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三
“你的眼神穿过我的视线，我清楚地看见你了”
熙攘的街道很快被朦胧的夜色覆盖，广场商铺的招牌在半空闪烁，夜晚的江明市总会比白日里多些烟火气。
离开展馆后她们逛了会儿商场。
晚上准备去孙晓岚提前预约好的一家新开的餐厅，说是为给喻欢黎接风洗尘。
喻欢黎禁不起她这么大阵仗的洗礼，没回来前就推脱过。奈何孙晓岚也是将热情用到极致，编了个已经预约不能退钱的理由才把喻欢黎说服。
餐厅的位置在临江而建的商业街里。
喻欢黎很少来。
在周围建筑，江边美景相衬之下，餐厅看上去格调尤为清雅。
喻欢黎一个人确实是极少来这样的场合吃饭。
走进门口。
服务员热情询问：“你好，请问有预约吗？”
孙晓岚和服务员交谈了一下，就领她们走向座位。
在美食和江景的陪伴下两人聊的忘记了时间。
离开餐厅后。
江边晚风，吹的人身上刺寒刺寒。
夜晚比白日凉意更深些。
孙晓岚紧紧贴着喻欢黎，只想赶快回到温暖的家里。
门一落锁。
孙晓岚撇下包包：“妈妈呀！这什么鬼天气？”一个箭步冲向房间，“我先洗澡。”
今年的秋天来的早，早秋的温度也比往年要低些，昼夜温差大的问题更是恼人。
喻欢黎换着拖鞋：“好。”
在厨房倒了杯温水，拿上毛毯，越过客厅地上的重重“阻碍”，蜷坐在阳台的吊椅里。
打开手上的画展介绍书。
因为今天的意外，整个画展都还没看到一半，心里多少有些遗憾。
不知不觉就翻到最后一页。
——策展主理人：慕莳羽。
字在最后一页末尾不大不小的印着。
喻欢黎顿了一下。
脑子里一闪而过孙晓岚的话。
——“这么多年，你有想过会再见到他吗？”
不假掩饰，喻欢黎曾经会有，现在不会，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
但这么多年过去。
时间跟记忆周旋太久了，就一定不是记忆的对手，但它只是比时间走的慢些，却从未消失。
人拼命想忘掉的回忆被流逝的时间浇灌，生根发芽，只要得到一点光亮就会迅速蔓延。
慕莳羽一出现，喻欢黎就不得不承认，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忘掉。
喻欢黎侧身拿起手机。
想起自己在高中毕业没多久才加上的慕莳羽微信。
那会儿微信已经火了一段时间，算起来喻欢黎注册微信的时间是挺晚的。
当时她没有慕莳羽的电话，只有他的□□，因为这个问题，她还狠狠吐槽过这个软件。
最后也不是直接问他的，是通过自己玩的要好的画室同学要来的。
记得那时自己发送好友申请的时候，酝酿了好久。
他是隔天同意的。
不过，从添加到逐渐忘记这个人的存在，好像只有自己发过信息，从来没有收到回复。
喻欢黎还曾一度怀疑自己加错微信。
点开微信，当时为了好找还给他名字前加了个“A”字母。
通讯录里“A”打头的没什么人，划一下就能看到他的名字。
点进去，朋友圈显示空白，看了一眼头像。
闪过孙晓岚今天给自己看的那个微信头像，隐约还记得是一幅画，右下角像是个人。
喻欢黎微微叹息了下。
有那么一刻。
错意的以为微信存在延迟的问题，反复退出、点开头像。
没变化。
不一样，两个头像不一样。
喻欢黎把手机放在一旁，继续翻着介绍书。
内心毫无波澜？
不可能的。
不曾见面并且快被遗忘的旧同学慕莳羽是虚幻，但现在乍然出现的活人慕莳羽是现实。
小区楼下很安静。
喻欢黎盯着阳台的盆栽，莫名开始走神。
脑海中的记忆像是一块巨大的拼图，空白的位置渐渐被填满。
最快被拼好的是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
高一下学期分班的时候，喻欢黎成绩不上不下，恐惧于自己没书读的这一可怕事实，贸贸然选择了从艺这条路。
最开始不为别的，只为加分。
高二半个学期飞逝而去，眨眼就到下学期。
