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医院了。”
沈略站在病房门口,像往常一样和秦栖报备。
他推门进入,目光朝向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女人,喊道:“妈。”
“来了。”聂馨回以虚弱的声音,像是在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风一吹就散开。
沈略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屏幕亮起,秦栖回了一个“好”。
沈略将手机放回口袋。
“今天怎么样?”
“挺好的。”
……
谁都知道聂馨已经时日无多,只是看着她的脸便可以做出判断。
可他们还是每天重复着这样的对话,想要骗过存在性有待考量的阎王。
“我儿子为什么死了!我女儿为什么也没了!”
男人在外面的走廊上咆哮着。
外面安静了几秒,充满悲伤的声音再次传来:“我儿子为了护住他妹妹才死了,可为什么最后两个人都没了……”
“你明明说能救活的……”
“为什么……”
哭泣的声音穿透房门,割破了门上的玻璃。
沈略对聂馨说:“我出去上个洗手间。”
转动门上的把手,更加清晰的声音进入沈略的耳朵里。
“对不起……”
大概是那个医生。
“我老婆前几天也没了,你让我怎么活?”
“她明明说感觉挺好的,觉得能出院了。”
“可是她为什么走了?”
“她让我照顾好两个孩子。”
“我该怎么去见她?”
“我怎么有脸去……”
“抱歉……”
医生只能一句句道歉,可惜苍白而无力。
渺小的男人双手撑着地面自言自语,泪水在眼睛里盘旋,始终没掉下来。
沈略睁开眼睛,看到秦栖放大了的脸。
他记得自己是已经死了,那她怎么……
沈略下了判断,秦栖她……也死了……
他看着秦栖的手靠近他,仿佛在说:“带我一起走吧。”
他推开了她。
却发现秦栖的手臂上出现了抓痕——显然是他的杰作。
沈略通过秦栖的眼睛看到了一只白猫——那是他。
沈略活了二十八年,还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情,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疑惑。
他又能见到秦栖了。
接着,他听到秦栖说要带自己回家,对自己负责。
他爬上秦栖的臂弯,回到了他们的家。
“先给你洗吧。”秦栖抱着白猫进入浴室,洗干净吹干后把猫放在了沙发上,自己再去洗澡。
浴室里的声音和下雨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让沈略去思考当前的处境。
他试着说话,发现自己不只能喵喵叫,也能说话,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如刀割玻璃。
那要告诉秦栖吗?
沈略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直以这样的身体活下去,或者之后变回了人形,会不会再次死亡还是个未知数。
他决定不告诉秦栖。
浴室的门开了,热气从门内传到门外,把秦栖的身影衬得朦胧,黑色的长发因为没有擦干而偶尔向下滴水。
秦栖不喜欢吹头发,觉得麻烦,沈略告诉她要及时吹干,不然睡醒会头痛,秦栖不以为然。
结婚之后,有了丈夫的名义,沈略可以名正言顺地帮秦栖吹头发,关心她会不会头痛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心虚。
可惜,沈略现在死了。
没了丈夫的名义,成了一个死人;也没了人的身体,成了一只会抓伤她手臂的白猫。
秦栖从衣柜里拿出了沈略的衣服,找了个纸箱,搭了个简易的猫窝,把猫放进去。
这猫却十分不安生,在窝里不停喵喵叫,边叫边跳出了猫窝。
“不舒服吗?”秦栖把手伸到猫窝里按了按,感觉是有些硬,就进卧室又拿了几件衣服,到门口又返回拿了条毯子。
“应该可以了,猫?”
白猫在秦栖脚边咬着她的裤脚。
“怎么了?”
白猫松口,跑到沙发旁,跳到吹风机的旁边。
“你怎么还拆家呢?”秦栖拿起吹风机,把它收好。
“喵!”白猫大叫。
秦栖捏着白猫的脖子把它提起,绕着看了一圈。
“有哪里没吹干吗?”
