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青侧身一闪,躲到一棵粗壮的树后掩住身形。
她小心翼翼朝后看了一眼,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她深谙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霎时间心中警铃大作,看来,那东西确确实实是奔着她来的。
苑青翻身上树,屏气敛息。
咔嚓,不远处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苑青循声望去,谁料,她刚一动作,一张裹挟着劲风的黄符就贴到了她身上。
糟糕,中计了!
身体被定住,苑青只好保持着这个姿势蜷缩在树上,好不狼狈。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一玄衣男子缓慢朝自己走来。
苑青张了张嘴,气愤道:“不知我与阁下有何仇何怨,为何跟踪我一路?又为何定住我?!”
那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剑眉星目俊美无双的脸,他语气平淡,不答反问:“妖怪,你说呢?”
苑青心里咯噔一声,脸色立刻变得不太好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勉强稳住心神,道:“这位少侠,我虽然是妖,却从未害过人。”
那人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而后冷笑一声:“你说你没害过人,难道江氏一族全部是自杀的吗?”
“什么?”
苑青懵了,反应过来后又气又恼:“你认为是我屠了那什么江氏满门?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虽是妖,却只是个修为低下的花妖,并不具备杀人的能力!”
“反倒是你,看着通情达理,却是个搞不清事情因果就诬陷别人的人?还是说,其实你就是凶手,跟踪我、污蔑我,想让我给你背锅?”苑青脸色涨红,怒视着他。
慕行天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江府附近有你的妖气。”
“……”苑青一窒,尴尬地眨眨眼,“只是巧合而已,你放我下来我细细跟你解释。”
慕行天神情淡漠,语气波澜不惊:“你在跟我提条件吗?”
“……”
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苑青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没有什么大志向,从小的梦想就是吃遍天下美食,长春街的雪酥糕我尤其爱吃…… ”
慕行天斩钉截铁道:“说重点。”
苑青瞪他一眼,咬牙切齿道:“那日我去晚了,只剩下最后两份,我刚让老板帮我包起来,突然一个老妇人插队站到我前面,丢下银子从我手里抢过雪酥糕就跑。真的太过分了!”
“我追上去与她理论,她却说什么都不肯分我一份,还咄咄逼人将我从头到尾骂了一遍,我跟她吵了一路,最后看着她进了江府的大门。”
“雪酥糕没拿到不说,还白受了一肚子窝囊气,”苑青垂下眼扁扁嘴,很委屈的样子,“……想必是当时气急没收敛住妖气吧。”
慕行天平静道:“按你这么说,你只跟到了门口并未进去,那江府里面的妖气该如何解释?”
苑青瞪大了眼睛看向他:“你不要血口喷人啊,难道有妖气就一定是我的吗?我当时是想进去来着,却被侍卫轰出来了!”
慕行天本就是故意诈她罢了,他点点头,表情一派云淡风轻。
苑青越想越生气,扬了扬下巴朝他喊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可以放了我了吧。赶紧把这个黄符取下来,我脚都麻了。”
慕行天低声念了什么,一阵微风吹来,她身上的符纸就融了。束缚感终于消失了,苑青赶紧活动了一下手脚,从树上跳了下去。
她拍拍手上的灰尘,不欲多言,转身就想走。
“再也不见。”
“我没说你可以走。”
苑青脚步一顿。
慕行天语气平稳:“作为妖怪,结案之前你并不能完全洗清嫌疑。”
“你说不让走就不能走?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苑青嘲讽一笑,大步流星往前走。
没走两步,一柄闪着寒光锋利无比的长剑就横在了她脖颈处。
“你确定要走?”
慕行天轻撩着眼皮,眼眸好似能透视人心。
苑青吞了口口水,短暂沉默几秒后,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推了推他的手臂,“不走不走,我就是活动一下。你这是做什么,这剑这么危险,快收起来。”
慕行天不置可否,递给她一个银镯子,道:“戴上。”
苑青笑容僵硬了几分,“这是什么?”
“可以让你乖乖待在我身边的东西。”
苑青斜睨他一眼,竟然有人能把压制妖气、禁锢法力的东西说这么好听,说白了不就是不放心她吗。
她看着那把锃亮的剑,还是把镯子套在了右手手腕上,缚妖镯自动收缩成她合适的尺寸。
“公子,满意吗?”
她把手腕在慕行天眼前晃了晃,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苑青一路跟着慕行天来到江府大门口,只见附近围满了官兵,手中握着长矛,头盔沿压得很低。
两个姑娘从附近走过,窃窃私语着,“哇,慕道长!好生俊俏!”