班主任在开学前几天通过班级家长群告知了开学当天有一个摸底考试，艺术班也不例外。
摸底摸底，不过是借机告诉学生要开学了，该端正自己的态度，收拾玩闹的心情罢。
开学第一天。
到学校后，喻欢黎来的晚，把行李搬到宿舍，还没来得及收拾就匆匆奔回艺术班教学楼。
艺术班在最高层，六楼。
削好画笔，贴好画纸，分发考题。
伴随老师一声令下。
安静的画室里笔与纸之间的摩擦声，此起彼伏……
两个小时就转眼过去。
来的时候太匆忙，洗手间也没来得及上。
喻欢黎实在忍不住，趁着看画的间隙，瞧见自己和别人的差距不是很大。
撂下画笔，请示了下老师，就直奔洗手间。
从洗手间回到画室，需要经过一个接水室和艺术B班，转弯，再穿过一条长廊。
喻欢黎慢慢地走着，摘下眼镜，习惯性掀起衣服角擦拭。
身后依稀响起另一个脚步声。
出于一个正常人的好奇心。
喻欢黎戴上眼镜，回头。
那是慕莳羽第一次清晰的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第一眼。
清痩，高挑。
第二眼。
五官俊朗，表情冷漠。
第三眼。
穿着深蓝的校服，右肩背着画袋。
……
喻欢黎！
干什么！
看一眼不够，看那么多遍！
喻欢黎反应过来内心狂怒，脚上的步子也快了些。
“喂，同学！”
身后传来的声音不大不小，语气中略带傲慢，稍显敷衍。
“……”
——叫我？
喻欢黎停住。
因为考试的缘故，此时走廊格外安静。
片刻沉默。
两人面面相觑，无言。
喻欢黎扶扶眼镜。
我都转过来了，不说话？
走廊还有别人？
她又转回去看一眼身后。
没人。
就是在叫自己。
在喻欢黎疑惑的空隙。
他才慢慢开口：“哪个是艺术A班？”
这不是我的班吗？
喻欢黎略感诧异：“嗯……”侧身指了指前方，“前面就是。”
慕莳羽：“谢了！”
还好不是义务教育漏网之鱼。
得到答案，语气倒显客气了些。
慕莳羽径直往前超过她。
喻欢黎愣了一下，提起步子跟在后面。
—
六楼有两间画室，靠近楼梯的是喻欢黎所在的艺术A班，往里的是艺术B班。
AB的意思不是成绩好坏，是学校选了两个艺术机构来教学，看能力决定去留。
领导还是领导，想法就是多。
两个画室空间都不小，两边都分别设了三扇门。
喻欢黎没有和慕莳羽进同一个门。
选了个靠近自己位置的。
静静开门，进去，坐下。
喻欢黎直了直身子，拿起画笔，装模作样着，实则，想再观察一下到底什么情况。
慕莳羽应该是不知道大家在开学考。
开门的力道大了些，引的一部分人纷纷探出脑袋。
喻欢黎呲笑。
主教老师走过去，在门口跟他交流了一会儿。
助教老师声音在背后响起。
“还有二十分钟，赶紧的。”
喻欢黎这会儿也顾不上八卦别人的事，继续埋头完成自己的“大作”。
二十分钟眨眼就没。
收卷铃声响，第一科静物就算考完了。
喻欢黎放下画板，退了退位置，眯起眼睛。
开始自我审视。
静物实在不是她的拿手科目，学了快一年已经卡在不上直下的瓶颈期。
勉勉强强也算完成了。
到了尾声，喻欢黎心情才敢放松些，左右环顾起。
忽地察觉身后有人。
下意识往后看。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慕莳羽出现在她的身后。
喻欢黎位置在中间第三组的最后一排，身后就是一排柜子。
慕莳羽坐在矮柜子上，双手撑着柜子。
照这个视角，应该是在看她的画，眼神不带一点收敛，眼珠子上下扫视意味不明。
这可比被老师盯着看还吓人。
喻欢黎心里一激灵。
干什么？
这下，她都不敢去撕封胶了。
仔细再看一眼画。
内心给自己一个肯定。
不错。
撕。
不一会儿。
画室就叽喳喧闹起来。
喻欢黎推开椅子，没说话，向一组看去。
找到周琪，走了过去。
喻欢黎隐约还记得。
那天晚训前，主教王老师向大家介绍了他。
转校生，但比大家学的都早，名字，慕莳羽。
后来不明不白的，还把他安排到喻欢黎所在的组别。
或许因为不知水平如何放在三组可上可下，或许因为只有她那边还有空位，或许只是随机安排。
