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疾？好端端的怎么会得咳疾，”苑青把赵武扶起来，“是吹风受凉了？”
赵武坐到凳子上，低着头良久不语。
慕行天随意般把玩起梵霜剑，“噌”的一声剑身出鞘，锋芒逼人，又咔的一下收剑回鞘，动作流畅利索。
赵武面色惊恐，头皮都麻了。
苑青想起几个时辰前他也是这么威胁她的，不禁有些无语，一天天的净拿那把破剑吓唬人。
赵武声音轻不可闻：“……三日前……我与江公子外出……回来便得了咳疾。”
慕行天面部线条很硬朗，眉眼深邃，轮廓分明，没有表情时稍显出几分冷厉。
他点点头：“继续说，然后呢？”
“ 那日公子突然提出要去……乱葬岗。”
赵武两手交合不断摩挲着。
慕行天眉头拧起来，道：“乱葬岗偏僻荒凉，尸横遍野，是你们能去的地方吗？”
赵武用袖子拭掉额上的冷汗，嗫嚅道：“……夫人中年得子，对小公子很是宠爱，公子便养成了骄横跋扈的性子……他是主子，我是侍卫，我怎么敢说‘不’……”
“他去乱葬岗干了什么？”慕行天眸光讳莫如深，不疾不徐道。
“我不知道……公子让我在外面守着，没让我贴身服侍……”赵武支支吾吾着。
“那他出来后可有什么异常？”慕行天又问道。
“并没有，只是一句话都不说……我原以为公子是被乱葬岗荒坟累累吓到了，并未多想。但是后来……”
赵武声音越来越小。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苑青一眨不眨盯着他。
他声音紧绷，像是极力在忍耐什么：“……三更时我突然尿急，起床小解突然听到马厩那里有动静，我以为是黄鼬偷鸡吃，结果一走进却发现是公子！他正趴在草垛上啃得满嘴鲜血，眼神直叫人胆寒！”
慕行天手指一下下叩着桌面。
“吓得我落荒而逃，天亮了之后，我赶紧去禀报夫人，但是夫人说定是我天太黑看差了，死了几个牲畜而已算不得什么……还说老爷最近生意上出了岔子，总是愁容满面的，让我管好自己的嘴不许胡说八道。”
赵武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当天我总是想到那个画面，连梦里都是！找了大夫说是受惊引发的高热，夫人就放我回家休息了。”
苑青若有所思，回过神来时才突然发觉，自己刚才直勾勾盯着赵武看了许久。
她连忙别开脸，轻咳了一声。
然而，这么细微的动作还是被慕行天精准捕捉到了，递来的视线很是耐人寻味。
苑青被他看得莫名心虚，不由自主蜷了蜷手指。
赵武刚才也是有所察觉，他内心得意起来，看来自己宝刀未老，魅力一如当年啊。
他不紧不慢握住苑青洁白如玉的手，捏了捏，“姑娘，除此之外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你相信我！”
“别碰我！”苑青脸色骤变，毫不留情甩开他的手。
赵武脸色一下青一下紫，明白是自己想多了，眼珠子转个不停。
苑青闭了闭眼，还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再者，你求我没用，我说得不算。”
慌乱中，赵武膝行至慕行天身前，欲要给他磕头，“大人……我知道的都说了……”
慕行天眸色比夜色还凉，后退两步没有受他这一跪，眼神凌厉至极。
“你最好说得都是实话。”
赵武在他这种极具压迫感的眼神下，趴在地上直不起腰：“……大人，我说得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月亮高悬在头顶，慕行天站在几步之遥，神色淡漠，一言不发。
苑青侧头小心观察着他的表情，艳色发带随着步伐不断摇曳。
察觉到她的动静，慕行天站定，“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苑青脸上堆起了笑容，斟字酌句地说：“……慕大人，天都黑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睡觉？”
慕行天懒洋洋一笑，眼中却丝毫不见笑意：“回哪里？”
苑青踌躇了会儿，低声道：“……我的狐狸洞。”
“你不是花妖吗，为何住狐狸洞？”慕行天疑惑。
苑青解释道：“在我很小的时候，那里确实住得是个很漂亮的狐狸姐姐。她经常会给我浇水，还会跟我讲一些她的所见所闻，我很喜欢听她讲故事。但是有一天她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索性，我就住她那里了。”
慕行天短暂思考几秒，道：“她，可能是去别的地方了。”
“慕大人，你见多识广，如果见到她一定要告诉她，还有一个小花妖在狐狸洞等着她。”
黑暗之中，苑青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嗯。”
苑青还想说几句，慕行天打断她，正色道：“你相信赵武说的话吗？”
话题转换的太快，苑青茫然地啊了一声，愣愣道：“……我也不知道，不过，看他吓成那个样子，应该不敢撒谎吧。”
慕行天凑近，意味深长地瞧了她几眼，“那好，去乱葬岗吧。”
小兵反应很快：“是，大人！”
“另外，派人盯好了赵武，别让他跑了。”
乱葬岗位于无炎城外十几里，夜黑风高，荒无人烟。
