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万镖头那小小的眼睛瞪圆了,口中的茶水难以下咽,脸上的紫茄色难以掩饰,他硬着头皮询问彭晴雇保镖所因何事。
彭晴直言道,三川城中时有人口失踪,城中上下人心惶惶,她初来乍到,武功也并不佳,恐遇不测,因此要雇佣保镖。
这个理由倒是很让人信服,万镖头也不否认如今三川有人作乱,只是问彭晴自外地而来,不知道是否方便透露做些什么事情。
“请小姐见谅。”万镖头补充道,“不是万某信不过小姐,而是镖局有规定,需要写明押镖物件事由。若是被查出押送了非法所得,违反了朝廷禁令,会有很大数额罚款的。所以还请小姐告知一二。”
彭晴心想这镖头还真是很注重钱财规划,怪不得秉持着英雄不问出处的理念,只要可以赚到钱,名声好听与否的,就好似夏日霜雪,风过无痕。她便说自己来找人讨债,需要一个镖师陪同出入,她不去斗狠争强之地,只做文谈,万镖头要汇报官府,也只管说她是一介游客的,需要一个保镖。
镖局里本没有这样的业务,但是万镖头说有,那从此就有了。
他问彭晴有多少预算,自己手底下的镖师水平各异,需要统筹安排有空闲、有对应能力的镖师。
“不必为难,我看刚刚的钱楚乐就很好。”彭晴笑着,好似林间小鹿,圆眼清澈纯澈,释放着友好的信号。
万镖头听闻她点明钱楚乐,连忙道:“小姐有所不知道,他虽然武艺高强,但性格顽劣,我虽为镖头,却也不能奈何他。若是选了他,我怕影响小姐来此的心情。”
确实不像个听话的性格,彭晴听方才二人的对话也已知一二。
见彭晴不语,万镖头为了自己的生意,又道钱楚乐来镖局三年了,依旧我行我素。镖局罚过他的俸禄,也让他出过最辛苦的镖,毫无效果。奈何这个人武艺确实出色,所以也由着他了。
只要任务成功了,万镖头就会拿出容人之度来。
委实是被钱楚乐拿捏到位了。彭晴轻轻勾唇,觉得这个镖局真是好玩。她坚持道:“万镖头说得有理,镖师者,武艺为第一,我就喜欢钱楚乐这般的。”
“喜欢钱楚乐?”一个清脆的女声随着她的身形响彻堂中。
彭晴移眼看去,只见纤纤少女一袭素色镖师服,扎着高马尾,衣衫前有 “万盛”字样,腰间深红腰带上系着一枚精致的绿翡翠玉环,手里持着短剑,只见她说话的功夫,一边昂首走进堂中,一边把宝剑插回腰间。
“你?”少女很吃惊地看着彭晴,又重复了一遍,“你说喜欢钱楚乐?”眼里透露着一股不可置信,又打量着彭晴上下,好像彭晴做了一件很想不开的事情。
“你们还有女镖师呀?”彭晴满眼意外。
万镖头急忙“对对对”的应和起来,介绍说这是自己的女儿,名叫万新,同样也是武功高强,让她给彭晴做保镖是最合适
了,同为女子,比起钱楚乐来说,是好上许多的。
万新本来还一副很嫌弃的模样,听闻父亲要举荐自己,又转而变得神气起来,甚至有些期待的看着彭晴。
这个镖局好玩的人真多。彭晴唇角笑意加深,却还是摇摇头:“镖头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就要钱楚乐。未免镖头担心,我们可以定两天试用,如果不合适,就换成这位女镖师,不知意下如何?”
万新却不乐意:“你该一开始就选我,钱楚乐性格粗鄙,和你这样柔弱的姑娘在一块,影响你的名声。”
万镖头心里直犯难,自己这里的人个个都这么会说话。
他赔笑道:“小姐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又对万新道,“不得胡言乱语,小姐是来游玩的。你若是真的想做,便去安排好赏玩线路,到时比起钱楚乐来,还算得体些。”万新不服输地撇嘴走了,高昂的马尾一摇一摆地显示着自己的怨气。
旁人听说自己是二选,都会有些不高兴,不愿再掺和进来,但是万新却并不排斥,可见她其实心胸开阔,偏偏又看不上钱楚乐,看来二人实在不对付。彭晴得了万镖头同意开新例,报了价,万镖头喜笑颜开地去找钱楚乐了。
她所带的盘缠都是余安给婚礼备下的物件变卖而得,珠宝首饰,金银发簪,都变卖了。只余下一枚紫薇木簪,刻着彭晴和余安两个人的名字,彭晴直觉余安也有一枚,便留下了。
如今出来寻人,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假如二人缘分未尽,这些东西大可重新置办;倘若是人去楼空,黄粱一梦,那便拿着这些银两花销,再将他购置的田产变卖了,抹去他的痕迹,把他的财产全部“充公”弥补他们一家的损失。
一想到他,彭晴长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希望自己可以找到好果。
这个钱楚乐仪表堂堂,只是言行举止有些随性,因此直接问他,不见得他会说。
