树,它的新芽正在抽枝,可风一吹,枝杈便发出骨骼摩擦般的“咯吱”声

    叶舒恬递来的纸条就是在这时落在她手里的

    「放学去书店?」

    夏知梦盯着纸条上飞扬的字迹,觉得眼眶发酸,那个曾经被书籍和友情填满的世界,此刻正被一张张排名表撕成碎片

    她开始失眠,哪怕睡着了也会在深夜惊醒,梦见自己被挤出火箭班的名单,梦见母亲失望的眼神,梦见邱晔安的背影越来越远,她试图抓住些什么,可伸出手,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深夜刷题时,台灯的光晕里总会浮现出邱晔安在操场奔跑的残影,他摔碎在草稿纸上的背影,比相机里的定格更模糊,有时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拼命追赶的究竟是火箭班的名额,还是那个永远跑在前方的少年

    第一次月考成绩公布那日,夏知梦的名字像一块坠落的陨石,在榜单尾段砸出一个突兀的坑洞,班主任找她谈话时,窗外正下着冻雨,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像极了夏母发来的唠叨

    “别让不相干的事分心”

    “你只用想着怎么考好就行了,那些没用的书少看”

    她攥着成绩单穿过走廊时,与邱晔安擦肩而过,他校服领口沾着墨渍,身上有股淡淡的烟味——那不是优等生该有的味道,夏知梦下意识屏住呼吸,却在拐角处听见他用沙哑的嗓音对那个女孩说:“原谅我,嗯?真的不喜欢我,要把我丢下?”

    夏知梦不敢继续往下听,拿着试卷往班里走,走廊一阵穿堂风吹过,一闭眼,两颗豆大的泪瞬间洇湿了卷面

    她忽然意识到,原来那些看似遥不可及的人,也会被生活的洪流冲得东倒西歪,而她,不过是这洪流中的一粒沙,被裹挟着,跌跌撞撞地向前

    那天傍晚,叶舒恬硬把夏知梦拽进了书店,风铃叮咚作响时,店主正在读杜拉斯的《情人》,咖啡杯沿印着一圈淡红唇印

    “你们来得正好,”店主举起书指了指角落,“新到的《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

    叶舒恬抽走她怀里的习题册,将书塞进她手中:“焦虑的时候,就要读更痛的故事”

    夏知梦翻开扉页,猝不及防撞见一句:“我们都曾是被遗弃的星星,在各自的轨道上孤独燃烧”

    雨突然下大了

    书店屋檐坠下的水珠连成一道透明帘幕,将她们与外界隔绝,叶舒恬说起《血色馈赠》里老渔民的故事时,夏知梦正望着玻璃上的雨流出神,那些蜿蜒的水痕渐渐与邱晔安在雪天呼出的白雾重叠,最终化作书页间一行潦草的批注:

    「痛苦不会消失,但可以被驯养」

    夏知梦买走了那本书,破天荒的没有在晚自习刷题,把自己丢进了那本书里,直到看到在故事的结尾——这条荒僻黑暗之路的尽头再也没有人了,就像她的世界仿佛被一层厚重的雾气笼罩,看不清前路,也找不到归途

    放学铃响起时,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夏母因为夏知梦成绩的下降,最近都在亲自接送,把书塞进了抽屉的最里面,甚至堆了几本教材遮挡,才慢慢往教室外走去

    下楼时,夏知梦和舒恬说,看完《血色馈赠》后想起《飞鸟集》里的那句话——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

    可如果歌也痛呢?

    夏知梦的声音很轻,像是被雨声稀释了一般,飘散在潮湿的空气中,正好走到了大厅门口,舒恬撑开了伞,一把拉起她走进伞里,告诉她:如果歌也痛,那就唱到不痛为止

    夏知梦似是被点醒一般,挽着她的手臂说,嗯,就应该一直唱,唱到不痛为止

    放学高峰期,人很多,但夏知梦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邱晔安,一个人走在前面也没打伞,便拉着舒恬快步走过去,把自己那把淡青色的伞递出去说道 “不用谢,同学”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邱晔安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把淡青色的伞,他走到夏知梦桌前,将伞放在她桌上,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夏知梦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邱晔安转身离开,脚步声混在早读声中听不分明,夏知梦望着他的背影,那把伞像一座桥,短暂地连接了两个孤独的世界