秦栖把吹风机插上,开了热风档给猫吹风。
猫被热风吹得十分舒服,温顺地蹭了蹭秦栖的手心,发出呼噜声。
沈略沉浸在猫的本能里无法自拔,等终于想起自己要干什么的时候秦栖已经把自己的头发吹干了。
原来他不在之后,她也能照顾好自己。
沈略从秦栖腿上跳下来,主动回到了自己的猫窝。
猫窝垫了许多衣服,还有一条毯子,沈略低头一看,发现是自己之前盖的毯子,毯子下面是自己的衣服。
秦栖挠着白猫的下巴,问:“你想叫什么名字?”
沈略差点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
“喵——喵——”
白猫拿脚指着下面的毯子,暗示。
“行,就叫豌豆。”秦栖表示自己完全理解了猫的意思。
“?喵?”
“你不觉得自己躺在这里特别像豌豆公主吗?”
趴着软软的猫窝,沈略无法反驳。
“豌豆。”
“喵——”
“豌豆。”
“喵——”
“豌——豆——”
“喵——喵——”
“不错不错,明天给你买猫粮吃,这顿跟我吃一样的。”
“喵——”
秦栖撸够了猫,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把一碟玉米和一些无糖酸奶端了出来。
她把豌豆抱到餐桌上的食物面前。
“我还没养过猫呢,在网上查的猫喜欢吃这些,家里暂时没肉,你先将就一下。”
“喵喵喵。”
豌豆很给面子,低下头吭哧吭哧地干饭。
“我记得家里还有苹果——”
沈略去喝玉米旁边的酸奶,舔了几下感觉实在不好喝,就扭着头观察这间房子。
——是他和秦栖结婚时住的,他很庆幸秦栖没有在他死后搬回自己的家,她住在他们的家里,至少她在吃饭或者睡觉时能够偶尔想起他。
她吃饭了没?
睡得还好吗?
他死的时候想她,现在看见她,还是想她。
明明在结婚之前她也是自己一个人住,是一个有自理能力的成年人。
可沈略就是想要给秦栖做生活中的所有事情,他从他们再次相见时就是这么做的,结婚后更甚,给她洗衣服,给她做饭,给她吹头发,喊她起床,事无巨细,他想让秦栖一直都想他。
秦栖说他是一个好丈夫,至少说明她并不后悔和他结婚。
秦栖拿湿巾给豌豆擦嘴。
“吃吗?”她把切成丁的苹果放在手心,伸到豌豆的嘴边。
“喵——”
豌豆叫了一声,像是在说“好”,慢慢啃着秦栖手里的苹果。
“真乖。”秦栖另一只手去撸它的头。
豌豆埋头啃了很长时间。
“不好吃吗?吃这么长时间。”秦栖收回手。
豌豆急促叫了几声,表达抗议,成功让秦栖把装满苹果丁的碗端上了桌。
……它想要的不是苹果。
“吃吧吃吧,喜欢吃多吃点儿。”
豌豆耷拉着耳朵,愤懑地吃起来。
“嗯?怎么吃得这么起劲,是不能用手喂吗?”秦栖打开浏览器搜索——
猫会不吃人类用手喂的食物吗?
“信任问题,气味影响,性格差异,本能行为,安全感缺失,习惯问题,害怕伤害主人,挑食……”
“你是哪种?”秦栖问。
“喵喵!喵喵喵喵喵!”
不是!哪种都不是!
沈略无比想要说人话。
“第二种和第五种吗……”
“气味和安全感,我的沐浴露你不喜欢吗?那个味道确实有点儿刺激。至于安全感,明天专门给你弄个用餐区,你就安心吃吧,没人——没猫和你抢。”
沈略抽了一下鼻子,闻出秦栖的沐浴露味道是自己在时他买的。
“你沐浴露是什么味道的?”秦栖躺在床上,翻着漫画书,随口闻到。
沈略下床把主灯打开,夜灯有些暗了,说道:“薄荷味儿的——坐起来看书对眼睛好点儿。”
他把自己的枕头放到秦栖那一边,让秦栖用自己的枕头枕着头。
秦栖靠坐着沈略的枕头,说:“眼睛舒不舒服我不知道,靠着枕头确实脖子和背确实舒服。”
“不好闻吗?”
