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六
“18岁是靠近的最荒凉的一个起点”
两人四目相对。
隔着树，隔着车子。
秋风静静卷过街道，树叶偶然被搅动，沙沙作响。
喻欢黎有些恍惚。
慕莳羽的声音穿过风，穿过树叶，钻进她的耳朵。
“走吗？”
“我们送你回去。”
喻欢黎看着他的眼睛，脑子里闪过餐桌上说的话。
——“我跟她快六年没见了。”
人顿时就清醒。
果断摇头：“不用了，我的车很快——“
“到”字未落，话就被手机铃声打断。
手机那头传来：“不好意思啊姑娘，我这边过去有点远，你看你要不要取消订单？还是再等等？”
“……”
喻欢黎皱了皱眉。
这下连拒绝他的理由都没了。
喻欢黎看了下周围，人影稀少，街道看不见的尽头暗暗的。
想了想，低头轻声叹息：“行，那我取消订单了。”
电话来的真不是时候。
此时，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了下来。
一个脑袋探出来，笑道：“欢黎姐。”
喻欢黎听到呼喊，下意识向后座看去。
是刚吃饭坐在慕莳羽右边的人。
想到自己饭桌上好像没跟他搭过话，突然对她喊出这般亲切的称呼，倒让喻欢黎有点无所适。
“上车吧，现在这个点不好打车的。”
他说的是事实，奈何自己还取消的网约车订单。
喻欢黎没再拒绝，走过去。
顺着座位往后看，后座还有一人。
车子发动。
后座的人凑到前面热情介绍：“欢黎姐，我叫许让。”
“他是张阳。”许让指了指左边。
张阳扶了下眼镜，点了头。
喻欢黎透过后视镜弯弯嘴角，回了个礼貌的微笑。
张阳，看着性格倒不像名字那样张扬，比此时的许让腼腆许多。
许让笑眯眯继续道：“羽哥，我们老大，你认识的。”
“刚饭桌上，我都听到了……”他八卦的性子按耐不住一点，“你和老大六年没见，真假？”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喻欢黎瞥了眼正开车的慕莳羽，抿了抿唇：“真的。”
“天啊，那真是缘分啊！这么巧就这次活动碰到了。”
真的很巧。
喻欢黎想接点什么，脑海闪过第一次碰见慕莳羽的画面。
明明没做什么事，怎么会有一种莫名的心虚感。
“……”
“我们叫你欢黎姐，可以吗？”
为什么一定要加个“姐”呢，他看着感觉和自己也不差多少。
喻欢黎觉得有点不妥，但也没反驳，轻嗯了声回应。
许让还没八卦完，车里只有他的声音响着。
“欢黎姐，你知道吗？上次老大在餐馆——”
“许让。”
慕莳羽忽地出声，吓得他们俩一个激灵。
“系安全带。”
空气停滞了一秒。
话到嘴边的许让看了看后视镜里的慕莳羽，又看向喻欢黎。
迅速咽回去，识趣的往车椅一靠。
就这一会儿，喻欢黎没敢吭声，屏着呼吸。
她心里琢磨着可能慕莳羽也觉许让有点闹的慌，但有这么严重吗？
喻欢黎本来就没刻意听许让说的话，在他这一声胜似威怒之下，更无心追问许让没说完的内容。
……
他身边的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形形色色的，有闹腾，有安静。
不变的是他身上无形的威慑力。
喻欢黎见过他身边来来去去很多人，让人奇怪的是，他身边的朋友从不会因为这一点讨厌他。
可能这是他什么独有的人格魅力。
喻欢黎低头。
慕莳羽的声音低声问：“你住哪里？”
她这也才反应过来，上车这么会没人问，自己都忘说了。
忙应道：“时代家城。”
轻声补上一句。
“谢谢。”
她犹豫想拿起手机，询问是否需要导航。
转头看到他已经在操作车载导航。
手便放下。
看着好像不太需要。
呼呼的风声划过车身。
车内安静得让人有些不自在。
喻欢黎突然还有点后悔自己怎么不再等等网约车。
不自觉地轻叹了口气。
“不舒服？”
突然的发问让喻欢黎眉心一跳。
明显察觉到慕莳羽在放慢车速。
怎么了？
他是听到我叹气了吗？
果然还是太安静了……
“……”
她看向慕莳羽。
假装是自己听错，疑惑顺带解释：“嗯？我吗？我没有，没事。”
“……”
车内再次安静下来。
喻欢黎有了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犹疑。
他刚是在关心自己吗？
