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

    徐行还未进入书院授课,就借了郑稳的寓舍,见到了他的第一位学生。他不禁感叹,建州人杰地灵,与京城果然大不相同。怎么描述季泠呢?其实徐行对这个学生的映像不算深刻,季泠看起来身板瘦小,脸却有些圆润,建州风吹日晒之下,皮肤并不白皙,看起来不算是个大美人,自然不会给初见她的人留下什么太深的记忆。

    季泠也很苦恼,十几岁的她还是个小姑娘,心里免不了渴望别人的认可。在身边的姑娘都被人夸赞小家碧玉或是仪态大方的时候,从没有人赞叹过她的外貌,顶多说一句,季家长女是个聪明懂事的。

    不过好在季泠也不算十分看重这些评价,她的心里自有对自己的衡量。季泠的眼睛也不是传统上世人喜爱的大眼睛,只是眼角略尖,眼尾圆钝,笑的时候是明媚可爱的,不笑的时候又有些慑人的冷淡,看起来似乎不易亲近。也许大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的嘴巴,因为季泠似乎总在开怀大笑。她的上唇像连绵有致的山峰,下唇却又像蜿蜒回肠的黄河,说出话来总是有打破世俗的大胆与狂妄。

    如果非要说对她的初映像,徐行回忆起来,只觉得那张脸是模糊不清的,但那蓬勃生机和无限活力却是她的标识,似乎能滔滔不绝地渡给万物生灵,让枯草在冬天也生长一回。

    枫漈书院已经成立了百余年,是曾今一位张姓的巡抚在此地任职时创建的,念及“首庶民,间有笃志好学、材良行修者,尤当萃而教之,以成其器,为国家储用者也。”创建之时,这位张巡抚就不遗余力,出资甚多,现在还在使用的八角亭、不染池,还有园子里的几座假山,都是那时就建成,留存至今。

    在历届巡抚和官府的重视之下,枫漈书院规模不断扩建,如今楼、房、厅、室拢共也有五十余间,众人都感叹,“规模制度,宏琏丰敞。求之各省,或罕俪矣。”除了官府供应日常、朝廷恩赏赐银之外,各级官吏、地方富商等也会积极主动地进行捐赠,以支撑这座最高学府的运转,为福建培育无数良才。

    来到书院的学生依托这个众力扶持的学府,也不需再替自己的生活担忧。书院日给廪饩,岁供衣服;学业成绩位列前几者,也能依例得到膏火费。正是这样浓烈的重学风气,才让枫漈书院成果斐然,据说一省乡试,所有进士中出自枫漈书院的占了近五分之一,已经是一道赫赫的招牌了。

    徐行的大伯父徐翰科在来到福建任职福建参政时,就来到枫漈书院进行秋祭,祈求地方风调雨顺、百姓康乐,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诸事顺利。徐翰科也带头领着学政等人定期来此讲学,与当地的学生们就经文政事进行讨论。

    据说,上任山长曾任御史,到枫漈书院担任山长后,十数年来,坚持以经邦济世为书院宗旨,力求学生摈弃迂腐陈言,博采众长,发挥己智,曾多次在州府出言,皆以“为民兴利除害”为纲,影响了地方发展与书院学生的思想。

    徐行到达福州府见了徐翰科之后,在福州府观政几月,了解了九府大致情况,就随这位大伯父到了建州,与现任书院山长见了面。“贤侄年少有成啊,此为国家之幸,百姓之幸!”山长非常欣赏徐行,止不住地赞叹。

    徐行坐在一旁谦恭地微笑,徐翰科听到山长夸徐家之子,自然高兴:“山长谬赞。徐行身子不好,因病避来建州修养。老夫想着,枫漈书院山水俱佳,人杰地灵,留他在您这儿叨扰数月,也能在闲时与您谈经论道,长几分经历。”

    山长自然十分愿意,应下此事,十分周到地为徐行安排了寓所和仆从。书院之内,书册盈架、缥缃万卷,徐行正好借此修身养性。

    山长为他准备的寓舍正在枫漈山的上山小径边上,往另一条横径过去,就有一处水潭,徐行初到时,枫叶还没有变红。他常常就带着一把琴,一卷书,坐在潭边。望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

    之后,山长前来找他,告诉他目前书院教《中庸》的那位会讲因老父过世,需回乡丁忧,能否请徐行暂代教职。徐行直言自己年轻,资历不足,委婉推拒了。后来,山长和郑先生又来了数次,徐行推脱不过,就承接了这个教职。

    徐行带着书走进致用斋时,一众学生都颇为诧异,纷纷低声议论起来。坐在季泠旁边的钟荡云用笔杆子戳了戳正在看书的季泠:“泠儿,快瞧,来了位新先生。看上去真年轻啊...”季泠顺着她的话抬头,就看见站在书案前的徐行。

    今日的徐行穿着简单的皂缘斓衫,比那日季泠初见他时多了几分实感。恂恂公子,美色无比。诞姿既丰,世胄有纪。原来古人书中所赞,并非虚言啊。季泠愣了一瞬,就和徐行对上眼。她立刻坐得端正,朝他眨了眨眼。

