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

    夏天的天气总是变化莫测,昨天还是艳阳高照,今天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墓园里的墓碑和园外树上的叶子上,落在地上形成一道道细长的河流,纵横交错。

    门口来了一位打着黑色雨伞的女人,这是件难得的事情。即使不是在今天这样的天气下,埋葬着逝去之人的墓园也鲜少有人来,今天却来了这样一个人。

    她没有迟疑,径直走向了一个前几个月新建的墓碑前,弯腰把手里的花放下,雨伞倾斜,遮住了墓碑和花,豆大的雨滴却淋湿了她的衣服和长发。她浑然不觉,直直地站着,垂眼盯着墓碑上的字,在心里默默念着,好像这样就能为埋葬在地下的那个人遮雨,同时跟他对话——事实上,他的确已经淋不到雨,但也听不到女人所说的话了。

    女人手指轻颤,终于在没有回应的心灵沟通中发现自己无法得到回应,慢慢地蹲下来,把伞完全盖在墓碑上,伞柄底部支着地,她带着满身的雨水钻了进去。

    还是那样盯着墓碑,没有说一个字。雨水顺着被伞骨顶起的伞面流下来,像断线的珠子,一个个落入地上的细小河流中,流到了女人的脚下;也有的撞到坚硬的石块,飞溅到墓碑和花瓣上,顺着纹理再次汇入河流。

    轰隆——

    这样的天气打雷并不让人惊奇。

    一直躲在伞下发呆的女人终于被雷声拉回了现实世界,湿发贴在脸和脖子上,很不舒服,她把脸上的头发拨到一边。

    半响,她终于结束了沉默,缓慢开口道:“沈略,今天下雨了……”

    她把被湿透的衣服包裹住的手臂伸到墓碑上刻着的“沈略”两个字之前,像是在证明她并没有说谎,又像只是为了让这个名叫“沈略”的人看到——显然是看不到的。

    她微笑道:“你看,全都湿了。”

    她在说完之后并没有收回手臂,依旧微笑着等待回应。

    她并不是个神经病,她知道下雨的时候要打伞,看望已经死去的人要来墓园,同时也清清楚楚地知道——

    人死不能复生。

    她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她的的确确变成一个人了。

    是的,是一个人,毕竟在今天早上她的妈妈也死了,她所存在的这个小世界里,亲近的人都去了另一边,徒留她一个人在炎热的夏季里淋着冰冷的雨。

    雨水淋湿的只有在这一边的人,并不能让另一边的人也感受到,所以她伸出了手臂,已经湿透了的手臂,告诉同样冰冷的墓碑,也告诉自己——下雨了。

    自然没有等到回应。

    她只能继续蹲着,自言自语道:“今天早上妈妈也走了。”

    她在脑海中想象着这人会给出的回应,扑哧一声笑了。

    “不是病好了,是去找你了,毕竟她挺想你的。”

    “你问我吗?我不想你,你不是天天到我的梦里来找我吗?每天都能看见你,并不想你。”

    “说起来,我们长大后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种天气下吧。”

    “对不起,莫名其妙的和你结婚,莫名其妙的让你死去,现在又在这里和你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不过你也知道,我本来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以前我那么讨厌我爸,有一天终于觉得他不讨厌了,他又讨厌地死了。”

    “我讨厌我妈一直想让我结婚,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处在一个不幸福的婚姻里,却总想让我也不幸。”

    “现在好了,事实证明,婚姻就是不幸的,它带走了我爸,带走了你,现在又带走了我妈。”

    “等我妈到了那一边,拜托你还是多照顾她一下。”

    “嗯,我知道她也是你妈,可是你也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说。”

    “毕竟你不爱我,我不爱你。”

    “出于责任的称呼总让人感到很有压力,不过我妈喜欢你那样叫她,你就还是那样叫吧。她是个喜欢责任和压力的人。”

    “见了我爸就和对我妈一样,他长得凶,你别怕他,实在害怕就装作不认识他吧,毕竟我也这样干过,他估计也只能在心里念叨一下。”

