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五
“18岁是靠近最荒凉的一个起点”
嗯？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
她留下！
还是单独留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程昀的身影离开咖啡馆，迅速消失。
空气停滞。
点单声，音乐声，机器声。
周遭的一切都是吵闹的，唯独坐在椅子上的两人。
画面几乎静止了般。
喻欢黎彼时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不敢去看慕莳羽的脸，视线很不自然停在他的手上。
“我姓慕。”
声音不轻不重地传入耳朵里。
短短的一句话，一时间竟不太懂。
嗯？
他在自我介绍。
喻欢黎悄悄稳住呼吸。
“……”
她轻轻抿唇，抬头轻瞥眼前人一眼。
“慕，莳，羽。”
全名。
言外之意就是。
他没认出来她，甚至有可能已经忘记她了。
真的吗？
那一瞬，喻欢黎竟有一丝不可察觉的不甘。
陌生人。
意识到自己现在在他面前是这个身份，却又松了口气。
稍怯的眼神变的大胆些。
隔着一张圆桌。
褪去学生的稚嫩，他的五官变得硬朗立体，眉眼之下的眼眸明亮朝气，在黑色的西装衬托中多了几分淡定从容。
“好。”
喻欢黎现在的脑子就像个没上发条的机器，运作起来反应迟钝。
“我们等会就把东西撤走。”慕莳羽说。
“好的。”
脑子逐渐收回理智。
他又礼貌补充：“很抱歉，出现这样的状况。”
对于慕莳羽这般礼貌客气，喻欢黎感到一丝的意外，顿了下：“没关系。”
陷入沉默。
避免气氛会进一步演变成尴尬。
喻欢黎掩饰性看了一眼周围，缓缓站起身，平静吐出：“那，我，先走了。”
“好。”
慕莳羽每次讲话都嘴角带笑，倒让喻欢黎适应不来。不对，即便他不笑，她也适应不了。
得到答复。
喻欢黎连忙抬脚转身。
犹豫了下，面上维持平静。
回头，轻抿唇：“我们明天，会尽力帮你们的。”
抛开私情，只谈工作，在这种状况下这样一句能让对方放心的说辞显得必不可少。
—
所幸的是，突发的这段小插曲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按照修改后的计划，站台活动结束的很顺利。
布展前，喻欢黎多少地了解到一些情况。
慕莳羽负责的是商场内部合作的珠宝新品展出，商场额外重视这次活动，才邀请另外的策展团队筹划。
展出现场除了应邀来的嘉宾，还请来了不少的记者和设计师，算是比较大型的内部展会活动。
出于造成小插曲的一方和不自觉涌起的歉意感。
喻欢黎全程把谨慎、小心翼翼、认真都提到心尖上。
……
两个小时后。
现场都准备就绪。
喻欢黎识趣退到展区外候着。
记者在采访区采访，设计师们在交流想法，几乎每个展品前都围了人。
一切秩序都正常。
她叹息了声，对这个结果还算是满意。
拿出手机，顺便给程昀发个微信报备一下：【我这边可以了。】
喻欢黎收回手机环视一圈，视线停在不远处的区域。
慕莳羽弓着腰，低头，双手环臂，盯着面前的展品。
眉眼间多了对事物的欣赏，少了处理事情时的肃然。
这样的他在记忆里不少见。
这一刻，喻欢黎有一瞬间的恍惚。
周围的人都在面前走动，他的身影看的愈发真切。
印象中，慕莳羽刚坐过来时，谁都没有主动跟对方搭话。
平日见到不过也就眼神略过，暗暗的示意：我看见你，那又如何。
直到那回晚训。
两人平静的僵局才被打破。
画室暑假期间有一个自愿报名的速写启蒙集训班。
由于喻欢黎自己玩心过重而没有参加，以至于开学后开始速写课程时，喻欢黎成为了小部分速写白痴里的一员。
速写老师命令拿出书本，一起跟训。
喻欢黎拿起速写书，专心地翻找页数。
耳边冷不丁传来一声：“一起看。”
喻欢黎下意识抬头。
木纳嗯了声。
慕莳羽又挑了下眉示意。
喻欢黎意识到不对，反应过来，质疑道：“你书呢？”
慕莳羽：“没有。”
沉默。
慕莳羽：“没买。”
全画室就你没买。
这人说话和他的样子一样冷漠。
没有。
没买。
理由说的倒是理直气壮。
喻欢黎顺势抬抬下巴，示意他隔壁那个人也有书。
随后弯腰拿出速写板和画纸。
她不是介意。
毕竟他们从来没说过话。
且两人看一本书难免会产生麻烦，喻欢黎私心不想承担这份麻烦。
慕莳羽低头睨她一眼，身上每一处都冒着拒绝同看的意思。他并没有想采纳她的意见，亦是坚定语气：“近视。”