    徐行低头理了理衣袍,被季泠的自来熟惊了一下,而后自然地坐了下来。“诸位,自今日起,在下暂代教职,为诸生讲解《中庸》。你们可称呼我为徐先生。”徐行的声音温和有力,像一潭深水,看着清澈,摸进去又觉得有些冰凉。学生们渐渐安静下来,不知道谁起了个头,先是稀稀拉拉,最后又异口同声了,规矩地喊了声:“徐先生安。”

    第一节课,学生听得专注,徐行讲得也顺畅。他不得不感叹,枫漈书院治学严谨,学生们皆非俗才。与这些至诚少年们呆在一块儿,徐行感觉自己也被涤荡一番,抛却千里之外的算计倾轧,周边只剩下斋内的学问和山间的清风。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日课之后,季泠与何咨宁坐在八角亭内聊天,夏日里,不染池中的荷花正开得蓬勃。季泠撑着脸,盯着蜻蜓从花间飞过。“咨宁,你说,书中写的杭州府的西湖那样好,又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又是画船撑入花深处,香泛金卮,烟雨微微,一片歌醉里归。写得西湖风光迤逦,荷花绝无仅有。究竟和我们这儿的有什么区别呢。”

    何咨宁弹着筝,瞥了一眼池中的荷花:“我看,你不是想间西湖的荷花,你是想见见杭州府吧?”季泠叹了一口气,伸直手臂,推歪了何咨宁的筝。

    她将头枕在手臂上,懒懒地嘟囔着:“和书中其他州府相比,建州有些无趣了。日日就看着这一个池子,一座假山,有什么意思呢。若是咱们男人就好了,或是足够富裕就好了,大可以趁着青春年华,走遍山河湖海,也不枉费听过文人骚客的颂赞。”

    何咨宁淡淡笑了一下:“哪有那么多如果,咱们如今也算是不错了。寻常姑娘家,哪里能像我们一样,在书院里和男子一起读书的?咱们还都有自己打发时间的趣事可做,有三两好友相伴,这不已经是难得的美事了吗?”

    “你总容易知足,倒显得我特别贪心呐。”季泠抬眼调皮地看了看何咨宁,就见她拨乱了弦,可她神色却是平静。

    “嘿!在想什么呢!”季泠冷不丁地被人一拍,双手一推,差点将何咨宁的筝从石桌上推了下去。两人手忙脚乱地去扶,差点将筝磕坏了一个角。

    身后立刻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我说吧,叫你别吓她,差点损了这把筝。”季泠和何咨宁将筝救下,一转头,就看见两个少年朝她们走来。是钟荡云的两位表兄,齐无戈和齐无咎。齐无咎、何咨宁、钟荡云和季泠同岁,齐无戈则略长他们三岁。

    季泠和何咨宁入书院时,他们三人就已经在书院一年有余了。钟荡云性格活泼,喜欢玩乐,她的书案就在季泠边上,两人也时不时说悄悄话。久而久之,钟荡云、季泠与何咨宁三人就熟络起来。

    齐无戈与齐无咎虽然是钟荡云的表兄,但他们不好与季泠、何咨宁走得太近,平日若真要凑在一块儿,也多是五人同时出现。

    何咨宁不怎么爱说话,通常就在一旁默默听着他们嬉戏。季泠与钟荡云最是吵嚷,但她和齐无戈、齐无咎私下里的交集不多。她只记得齐无戈眉间有一颗红痣,还曾偷偷和何咨宁说笑,觉得一个男子却长了一颗美人痣,是否太违和了一点。

    不过随着他们逐渐长大,齐无戈抽了条般长高,成为书院中最高的学生,一下子看起来就挺拔许多,季泠也不好意思再偷偷笑话他。

    随着年岁而舒展的不仅是身高,还有齐无戈的脸庞。季泠曾经见过齐无戈骑马,阳光之下,他的发冠熠熠闪耀,圆润的嘴唇红得和他额间那颗美人痣一样。玉堂金马,正年少归来,风流如画,如是而已。偏偏齐无戈驾马到她们跟前时,非要在马嘴快要对上季泠和钟荡云时才急急勒马,将钟荡云气得大叫,而季泠就被这马脸吓一大跳。

    齐无戈却是十分得意,坐在马上畅快大笑。之后季泠看见齐无戈就觉得头痛,拉着何咨宁和钟荡云避开这个喜欢招惹是非的泼皮。若是对齐无戈是无奈,那么季泠对齐无咎就是无语。

    齐无咎的气质和齐无戈完全不同,若说齐无戈是一副将军做派,齐无咎就是一副文人模样。日日就抱着他的琴,背着他的箫,时不时在那吟风颂月,看得季泠直皱眉头。

    她忍不住和何咨宁吐槽:“咨宁,你说,齐无戈那么英武的一个人,荡云也直爽利落,怎么齐无咎总是酸了吧唧的,对着这池子莲花,也能吹得那么哀怨。”

    何咨宁却撇开她的手,摇摇头:“你不懂了吧?叫你平日多学学琴棋书画,我弹琴你也说毫无意趣,他吹箫你又说强赋哀愁。你怎么不想想,是不是有人自己造诣不足呢?”

    季泠吐吐舌头,锤了何咨宁一下:“怎么?你们就合奏了几回,就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了?我也不算是粗俗之徒,也是能拨弦起舞的雅人,分明是你们二人,曲高和寡,白雪难和。”

    何咨宁却是懒得再搭理季泠的碎碎念,只专注地欣赏着季泠说得这个“乌鸦乱叫”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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