她不太清楚。
眼前的慕莳羽熟悉而又陌生。
毕竟在记忆里以前的他对很多事情都挺不在意的。
转念一想。
什么事情都不好猜测，这么多年没见，人总是会变的。
或许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就是他对不熟的人随口而出的习惯礼貌。
代入自己，喻欢黎平日相处中也会对陌生人多点注意。
-
四人坐在车内，一路静默无言。
车子已经开到市中心的街道了，车速慢下来，窗外的事物迷乱的让人恍神。
想到刚上车时的许让，那热闹劲倒是有几分熟悉的影子。
喻欢黎脱离校园之后，身边那几个亲近的人觉着她像换了个人似的。
她大二之后就很少分享自己的事情给朋友。即使她不说，但旁人看得清楚。
许让的主动热情让喻欢黎看到了从前学生时代的自己。
那时，喻欢黎开朗的性格是艺术班所有人公认的。
她最初是没想过要和慕莳羽有过多的接触。
至从那次晚训的小插曲后，两人关系的进一步进展，一定是喻欢黎的热情主动推动的。
周一升旗仪式结束。
走廊间，楼梯间都是人挤人的情形。
喻欢黎踮脚，探头探脑地，定睛。
忽地撒开挽着周琪的手：“我去干大事！”
周琪一脸诧异：“ ？”
喻欢黎穿过走廊前行的人流，冲上楼梯，气喘吁吁来到六楼。
抽起地上的水壶，一股脑儿就奔向接水间。
……
回到画室，站在门口。
喻欢黎大呼几口气，捋了捋呼吸。
镇定从容地走回位置上。
一个扬眉，把手上的水壶递到慕莳羽面前。
“给你，顺手帮你接的。”
慕莳羽定住，脸上没有一点因这番举动而感到不可思议的波动。
过了几秒。
才抬头：“你有毛病？”
他又在口出什么狂言？
看着慕莳羽一脸不可言喻的表情，确定自己没听错。
“……”喻欢黎顿了下，“你才有毛病。”
她把水壶丢到他怀里，斜了他一眼边坐下：“这是同学间的互相关爱，懂吗？”
有句话说的很对，近朱者赤。
喻欢黎单纯的就是想向他这样优秀的人靠近。
毕竟难得有这么一个大佬坐在旁边。
近距离偷师，说不定自己还能直接学到什么。
……
隔天傍晚。
喻欢黎吃完晚饭，回到画室。
把自己的座位收拾一下后，拿起笔盒，走出门。
正找着空闲位置的削笔槽时，余光瞄到尽头的慕莳羽。
喻欢黎犹豫了一下，径直就走过去，放下笔盒，抬头，主动打了招呼。
“嗨！”
他没搭理她。
喻欢黎挑了下眉。
他这么快就忘记借书的恩情了。
氛围有些隐隐的尴尬。
喻欢黎打开笔盒，拿出笔和小刀，再主动道：“你是复读生？还是……”
半晌。
没有听到对方的回话。
围绕在耳旁的只有不远处的削笔声，还有身边人的削笔声。
以为是他没听到自己说话。
喻欢黎提高了点音量：“你是复读生吗？”
话音一落。
慕莳羽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喻欢黎正推出刀刃，随之停在半空。
“是。”
慕莳羽继续削笔。
喻欢黎噢了声，不感意外，只觉：“画这么好还复读？”
肯定是文化课不好。
后面的话喻欢黎没敢说出来。
“……”
又迎来一阵沉默。
喻欢黎低头削笔。
她自知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慕莳羽目前在她这边属于内向一类，惜字如金。
喻欢黎天真的认为最快和一个人熟络的方式就是交流。
只要自己使劲问，不怕对方不回。
这一直是喻欢黎与人拉近距离的方法。
她收回眼，低头开始削笔：“那你之前是在哪读书呀？”不抬眼，不等他回话，自顾自地说，“你知道我们学校有两个艺术班吗？，隔壁的是艺术B班……嗯……你画画这么好，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的呀？你为什么来我们学校呢？你在我们学校是有认识的人——”
吗？
慕莳羽忽地收回刀刃。
这一下声音迅速决绝。
瞧着旁边突然的动静，喻欢黎侧头，目光跟随着他的动作，抬头。
走廊的灯光是昏黄的，照到头顶上，背着光她看不太清眼前人的眼眸。
慕莳羽垂眼看她。
嘴里蹦出：“好吵。”
“……”
吵？
好吵？
这一刻，她认输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喻欢黎一脸懵逼。
看不清眼眸，也能感受到他骨子里的那丝自傲。
