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场不大，设施之间的距离只有几十米，莉娜飘几步就到了。
不同于到处都是灯带的旋转木马，鬼屋只有招牌在夜色里发着莹莹的绿光，装修工人们只来得及推倒一面砖墙，工作就被愈演愈烈的闹鬼传闻叫停。
这里的小鬼们也很喜欢玩游戏，远远看见莉娜就一直嚷嚷着捉迷藏，但令女仆烦恼的是——
它们似乎怨气深重，不愿和大人模样的莉娜沟通，甚至想亮出小爪子伤害她。
尽管这种力度对于莉娜来说，跟可爱的小猫儿没什么区别。
鬼屋弯弯绕绕的廊道冷气十足，悬吊着许多生锈铁笼和老化的怪物玩偶，装修有会冒出的劣质鬼手，试图恐吓以前参观的人类游客们。
莉娜拖着沉重的巨大园艺剪刀，铁质刀尖在地板发出摩擦声，试图吸引躲藏起来的小鬼们注意力。
天花板传来弹珠滚动的干扰声，虚假的怪物玩偶突然转动眼球，突然在胡同末端出现的碎裂镜子……
它们玩得很开心，也不在乎莉娜是否有被吓到，一味设计恶作剧。
躲在道具里突然伸出的苍白小手想推莉娜，却被躲开，随后又窜到别处打算再次偷袭。
剥落的墙纸后一大片霉斑，空气混合着潮湿水汽、腐朽木制品、腐锈铁器的味道，不算好闻。
莉娜陪着小鬼们玩耍，走到一处木梁下方。
躲在木梁上的小鬼们看准时机，往下倾倒掺杂着尖锐镜子碎片的脏水，是在下雨天时用废弃塑料桶搜集到的雨水。
它们爆发的孩童窃笑声，在一片黑暗中极为阴森可怖。
莉娜没有被小鬼们拙劣的技俩恐吓到，闪身避开这些能致命的恶作剧，从怀里掏出怀表，银链垂响，看着指针一点点转动的怀表说道：“孩子们，两分钟的时间到了。”
四周有尖锐童声，掺杂着牙齿怨恨的摩擦声。
【哈——谁答应你只玩两分钟了！】
【可恶的大人们总是骗小孩，还拐走我们……】
【我们讨厌大人！】
【对！讨厌！】
【讨厌！】
【讨厌！】
【讨厌！】
扭曲的怨恨声同时爆发，莉娜分辨出里面有至少七道不同的声线，惋惜地叹气：“粗暴不是一个完美女仆应该表现出的品种，但时间有限，我只能违背准则了。”
被雇主收购的游乐场前身是儿童向的，基本没有盈利的鬼屋占地面积不大，为了节约面积，墙体厚度也不宽。
莉娜很容易就砸穿好几道墙，来到最中央位置，举着剪刀就要开挖。
【你想做什么！！！】
【不要、不要，我不想死！】
【笨蛋！我们已经死了！】
莉娜动作用力，语气却很温柔询问小鬼们：“你们不想出去吗？看看外面别的游乐设施？”
【别的……？】
【笨蛋！她在忽悠我们！】
【可、可是万一——】
莉娜在黑暗中精准撬开鬼屋地板格栅，露出底下松软的泥土：“比如摩天轮、儿童版过山车、海盗船？虽说许多设施已经老化，但应该能勉强运作。”
她利用电锯刀面，模拟挖土的铲子，语气带着歉意：“不过很抱歉，旋转木马已彻底损坏……但摩天轮及过山车这种大型设施是完好的。”
【摩天轮，是那个好多箱子在天上转的那个吗？！】
【我有在屋顶看到过！】
【我也有！】
【海盗船是什么，有海盗抓小孩吗？】
【笨蛋！给小孩玩的船哪有海盗，她绝对是想骗我们……】
电锯撞上硬物，不是尸骨，而是一块发黄的大龟壳及底下一摞的竹制木牌，把手感受到针刺般的麻痹感。
莉娜拿出随身的手帕，轻柔擦拭能激发怨气的木牌泥土，分辨出小鬼们生前的名字。
【我们尸骨不在这~】
【这些不能带我们出去！】
【笨蛋！别说了！】
【可她看着不像是坏人，跟我们一样是鬼耶~】
【笨蛋！大人死了也是大人，就是坏人！】