牵强。
喻欢黎不相信他的理由。
再抬头，想反驳。
“你不是……”余光瞥到他隔壁的人把书夹在了画架左边上。
确实不太方便，这么来看。
两边相比，他看自己的书距离更近些。
就当是做善事。
“行吧。”
话音刚落，慕莳羽就移了下椅子。
还有画架。
挪画架的手不经意间，轻轻擦过喻欢黎还在夹书的手背。
喻欢黎动作一停。
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快，快，快。”
老师催促的动作从一组来到三组。
喻欢黎心想看一本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犹豫下就收回视线。
跟练完是自由练习。
喻欢黎还是萌新的进度，跟练都费劲，自由练习更是没功夫留意别的事情。
为更好理解，画的速度自然也放慢了些。
“下一页。”
旁边人似是随意丢出口的一句命令。
慕莳羽弯腰换笔。
喻欢黎笔尖一顿。
慕莳羽坐的是大的钓鱼凳，加上自身的身高，坐在小钓鱼凳的喻欢黎每次说话，都要抬头。
“……”
第一次喻欢黎就当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也相信这人脸皮或许没那么厚。
“下一页。”
冷冰冰的话再一次砸来。
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
按捺着无语的脾气，抬头。
从这个角度看他，他表情过分的漠然。
喻欢黎对他在这种需要别人帮助的情况下，还一点不客气的态度实在感到不解。
淡淡地提醒：“这是我的书。”
“……”
慕莳羽没回应。
下一秒。
他把书从画架上拿下来，顺势把自己画板上的纸甩过来。
“你看我的。”
“……”
喻欢黎对他这一动作，口吻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在这么一连串的动作里，她都怀疑了下彼此之间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同学关系。
一时间，忍耐的情绪就要冲破极限。
喻欢黎转头。
由于位置高低的缘故，她处于下位者，看到慕莳羽低垂的眼眸中似带着点催促的意味。
慕莳羽还在漫不经心看着手里的书，喻欢黎一时半会儿都分不清这书的主人到底是谁。
他知道自己在口出什么狂言么？
场面僵持不下。
喻欢黎不想接。
慕莳羽又抖了抖纸。
“……”见着她没有要接的模样，面无表情附带一句：“你看我的够了，和书里的一样。”
喻欢黎倒是没想到，他话能说的如此的自信狂妄。
喻欢黎嘴巴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
她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要不是现在在课堂上，她大概率会毫不客气的把书抢回来。
再瞧着慕莳羽完全没有要把书还给自己的意思。
把嘴边的话咽回。
接过他手里的画。
她没看过他的速写，说不定自己还能借此嘲笑他一番。
但这个想法只在自己还没接过这张画的时候出现过一次。
后来就再没机会。
回头一想，当时他略显傲慢的姿态确是有底气的。
喻欢黎隐约还记得。
当自己拿到画后稍滞的几秒里。
伴随着慕莳羽轻蔑的嗤声，还有一句轻飘飘的戏虐：“一样吧？”
……
能让他有那样自信的神情，大概这样的场面在遇到自己之前发生过很多次。
喻欢黎甚至还能脑补出他内心的无声自豪：“又来？” “我就知道。” “看到了吧！”
那时少年的自信与傲慢与现在眼前人相比，他的自信褪去稚嫩，多了些沉稳。比起从前，身上由内而外的从容不迫，会让身边人多一点安心。
—
活动结束的格外顺利。
临走前，总编来到了现场。
不知他们是怎么商讨的，忽然就有了一场双方就这次间接合作的聚餐。
喻欢黎不喜欢社交，本想拒绝，但又想着总编都来了，自己不去，倒是驳了所有人面子。
聚餐的地方不知道是谁选的。
是一家装饰的很有古韵的特色中餐馆。
因为聚餐的人不算少，包间坐不下，只能选择在餐馆的小庭院里分开坐。
顺理成章还是阴差阳错下。
喻欢黎和慕莳羽坐在同一桌，还好桌上有姜宁和程昀。
她选择坐在最边边，能稍微缓解一点自己的局促。
聚餐就是外向人的社交场合。
上菜前，喻欢黎几乎没参与聊天，偶尔就对听到的内容礼貌性笑笑。
间隙间。