慕莳羽又开口：“你，是真的吵。”
“……”
她脑海中闪过上回的话。
——“你有毛病？”
这次的威力比四个字来得更猛烈，直击灵魂。
慕莳羽收起笔转身不带一点犹豫就离开了。
喻欢黎抿了抿唇，百分无奈。
是她从没遇到的情况。
好比热脸贴冷屁股。
……
在喻欢黎看来，当时的自己可不比现在的许让安静多少。
窗外的街景变得熟悉。
快到了。
这场闹剧终于要结束了。
喻欢黎低头，点亮手机屏幕。
——临近十二点。
孙晓岚应该还没睡。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
喻欢黎解开安全带。
与此同时，许让开口道别：“再见，欢黎姐。”
喻欢黎轻嗯了声。
“再见。”
伸手打开车门，关门前弯腰。
“谢谢。”
“……”
嗯……
又补上：“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关上车门。
“……”
-
车子发动了。
许让没忍住，立马抬头观察后视镜里的慕莳羽。
他从喻欢黎上车到下车，脸上都没有明显的情绪起伏。
让人捉摸不透。
仿若他在餐桌上表现的行为是虚幻。
许让挣扎了一下，装模作样似的咳了声。
“老大，”低头刷着手机，酝酿说辞，“你和欢黎姐真的有六年没见吗？”又思考了下，“就刚刚，你们沉默那样，你不说，我们都不知道你俩认识呢。”
“……”
他很慌张，此时急需站边的人。
碰了碰张阳的大腿寻求支持，示意：“是吧？”
张阳轻嗯了声。
许让：“这要是我，不得伤心几回。”
慕莳羽没回话。
往副驾驶瞥了眼，收回。
放缓了车速，打转向灯，掉头。
许让和张阳下意识看向对方。
不一会儿。
车子开回了时代嘉城。
因为夜深，小区外已然没什么人。
慕莳羽下了车，顺着小区门口方向走去。
——“欢迎下次光临”。
转角的便利店门口传来声响。
慕莳羽寻着望去。
便利店的招牌是街上最亮的一角，一到夜里就像在召唤行人归家。
-
喻欢黎下车后没有直接进小区，和往日一样走去便利店。
就在这会儿，她正拿着一瓶热牛奶从便利店出来。
一抬头，撞入树下人灼热的目光。
慕莳羽站在树下，双手插进外衣的口袋里，晚风打在他身上，额前的碎发随风凌乱。便利店的灯光，路灯汇聚在其眼眸之中，明亮而又温柔。
喻欢黎恍了神，像是又见到了记忆里少年的身影。
画面穿梭在过去和现在。
一刹间的恍惚，才逐渐看清眼前人。
眼底的情绪慢慢变淡。
“好久不见。”
从画展偶遇到现在，这是慕莳羽第一次正式的跟她问候。
平和的语气没了餐桌上那样的挑衅意味。
慕莳羽盯着她的模样。
试图在喻欢黎的目光中得到回应。
却看不到曾浮跃闪动的光，甚至连初遇时霎那的波澜都消失了。
喻欢黎定定地看着他。
——原来，仅此而已。
…….
喻欢黎无意识地抓紧了牛奶，没有顺应他的话，淡淡道：“你怎么？”
慕莳羽走向喻欢黎。
“许让刚提醒我，”停顿了下，“我们应该留个联系方式。”
再回来就为这事？
她看了眼慕莳羽身后的车。
喻欢黎觉着这理由有些荒唐。
却又无法反驳什么。
慕莳羽说完就没有下一步动作。
气氛有些凝固。
不知是凉意的风亦或是将要涌现的尴尬促使。
喻欢黎不太想要僵持下去。
“我好像…”她觉得奇怪，斟酌了下言语。
忽然想到上回孙晓岚加的那个微信和自己之前加的不一样。
“……”喻欢黎主动拿起手机，迟疑了下问：“那是…我…加你……”
慕莳羽一言不发。
从喻欢黎手里拿走手机。
她有点懵。
不是留联系方式吗？
手机都不拿。
抬头。
看着他在输入着什么。
直接搜手机号的话。
好像又说得通。
慕莳羽抬眼。
此时两人距离很近。
喻欢黎低垂的眉眼下清晰可见的睫毛，被冷风吹得微红的鼻头。
顷刻间被她身上的气息覆盖。
是一股隐隐的水果香。
一切像是幻觉。
仿佛回到了好久以前的夏天里。
已待结果的芒果树下。
他接过喻欢黎手上的水，咕咚咕咚地喝着。
低眸间能看见她正皱眉，额头上挂着几颗汗珠——
“好了吗？”
游离的思绪被喻欢黎声音拉回。
慕莳羽收回视线，镇定自若地嗯了声，把手机还回去。
“有机会，一起吃个饭吧？”不等回话，又补充：“到时候我约你。”
“……”
喻欢黎顿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