遮蔽月光的云朵散开，柔柔的白光透过屋顶破洞照到鬼屋中央的坑洞上。
莉娜手心用力，捏碎作恶的木牌，粉末纷纷扬扬落到深棕色泥土上，她垂着眸，睫毛在眼下投出两道影，遮住小鬼们看不懂的情绪。
【她怎么了？】
【是后悔带我们出去了吗？！】
【是不是我们太吵了……】
【笨蛋！没看出她是欲擒故纵吗？】
小鬼们在孤儿院里就已学会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观察莉娜脸上的表情。
莉娜的童年不算美妙，直到被少爷挑中做女仆后才过上像人的生活，否则就会像其他被家族收留的孤儿一样……沦做争斗的肉泥，或被送去研究室，又或被卖到不知名的地方，
她从来没去过游乐场，仅有的玩具是训练时派发的枪械和冷兵器，以及打扫时用的各种清洁工具。
即使有来自少爷的努力庇护，但在信奉斗兽理念的家族里，两人除了血脉不同，其实都一样孤寂，连睡觉都要小心提防所谓朋友、亲人、心腹的背刺。
木牌上积攒的怨念过甚，不小心影响到本就因执念苏醒的幽灵莉娜，她擦掉眼角滴落的泪水后，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很抱歉失态了。大姐姐今天也是第一次来游乐场，要一起玩吗？”
她的微笑苦涩又美丽，像在月光下翻阅完一本烧毁的日记本，字迹仍可见，却再也拼凑不出旧日完整的温暖。
连一直在反对的小鬼也为之触动，罕见地没有责骂同伴们是笨蛋。
十具尸骨的重量，加起来不过一个成年人的体重，莉娜背得很轻松，没有使用幽灵飘浮的能力，而是慢悠悠走在前往旋转木马的路上。
期间遇见其他躲藏在游乐设施的落单小鬼们，还很好心地问他们是想自己走路，还是想被背着。
随着收集的尸骨数量越来越多，莉娜在工人休息区找到一个运饮用水桶的拖车以便运输。
她在前面拖着尸骨，小鬼们的魂体就在后面跟着，叽叽喳喳地讨论等会先去哪玩。
旋转木马旁乖乖等待莉娜的三只小鬼们远远地就望见这副场面，激动地站起来，因为其中有它们生前认识的小伙伴们。
【云朵！】
【小蓝！】
【花花~我在这！】
【哇哇哇，这是什么？！】
【是我捡到的小布偶！】
刚好二十只小鬼的队伍聊起来能吵翻天，幸好小陈先生提前切断电源，游乐场的监控不会拍下这吵闹的一幕。
其实也不用过多关心，力量能在现实现形的小鬼怪们并不多，只有两三只而已。
莉娜带着它们走到过山车区域，躲藏在这里的是一只名叫张大强的鬼怪，和名字相反，其实是只很胆小的鬼怪，每次在晚上偷偷坐过山车都又哭又笑，安保在监控听到的诡异声音也来自于它。
“好了，开始吧。”
尽管小鬼们不会因为儿童版过山车这点高度而受伤，但魂体摔下来还是有痛觉的，莉娜给它们系好安全带后拍拍张大强的脑袋。
张大强很害怕刺激的过山车，一路下来还是又哭又笑，但笑的时间比哭的多，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真好玩！】
【好玩！】
【我好害怕……】
【大姐姐，我想再来一次！】
莉娜有些为难地看着怀表的时间：“孩子们，我们去坐摩天轮好不好？就快到约定的时间了。”
小鬼们闻言，叽叽喳喳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也没拒绝莉娜，乖巧地跟着队伍走到摩天轮。
摩天轮没有同伴的存在，或许是因为执念不深，即使有木牌和龟壳在也无法形成怨魂。