苑青竖起耳朵,放慢了脚步。
“听说这次江府灭门一案,知县亲令全权交给慕道长呢。”一人用帕子挡着嘴,视线却分毫不离慕行天。
“那必须啊,这案子搞得人心惶惶,慕行天出自百年捉妖世家,声名赫赫,妖怪听了他的大名必定闻风丧胆。”
原来他叫慕行天。出自捉妖世家。嗯。
苑青缩了缩脖子,心底掀起惊涛骇浪。真不是她心虚,而是妖怪对捉妖师的畏惧是刻进骨血里的本能。
两人之间已经落下一大截距离,慕行天扭头看她一眼。
苑青不敢和他对视,腿脚像灌了铅一样,慢吞吞地跟上。
慕行天眼含审视,不放过她任何小表情和小动作,状似漫不经心:“刚才还伶牙俐齿的,现在害怕了?”
苑青摇摇头,讪讪道:“……没有没有。”
“那陪我进去看看吧。”慕行天把令牌递给守卫。
看似在询问她,但苑青很清楚自己并没有选择。
守卫检查过后,恭敬地为二人打开大门,苑青走在他身后,甫一进入,身后守卫又迅速关了门。
浓烈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她一抬眼,就看到了满地整整齐齐盖着白布的尸体。
慕行天朝苑青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上前仔细看看。
苑青手心微湿,心中满是慌乱,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死人。
她蹲下身子,翻开白布,那人双眼圆睁嘴唇青紫,嘴角有干涸的血迹,仿佛还能看见他死前的恐惧痛苦。
苑青身体颤了一下,实在有些受不住。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慕行天眼中隐隐有寒意,于是,她只好稳住快要崩坏的表情继续低下头,将白布继续往下掀了掀。
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在这具尸体身上看到任何伤口,“他们是怎么死的?”
“内脏受击而亡。”慕行天抱臂解释道。
苑青撩开尸体衣物一角,果然在腹部看到了巨大一片淤青。
苑青面上浮起哀戚之色,抖着手将那人眼皮合上,“逝者安息吧。”
慕行天目光微微一凝,最后只说:“杀人凶手还未找到,如何能安息?”
苑青站起身,深深呼出口气,哑声道:“我不知道……我对这些并不了解,我不会查案。”
“嗯,”慕行天歪了歪头,语调闲散,“毕竟,你只是个小花妖。”
苑青听出他语气里的戏谑,有些恼火,“那你放我离开。”
慕行天往外走,顺带抛下了句:“不可能。”
慕行天拿着册子的手十分修长,骨节分明。
他随意扫了几眼,语气不咸不淡:“江府上下共五十八人,里面只有五十七具尸体,少了一具你们没发现吗?”
周遭气氛骤降,唯独苑青没有察觉,只是诧异地挠了挠头。
他是什么时候数的?
离他最近的小兵艰难喘息着,忙不迭解释道:“回大人的话,那人叫赵武,在灭门前一天晚上因病告假离开了江府。”
苑青眼神亮了亮,说不定这个人就是突破口。她赶紧拽了拽慕行天的袖子:“所有人都死了,偏偏他提前离开逃过一劫,怎么可能那么巧。”
“真聪明。”
慕行天弯了弯腰凑近她,眼神温柔,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慢。
等苑青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被慕行天拍开了。
慕行天扭头看向那小兵,“带路。”
苑青从马车上跳下来,观察着四周。
夕阳已至,一座小木屋静静坐落在这片树林里,屋内透出昏黄的烛光。
小兵道:“大人,就是这里了。”
慕行天嗯了一声,“你在这里等着。”
“是。”小兵应声回道。
苑青仰头看他,明眸波光潋滟,眉间一点朱砂痣格外夺目,她试探性问道:“那我呢?我也在这里等着吗?”
“跟上。”
慕行天的背影在斑驳光影下,更显得宽肩窄腰。
意料之内的拒绝,苑青神色恹恹。
身后,两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像是在互相依偎。
慕行天推开门,一个身形矮小的人映入眼帘,正不断往包袱里塞着东西。
“收拾行李是要去哪里?”他眉宇间似有几分戾气。
赵武吓了一跳,匆忙抓起包袱就要翻窗逃跑。
慕行天手腕一扬,甩出一片叶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正中赵武膝弯,他立即跪倒在地。
这么准!苑青真情实意地鼓着掌,双眼被笑意染得格外明亮。
“慕大人,好厉害啊。”
慕行天看了她一眼,眼底流露出几分她看不懂的情绪。
地上的赵武面色苍白,眼角眉梢具是慌乱恐惧。他挪了挪身体,让后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墙壁,妄图借此获得安全感。
“……你们要干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此地无银三百两,慕行天沉下脸,冷声道:“老实交代,饶你不死。”
赵武额头开始冒出汗珠,整个人瑟瑟发抖。
慕行天既然唱了白脸,那苑青就自动带入红脸的角色。
她露出个柔和的笑,安抚道:“你别害怕,听说你那日是因病告假,是哪里不舒服?可痊愈了?”
赵武看着面前杏眼桃腮、明眸皓齿的少女,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了些:“……已无大碍。”
慕行天慢条斯理地将腰上的剑取下,放到桌上。
赵武哆嗦了一下,战战兢兢道:“是、是咳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