    “不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你走之后这么久我都没来看你,现在来看你却给你带来了不好的消息,你别生气,也别自责,更不要不听我说话——你总是自己干自己的事,也不听我说。”

    “算了,你人都没了,我还计较些什么呢?这是第一次到这里来看你,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说的话很多,想说的更多,不过我有些等不及了,就先说这么多吧,也怕你烦我。”

    女人的腿已经麻了,想要抬起脚后退一步站起来,却因为双腿无力直接摔倒在地,狼狈不堪。

    雨还是那样下着,而现在的女人称一句落汤鸡也不为过,他还想要保持体面的微笑,奋力抬起嘴角,但只一瞬就又快速耷拉了下来,变成面无表情的模样。

    她突然很恨为什么地下的人淋不到雨,为什么她要给他打伞,为什么偏偏在这样的天气跑来和他说这么多话,为什么好不容易抑制住了想说话的念头,只是想要退后一步,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就这样的姿势坐在了地上,伞遮住了她伸长的腿,头被雨珠敲打着,像是在提醒她,又像是在威胁她。

    ——死寂一般的沉默。

    女人一把把伞掀翻在地,将全身暴露在雨幕之下,她想要歇斯底里地尖叫,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沉默才更符合如今的氛围,雨声已经足够聒噪了。

    幸好墓园里没有其他人,不然别人看见她会以为是刚从墓地里爬出来的女鬼。

    长久的沉默中,女人再也忍不住了,将身体蜷缩成一团,把头埋在臂弯里。

    是忍不住寒冷?还是忍不住下着的雨?

    她全身颤抖着,想来是湿衣服贴在身上太过寒冷,靠着颤抖来获取温暖。

    她再次开口,违背了刚才就说到这里的承诺。

    “下雨了……”

    “好冷……”

    “你们那里冷吗?”

    “不冷的话告诉我一下,让我有个念头。”

    按理来说应该是没有回应的,但是在这样的天气按理来说应该也是没有人的。

    “喵——”

    她听见了一声微弱的猫叫,但就算有猫,也应该早就被大雨淋死了。

    她将头埋得更深,像是要堵住从寒冷空气中进入耳朵的声音。

    “喵——”

    又叫了一声,听声音应该就在不远处。

    “喵——”

    像是为了要让女人听见,又像是死亡之前的最后呼救,猫竭力叫着。

    “喵——喵——”

    女人终于抬起头,循着声音爬到了墓碑后面——她实在是不想再站起来了。

    这是一只白色的猫,和女人一样浑身湿透,蜷缩在一角 ,应该是因为刚才躲在雨伞下面才活到了现在,它已经叫不出声来了,发出低低的声音,被雨声遮蔽。

    女人拾起被打翻在地的伞,为这只濒死的猫打着。她想要去摸摸它,看看还有没有体温,又怕自己冰凉的手会刺激到它。

    她又伸出了手,像在墓碑前那样,轻轻放在白猫的皮肤之上,感受着它的体温,猜想它还活着。

    张开冻得苍白的唇,她说:“你再叫一声我就继续给你打伞。”

    白猫叫了一声,透过雨声传到了女人的耳朵里。

    她继续将伞稳稳地撑在上方,在猫身上的手移到了嘴边哈气,等到终于有了一点温度之后,她想要把猫抱起来。

    “你如果乖的话,我就把你带回家;不乖的话就把你送到救助站。”

    她的手靠近了猫,一直闭着眼的猫竟然睁开了眼睛,惊恐地在她的手臂上抓出了痕迹,随后好像明白过来自己做错了事,伤害了这个想要帮助它的人,犹豫着要不要为这个人舔舐伤口。

    女人看出了它的害怕,摸了摸它的头,温柔地笑着:“你这么凶,就不让你去麻烦别人了,既然在这里看到了你,你就跟我回家吧。”

    猫急切地叫了几声,表达自己的欢喜。

    “不过你既然抓伤了我,你可要负责。”

    猫点点头。

    “我带你回家,也会对你负责,走吧。”

    女人伸出手,示意猫爬上她的臂弯。

    雨越下越大,一人一猫在伞的庇护下感受不到。

    “雨变小了。”女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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