“什么?”秦栖思考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沐浴露。
“不是,挺好闻的,你下次买的时候给我也带瓶。”
“好。”沈略坐在床边,点头。
看了十几分钟漫画书,秦栖想和沈略吐槽几句作者的小学生画风,才发现沈略还在床边坐着,戴着眼镜看着她。
秦栖被这人被银色镜框圈起来的黑色眼睛盯得不好意思,以为他想睡觉但是没枕头,提醒道:“你怎么不再拿个枕头睡觉啊?”
特意戴上眼镜看人的沈略因为没被发现而松口气,顺着秦栖的话:“忘了衣柜里还有,我去拿。”
“算了算了,你别去了,麻烦,反正我也不想看了,睡觉睡觉。”秦栖抽出枕头放回原位。
“好,我去关灯。”
主灯关上,夜灯的暖光照着床上二人熟睡的身影。
隔日,秦栖看着沈略买回来的一大袋薄荷味沐浴露,认真问:“那家超市促销了?正好再去买点儿吃的。”
沈略移开视线,说:“回来时正好路过一家超市,正好这个味道的沐浴露促销,就买了点儿,跑的太快忘了是哪个超市了。”
秦栖欣慰地拍他的肩,赞赏:“真是个勤俭持家的好男人。”
沈略不自觉勾起嘴角。
“你这猫装什么酷呢,还学电视上的霸总‘微微勾起嘴角’。”
豌豆的嘴角放下来。
“沐浴露还有好多没用完,你就先忍忍吧,你把我手臂抓伤的事情我还没提呢,你看你看,你干的好事。”
豌豆呜呜几声,寻求秦栖的原谅。
“猫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作为一个有气度的人,就不和你计较了。”
豌豆用头蹭秦栖的手,舔她的手心。
秦栖母爱打发:“真是个乖宝宝,吃完饭就去睡觉,晚上冷的的话可以来我卧室,门给你开着——如果你受得了一床的薄荷味儿的话。”
秦栖思维继续发散。
“你知道怎么上厕所吗?”
“你几岁了,是不是还要做绝育?”
“绝育好像是要在发情期之后做来着。”
“刚才看你应该是个公猫。”
“吃饱了?那我教你上厕所。”
秦栖把豌豆抱到卫生间,指着马桶,说:“你要是有能力,就在这里上厕所,再有点儿能力,按这个按钮,冲水。”
接着指着旁边的纸箱:“没能力就在这里上厕所,里面有盆。”
秦栖凝视着豌豆,恐吓道:“你要是在你的窝里面上厕所,小心衣服和毯子的主人半夜找你,他变成鬼了哦。”
豌豆吓得抱紧了秦栖的胳膊。
“豌豆公主——不是,豌豆王子,咱睡觉吧。”
沈略不知道鬼会不会来找他,就目前的他溜到秦栖卧室门口的行为来看,倒像是衣服的主任变成鬼来找她了。
房间的布局还是和之前一样,只不过床上的枕头换成了一个,人也变成了一个。
沈略想起秦栖说明天去买猫粮的事,想着应该是从医院回来的路上顺路买一下。
“要想办法让她明天去医院的时候带上我吗?妈最近怎么样了?”
沈略这样想着,跳上了秦栖的床,床很大,秦栖还是睡在她喜欢的那一边,仿佛专门给他留了一个位置。
不管是猫,还是人。
他钻进被窝里秦栖的怀中,像之前做过的一样,把秦栖垂在脸上的发丝拨到后面。
他没想到秦栖突然睁开眼。
她喊:“沈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