那该如何开口呢?彭晴为难着,却听闻钱楚乐和万新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她立马驻足墙侧听着,从小窗瞥了一眼。
“我可告诉你,上一趟镖可是宝级,这样子算,今年我就有两趟国宝级,三趟宝级了。比你多出一趟了。”万新比划着,脸上带着些娇憨。
“那又如何,我押镖的总价值还是比你高。”钱楚乐拿着一个飞刀,随性的一掷,正中靶心。
“他们总是这样争吵不休吗?”彭晴问道。
管家点点头:“我们大小姐和钱镖师有些过节。”
原来钱楚乐刚来的时候,嘲笑万新武艺不好,万新自小得到镖局上下宠爱,哪里受过此等嘲弄,二人便比试起来。可是钱楚乐比试真的将她打败了,从此两人就结下了梁子。万新日夜苦练,事事以钱楚乐为标。钱楚乐有时候被缠得烦了,也会输上几招,万新若是看出来了,又回去更努力练习,立誓下次真正赢过他。
两人如此竞争斗殴,倒也真的练出个绝世大侠的模样出来了。
彭晴恍然,只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年轻人斗斗气玩闹罢了。“大概两个人这样子玩闹着才有意思。”她说破了,管家也不说话,只是微微笑着,眼里带着些慈爱。
二人在侧说这些时,那院里万镖头已经找到钱楚乐说要他给彭晴做保镖一事。钱楚乐任性地大喊着:“我是镖师,又不是护院……”
“若是你不去,我们万盛镖局便也留你不得了。如今你是越发专横了,怕是我们这里庙小也容不得你。”万镖头也发狠,势必要他去,小小的眼里充满了对金钱大大的渴望。
这一锭金给得还是很值得。彭晴观察着几人的表情,心中已经酝酿好了一出极佳的戏码。
在镖局门前等候了片刻,万镖头前来送客,豪迈道:“已经布置妥了,小姐只管回去,放心行事,我们镖师会在三步之内保护的。如有不方便的地方,小姐说一声便是了,我们的镖师都是最有水准的。”
她方才也已经和万镖头签订了合同,这会揣在兜里还有画押的印泥墨香。
“现在钱保镖在何处呢?”彭晴左顾右盼,却一无所获。万镖头指了指头顶,彭晴走出府门一看,钱楚乐坐在府门楼顶上,双手架在膝盖上,随性地垂着,一副无所事事又生无可恋的模样。彭晴很满意,点头,飞身上了马。
在三川城中游走了片刻,传入耳中的尽是绑架平民一事。府衙门前挤满了百姓,彭晴正经过府衙前,想听一听他们讨论,随即又听闻有人散播粮食涨价的消息,还说不知真假,引得官府旁那群哭天喊地的人,赶忙收了泪水,又急冲冲地回家拿银子去囤粮了。
“如今是有几人失踪了?”彭晴抓住一个往回跑的人,问道。
那人擦擦汗水,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啊,听说是两个吧?还是三个?”
合着原来他闹了半天,竟不是真的苦主。“那你跑来告官干什么?”彭晴嗔怒质问。
“有人叫我来这里哭闹的,他们这个,这个,还有这群”,那人指了指乌合而去的十几人,“都是别人叫来这里哭闹的,反正现在县太爷也没有空理我们,我们来这里喊上一喊,就有一枚银子收入。”那人说完摆摆手,赶去菜市场抢粮食。
真是奇了怪了。到底是谁要这么做?让县城乱糟糟的,他们好行不轨之事?这里的事情和五巍又会不会有关系?如今西行丝带沿线,自关中三川开始动乱,五巍贸易也受到影响,民生怕会更艰辛。彭晴想到阿达叔他们,只觉得脑袋晕晕,站在路边想缓了一会,手脚却发冷起来,她连忙打起精神,骑马回到了客栈。
回到房中,彭晴将行李整理出来,把带来的一对龙凤夜光杯,齐齐摆在桌上。彭大成说,这是余安购入的酒杯,采用祁连玉石打磨雕刻成龙凤环杯的形状,做交杯礼之用。此次出门,彭晴将它们带上,在烛光下,酒杯透明澄亮,光滑如镜,闪烁着高山深处的寒意。
不知道为什么,彭晴心里越发不安起来,头也有些疼,本来想问钱楚乐的事情,如今身体不适,也不好问了。她觉得浑身发冷,怕是有些要发烧,问店小二熬了药,用过了钻进被窝。在被窝里,她也觉得寒冷异常。
艰难入睡,睡梦中感觉骨头深处也在刺痛。
彭晴眉头拧成一团,她看到漆黑牢房中,余安跪在地上,铁链穿肩而过将他身躯吊起。他浑身浴血,脸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眼神好似没有了生气,最终彻底涣散,手中的木簪随着呼吸停止而砸落在地。
“不要!不要!!”彭晴大喊着冲过去,强烈的痛觉让她在床上瞬间睁开眼睛,她还在客栈房间里,周围一片漆黑静谧。
脸上、身上都汗岑岑的,想到梦里的场景,她眼角处忍不住滑下长线泪水。彭晴抬手抹泪,只觉得浑身骨头刺痛,是发烧的疼痛,她这样子劝慰自己,不是余安真的被穿肩拷打的痛。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