想起来，初见时不太近人的模样，跟今天见到的沉稳谦和的气质相差甚远。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自己与他之间没有一点交集。
喻欢黎揣摩不了什么，说不定是时间和年龄的沉淀，让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欢黎，我洗完啦！”
正好洗手间传来孙晓岚的呼唤。
喻欢黎收回思绪，走到房间，收拾换洗的衣服洗澡，准备美美睡觉。
隔天就是周一，工作才是自己主战场。
对于出现的慕莳羽，顾不得回忆太多。
终归到底，把那段埋没已久的记忆翻出来反复鞭策，只会让自己愈发难堪。
……
另一边。
慕莳羽送完老师回家又回了一趟展馆，处理剩下的问题。
回家时已经十二点。
慕莳羽放下水，呆在厨房默不作声。
客厅没开灯，厨房的灯勉强撑起整间屋子的亮光。
他拿起手机，划了一下点开。
屏幕还停留在电梯时打开的页面。
孙晓岚的朋友圈。
基本都是她追星的记录。
直到看到半年前的一条。
——“叮”，合租室友已上线！
配图是半张自拍照。
他一下就看到照片后面的喻欢黎。
环着双臂，低头看着门口的行李，虽然看不到正脸，却能一眼就知道是她。
慕莳羽拿着手机放大那张照片，走到客厅下意识把灯开。
昏暗的屋子一下就亮堂起来，亮得甚至让发出这个动作的人都诧异了下。
刚才有那么黑吗？
慕莳羽换了个位置继续沉默。
坐在沙发的一角，盯着那张照片很久。
这些天见到喻欢黎之后的心情都是虚浮的，像是老天知晓了他多年的心思，终于愿意施舍他一个答案。
长按，保存。
大概十几分钟后。
慕莳羽从思考中清醒过来，突然起身，看了盖在沙发上的防尘布几秒就把它们全部掀开。
走向那个被搁置在过道不知几天的行李箱。
他回来这几天因为画展的事，基本都在工作室，展馆，老师家来回。
走的时候只拿了几件换洗的衣物，行李箱就这样摊在了地上两个星期。
不过本来也没想在这里长留。
就在刚刚。
不对。
应该是两个星期前的机场。
他就想要留下，只是在刚刚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
—
新的一周开始。
周末发生的一切没功夫再拎出来思考。
中午，喻欢黎从剪辑部门审核完画面出来，准备去吃饭。
回到部门。
看到同事都没离开，看了一眼手表。
喻欢黎走回自己的位置。
坐在喻欢黎斜对面的姜宁，站起身来，弓着腰向喻欢黎递过来一个文件夹：“一组解决不了的烂摊子，”顺带白了一眼，“到我们手里了。”
喻欢黎接过，环视了一下四周，大家都低头在看材料，且脸上表情都不是很愉悦。
姜宁是比喻欢黎更早进来的，喻欢黎实习时她已经是正式员工，性格也很外向。
坐在喻欢黎对面的是程昀，是跟喻欢黎同期进来的，后面的桌子还坐着今年新来的两个实习生。
程昀跟姜宁性格多少有点相似，作为职场新人，内核少了些稳定，个子很高，为人礼貌，能说会道，部门氛围保持良好一部分是他的功劳，不过就是人做事有点毛躁。
她文件还没看完，就听到程昀瘫倒在桌子上深深叹了口粗气。
姜宁连站带跳的起来，踹了程昀椅子一脚：“还没开始干呢，你就泄气！”
程昀无奈说出真理：“就是不想给别人收拾烂摊子。”
姜宁：“谁不是呢？”重重地坐回椅子上。
喻欢黎看完文件，了解了原委。
就是一个品牌活动想请网红站台宣传。
这个项目难就难在选定的网红突然小火，经纪团队就有点挑剔品牌，品牌方不想换人。经济团队想临时加价，但因为签订了合同不能更改造成了不太配合的局面，公司与品牌之间又早已达成协议，造成了现在三方的僵持。
项目本来是一组自己接下来，没谈成，秉着谁都试试的道理，就轮到二组这边。
姜宁被程昀的萎靡感染，也趴倒在桌子上，皱着眉头轻抚摆在面前的发财树。
喻欢黎看着他俩，低不可闻地跟着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