灵异生物们不需要电力就能操控设施，坐在摩天轮包厢里惊讶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城市高空。
【好多灯哦】
【外面……已经全是这样的高楼了吗？】
【有飞机！】
【花江没变啊哈哈哈，还是好长哦~】
二十一只鬼魂挤在同一个包厢，一起看着繁华的城市上空张大嘴巴。
【真厉害，我们那时候晚上都没这么多灯。】
【也不知道爸爸妈妈知道我在哪没……】
【时间过得好快。】
【好快。】
莉娜坐在位置上，托腮透过窗户看向外面，一只小鬼凑近她：【大姐姐。】
她低头：“嗯？”
小鬼指向游乐场对面的地铁站：【那儿好像有个人一直在看我们。】
莉娜的视力很好，没看到任何人影，皱起眉头：“我没看到……”
以她的感知力，不应该没察觉到恶意，应该只是路过的人类看到废弃摩天轮竟然在运作，而感到好奇而已。
摩天轮缓缓转动，包厢停在地面。
夜空从浓黑渐变成深蓝色，即将出现的黎明光线将地平线边缘晕染成灰白色。
实力弱小的小鬼们无法在太阳下活动，钻进自己的尸骨里，任由莉娜将它们装到大袋子里。
莉娜向不肯跟她回去的刺头小鬼解释：“我不是要拐走你们，也不会对你们做很过分的术法。”
刺头小鬼：【我才不是那些笨蛋——】，然而它冰凉的额头被覆上同样冰凉的手，话语止在破洞漏风的喉部里。
“你们都不是笨蛋。”莉娜带着温和的笑意，蹲下身和刺头小鬼视线平齐，“我想送你们到我工作的地方，拜托小陈先生找到身份信息，并尸骨安葬回家乡……如果能找到的话。”
刺头小鬼犹豫。
她死后保持着生前的模样，手心大片伤痕和粗糙茧子，握住刺头小鬼瘦到只能摸到骨头的手：“小陈先生看我是个流浪的穷鬼，破例提前预支两个月的薪资，如果你们有谁暂时不想投胎，还想再玩一会，可以住在我那。”
麻袋里的小鬼们听到莉娜的话后很兴奋。
【是大姐姐的家吗？！我要去！】
【我能投胎之前住一晚上吗？】
【我也要！】
“我的家……”莉娜的视线望向远方即将升起的太阳，“很久之前就不在了，只能算是打工时的短暂住处。”
刺头小鬼没有进到袋子里，很清晰地看见她眼中的悲伤，沉默片刻后主动钻进袋子里，闷声闷气地说走吧。
莉娜忍不住一笑。
笑声让跟同伴们挤在一块的刺头小鬼忍不住脸红。
叽叽喳喳的同伴们戳破它：【你脸红了！】
【哇！真的耶~】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别挤别挤呀！】
刺头小鬼瓷声瓷气：【你们这群笨蛋！我是怕外面那个女人是坏蛋，才钻进来的！】
麻袋里骨头们混在一起打架，看起来像有好多只猫在里面混战。
莉娜让它们在阴影处乖一点，自己还得处理善后问题。
小鬼们齐齐应好。
莉娜带上新手套，看着因打斗而遍地狼藉的游乐场，微笑地召唤出打扫工具——现代吸尘器。
她哼着上个世纪的小曲，在第一个工人抵达园区之前，将游乐场和工人休息区打扫得一干二净。
已经轰塌成废墟的鬼屋倒也省了工人们开挖掘机的力气，建筑废材们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旁工地。
旋转木马区域被挖出的坑洞也立着“坑洞危险！”的提示牌——当然是莉娜就地取材制作出的木牌。
而当幽灵女仆完成额外的善后服务，就该回事务所复命了，希望小陈先生看到这些孩子们不会被吓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