    春天来得很快,梨花瓣像一场未落尽的雪,零散地铺在教室窗台上,邱晔安用钢笔尖戳着月考卷上的错题,墨迹在纸面洇开——就像依然陷在情感旋涡中被拉扯的他,连呼吸都带着锈蚀的钝痛,但月考榜单上,他的名字始终保持在中上游,仿佛那些暗涌的痛楚不过是成绩单上的某个顿号,轻易就能被红笔勾销

    班主任的目光掠过他时,总是带着欲言又止的叹息,但最终也没有强硬的干涉什么,比起这个用骄傲作茧自缚的少年,他更担心那个将自己困在围城里的孩子,他见过太多有天赋的孩子,很明白在一群天赋足够高的同学中间,努力型选手所需要付出的时间和精力,还要承担那些无形的压力

    偶尔会看见黄昏时她蜷缩在操场角落的香樟树下,校服袖子洇湿一片

    那棵树看过太多眼泪——少年人的悲伤总是轻盈而盛大,连根系都被腌渍出咸涩的纹路,却依然能在来年春天枝繁叶茂,那些年轮里最深的裂痕,往往是向阳生长时留下的

    但他从未上前打扰,只是在她交错题本时,用指尖敲了敲某道反复誊写的函数题:“答案不在题量,在题眼”

    学习需要理解和总结,相比起压轴大题里复杂的解析,那些错题集里的基础才是应该被抓住的东西

    四月的某个午后,邱晔安和女友复合的消息像柳絮般飘进教室,夏知梦没有抬头

    暮春最后一场雨打落海棠时,夏知梦的成绩单仍像未成熟的青李,固执地悬在吊车尾的位置,那时她听见了同学的讨论——有谁可能会离开,而邱晔安的女朋友又有多大的几率能分进来

    关于期末后的火箭班人员调整,大家都心知肚明,夏知梦想,跑起来,再跑快一点,这样就只听得见风声了,于是无数个夜晚都被桌边的台灯点亮,对于夏知梦只觉得,只要熬过这数不清的黑夜,就能有光明的未来和畅快的自由

    蝉鸣掀开仲夏扉页那天,文综卷子被收走,考试结束的铃声打响,窗外忽地泼下太阳雨,天边隐隐还留下了小半截彩虹

    传说狐仙在结婚时会选择在太阳下雨的日子举行婚礼,因此太阳雨被认为是狐仙在嫁女,人们相信,如果在这种天气里看到狐狸的婚礼队伍,可能会带来好运

    如果真的有狐仙,请借我一缕不被洪流冲散的光吧

    名单在九月第一天被公布在了年纪大榜上,邱晔安居然跻身年级前十,稳稳扎在了火箭班前列,夏知梦从最后一名往上看,在最中间的位置看到了自己

    夏知梦攥着衣角的手随之卸力,长呼出一口气,奔向班级,迫不及待的想和舒恬分享这个消息,却在门口撞见她收拾书包的身影

    一串风铃吊坠从舒恬背包侧袋滑落,夏知梦伸手却什么都没抓住,碎成几片晶莹残骸

    “后会有期知知,加油去追逐你想要的那些,我相信你可以的” 说着捏了捏夏知梦的脸颊,“你都瘦了,我都捏不到你脸颊的肉了”

    夏知梦没说话,只是蹲下身把碎片包进纸巾里,揣进口袋,接过舒恬手里的书,帮着舒恬一起把东西搬到新班级

    夏知梦在新班级门口看着舒恬和新的同桌打招呼,似是再也忍不住,冲向走廊,眼泪直线落在地上,默默站在风口冷静了一会儿,才慢悠悠走回班上

    班上还有许多同学在帮忙搬东西,一时非常的嘈杂,夏知梦伸手去口袋找纸巾,忘记了口袋里的碎片,食指被划出一道细痕

    她看着教室里被挪动的课桌,阳光透过新换的座位斜切在地面上,像一道道新鲜的伤疤

    班主任沉默的坐在她身边,直到最后一摞书被搬走,教室最终归于平静,高三就这样拉开了序幕,窗外又下起了太阳雨,只是这次没有虹光,夏知梦想起王尔德的玫瑰用刺守护美,而她在用痛苦豢养光

    雨声渐歇时,夏知梦将那片划伤她的风铃碎片夹进《血色馈赠》的书页,它硌在掌心,像一颗未被驯服的星星

    或许,春天从来不会因为寒冷而迟到,而那些看似无法逾越的困境,终将在某个瞬间,化作成长的养分,在秋天结出新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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