一阵阴风吹过，苑青顿时毛骨悚然，一把抓住慕行天的袖子，说什么都不肯松开。
她理直气壮道：“是你带我来的这鬼地方，你必须保护好我！”
默然半晌，慕行天叹了口气，就任由她抓着了。
他左手拿着火折子用以照明，右手被苑青拽着，二人就这么艰难前行。
四周荒草被风刮得沙沙作响，头顶时不时还有乌鸦盘旋飞过。
作为一朵花，夜间的休息是十分重要的，苑青有些精力不济。
她强撑着揉了揉眼，突然脚下一滑，酿跄着要朝前扑倒，“啊！”
眼看苑青要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慕行天反手握住她的小臂，稳住她的身形。
苑青后怕地抚了抚胸口，喘息着道：“还好有你，慕大人，真是多谢你了。”
慕行天只平淡道：“好好看路。”
“我是被绊倒的！”苑青悻悻道。
说着，她踢了一脚那个害她差点摔倒的“罪魁祸首”。
然后，一块头骨，骨碌碌地滚入二人视线。
“……”
苑青一翻白眼险些晕过去。
慕行天甩出一张照明符，视线所及皆被照亮。二人这才发现，周遭竟然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土丘。
苑青僵在原地，感觉从头到脚一阵寒意。
原来，他们已然踏入一片坟场。
但，诡异的是，原本应该深埋于坟中的尸骨，此时却全都裸露在外，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臭气息。
照明符燃尽，光明也消失殆尽。
她颤声道：“这……简直就像，被熊孩子扒了坟。”
话音刚落，她立即反应过来，与慕行天对视一眼。
慕行天点点头：“寻常人都知道这地方不吉利，均会避着走，但如果有的人就是奔着来，刻意为之的呢？”
“你怀疑是江家公子扒了他们的坟？”苑青五官皱在一起，一脸一言难尽，“如果真是这样，那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只是猜测。”慕行天平静道。
苑青苦思了一阵，还是想不明白：“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江府的街坊邻居说，江公子乖僻邪谬，残忍暴力，”慕行天顿了顿，“……对杀戮有特别的喜好。”
“……对杀戮有特别的喜好，是什么意思？？？”苑青疑惑不解。
“你确定想知道？”
苑青点点头，清澈的明眸写满了无知。
慕行天本来只想点到为止，静而缓地盯了她一会儿，胸膛忽然升起了一丝劣性。
“他喜欢虐杀猫狗牲畜，比如剥皮放血——”
“停停停！打住！我知道了，不用再继续说了！”
苑青不住地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在她所接触的人和事里，从没听说过这种事，反应大也是在所难免。
她脸色难看到极点：“……他的癖好还真是变态，这样说来，深更半夜来乱葬岗做出扒坟掘墓的事，倒也不算特别奇怪了。”
虐待生灵，掘人坟墓，桩桩件件，江氏也不算冤。
慕行天严谨道：“还是要通过他的尸首进一步判断。”
正值十五月圆夜，月光融融。
舟车劳顿，苑青困得打了个哈欠，一睁眼却忽地注意到，江府上空黑雾缭绕，妖气诡谲四散！
她瞬间精神起来。
守门小兵正打着瞌睡，完全没有注意到异样。
慕行天眼神幽深冷厉，足尖一点，就带着苑青飞身而起，眨眼间，二人已稳稳当当落在江府内院。
黑雾肆意弥漫，让人难以看清道路。
慕行天长剑出鞘，剑意汹涌，他沉声道：“跟紧我。”
这个时候才说不敢上真是太怂了，苑青咬咬牙顶住心底的怯意，“好。”
二人追踪至妖气最浓郁之地……是停放尸体的地方。
满地横七竖八盖着白布的尸体，唯独一具，上面好像压着什么黑布隆冬的东西。
如果没猜错，那具尸首应该是江家公子的，而那上面……
那东西被慕行天闪烁的剑光逼得眯了眯眼，笑嘻嘻道：“我等你们很久了。”
月光映照下，苑青看得很清楚，它血红的舌头足足有三寸之长！
两个妖怪就此对上视线，它猝然瞬移到苑青身后，趴在她肩膀上深深嗅了一口。
苑青内心尖叫不止，只觉得脖子都要被压断了，她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尸妖阴测测地道：“呀，你也是妖，怎么和臭道士厮混在一起。”
苑青心道：我也不想啊！莫名其妙就跟这案子扯上关系！结案之前还不让我离开，苍天啊，大地啊，冤枉啊！
她面上还要强挤出一抹笑，打哈哈道：“凑巧、凑巧。”
尸妖似是不满她的话，眼睛豁然红透了，张着血盆大口就要朝她白皙纤细的脖颈咬去！
一直沉默旁观的慕行天，确认了她与这妖怪真没任何关系，才出手相助，身形如电，长剑直直朝妖怪刺去。
尸妖瞳孔骤然一缩，迅速瞬移到二人身后。苑青则趁机往旁边躲开，长吁了一口气。
慕行天与它打作一团，满天剑光，场面极其混乱。
不一会儿，尸妖就落了下风。它侧身翻滚堪堪避开他的剑锋，视线一转，落到地面上，它眸光一动，抄起一具尸体扔出。
慕行天一记侧踢将那尸体踹出好几米远，抓住时机，飞身跃起，长剑破空直击它命门。
尸妖低喝一声奋身躲开，梵霜剑脱手刺入石壁之中，纹丝不动，慕行天心中一沉。
见状，它发出得意的狂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