喻欢黎意识到可能聚餐没那么快结束，怕孙晓岚担心，提前告知她一声。
这家中餐馆的菜很有特色，菜上来后就分走了喻欢黎的注意力。
不知聊到什么话题。
曹薇提到了喻欢黎。
“小喻，你不也是学艺术的吗？”
由于喻欢黎没把注意力放在他们的聊天话题上。
被叫到名字的她愣了会儿，反应过来道：“是啊。”
曹薇：“刚刚慕先生说到自己是学艺出身的。”
喻欢黎顺着曹薇的视线看向对面。
曹薇：“突然想起，我们部门就你一个学艺术的。”
喻欢黎一时没反应过来，曹薇的声音又重重的砸过来，“你们倒是可以聊聊。”
“——”喻欢黎脑子只剩一片空白。
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喻欢黎讪讪放下刚拿起的杯子。
电光火石间，脑子过了几遍该怎样应对这番场面。
她暗想现在他们也算一起共事过，不再是陌生人，。
且从他第一次见到自己到现在还无所谓的态度来看，显然他肯定没认出来自己。
那不如就像新认识一般，奔着这顿饭以后大概率不会再见的想法。
喻欢黎朝他点了点头，礼貌性地回了句。
“真巧。”
“……”
“确实很巧。”
“……”
慕莳羽笑着，语气轻柔，直视对面的喻欢黎。
说完偏头转向曹薇，悠悠地又道：“我和她快六年没见了。”
我和她快六年没见了……
他平静的语气，让喻欢黎一时茫然这惊天话题的中心人物还是否是自己。
她？
我？
他口中的她是？
是我？
我！！！
他这句话的威力莫过于一颗炸弹，瞬间把喻欢黎的脑子炸出一片嗡鸣。
她抬头不可置信的盯着他。
曹薇：“是嘛？”
慕莳羽回头，易如轻松看了一眼喻欢黎，又转向曹薇。
“是吧，真的很巧！”
“……”
程昀惊叹：“欢黎姐，你认识慕总？”
“……”
姜宁：“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情节？”
“……”
程昀：“欢黎姐，你怎么都不跟我们说呢？”
“……”
喻欢黎不知道如何接这话题，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没来得及。”
在喻欢黎眼看来，对面的慕莳羽表情淡然，嘴角还频频保持礼貌微笑。
这平静的模样让她脊背莫名一寒。
有一瞬，甚至觉得他刚看向自己的微笑中多少带着点戏虐性的玩弄。
所以他是在什么时候认出自己的？
喻欢黎想起第一次在美术馆的偶遇，第二次在咖啡厅的交谈。
没想到他就这么坦然地说出两人的关系。
毕竟从一开始，这张脸表现出的淡定自若都没有一点已经认出自己的意思……
喻欢黎拿起刚放下的水，借此稳住自己已混乱不堪的呼吸。
…..
在经历这个惊人话题后一晚上下来，喻欢黎的表情动作都变得越发不自在。
而说出这句话的当事人却能一直在餐桌上侃侃而谈。
喻欢黎有十万个为什么等着解答。
猜测了一晚慕莳羽突然挑开两人关系的目的。
是对自己没主动说开的反击，还是想表现他已忘记昔日往事的态度，还是……
这归根结底一想，倒显得喻欢黎有多么小气、虚伪似的。
两个小时的饭局像度秒如年般。
喻欢黎只默默庆幸，这饭局后两人便可再也不见的结果。
夜色加深。
看着气氛变淡，大家也不约而同的相约离开。
曹薇要先回一趟公司，独自开车走。
姜宁和程昀的车比喻欢黎的车来的快，前后脚就走了。
分别跟他们道了再见。
看了眼周围人，同公司的还有自己和几个不熟的同事在等车。
喻欢黎低头点开软件联系框，看到司机发来的信息。
——【不好意思！完成上一单之后，马上就来！】
后面紧跟。
——【请不要取消订单，很快！】
她熄灭屏幕，叹息了声。
现在也不好打车，就再等等吧。
餐馆的位置不在热闹的商街里，门外是一条静谧的街道，树上挂着黄晕的光，树影下是依稀飘落的树叶。
伴着晚风呼呼的声音，耳边传来男人浅浅的撒娇声。
街上除了偶尔的车声外，就属他们的对话声格外清晰。
喻欢黎顺着声音望去。
慕莳羽和两个男生慢慢地走远。
其中一个人搂着他的肩膀极其亲密。
“哥，带上我们吧！”
“……”
“现在真不好打车。”
“反正我们顺路。”
“你不送我们，等会我们真就被拐走了。”
“……”
喻欢黎还是第一次听到男生撒娇，低头无声地笑了下。
几人的说话声随着渐远减弱。
估计都走了。
喻欢黎抬头。
视线里有一辆黑车缓缓地开到面前。
驾驶位的慕莳羽从车里出来。
他没有过来，靠着车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