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

    塞巴斯蒂安不太喜欢这个季节：阳光自此明媚，家附近的深山各处草木萌发……好像万物都莫名在阳光下笑得灿烂闪亮的样子。

    ——他们真奇怪。

    事先没有什么预兆，也可能是他过往并没有丝毫分神注意……鹈鹕镇突然就搬来了一位新居民。

    似乎是昨天就到了。

    ……但也可能是今天才来的。

    总之，她到的那个白天，母亲罗宾和镇长刘易斯一起前去迎接。

    罗宾回来后，就在餐桌上多提了几句：

    “她继承了爷爷留下的桃源农场，就住在山脚下煤矿森林外。”

    同母异父的妹妹玛鲁和继父德米特里厄斯对此难得有了点兴趣，和罗宾就该话题继续聊了下去。

    他们从新居民一直聊到了研究最近的进展，又聊到罗宾最新的木工设计灵感。

    塞巴斯蒂安只是沉默地听着，晚饭有他不怎么喜欢的山洞萝卜卷饼。他机械地咀嚼着，思绪飘得很远：

    这个鬼地方，他迟早要骑上摩托车逃离。

    迟早有一天。

    “镇上好久没来新居民了。……说不定你哪天出门散步时就会遇见她，是个很有生命力的年轻姑娘呢。”

    晚饭后，玛鲁和德米特里厄斯忙着继续他们的工作。“无所事事”的他帮着一起收拾桌面时，罗宾这么说道。

    他记住了，以后看见新面孔一定会留意的。

    留意绕道走。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并没有结交新朋友的想法。

    塞巴斯蒂安自认为不是个喜欢人类的人，他向来都不怎么喜欢和具体的人打交道——无论是镇上的老人，还是新来的陌生人。

    这个小镇上，就只有罗宾是他的家人。玛鲁……有时候算一个家人，特别讨厌她和德米特里厄斯的时候，她就只能算半个家人。

    山姆是唯一的朋友，阿比盖尔是玩乐队的伙伴。

    偶尔遇到莱纳斯也可以交谈几句。

    塞巴斯蒂安很多时候都能清楚意识到：他和这个生活了多年的小镇上的大多数人、事、物，都隔了一层什么。

    也许他注定应该远走去祖祖城，或者更远的地方。

    *

    鹈鹕镇不大，以至于镇上新来一个居民也能成为轰动流传的新闻，供人们津津乐道。

    塞巴斯蒂安即使本不感兴趣，在从家走到码头去看海的一路上，也被迫灌了满耳朵有关她的消息。

    据说她在大城市求学、工作，不是祖祖城，就是比祖祖城同级或更好的城市。

    据说她是厌倦了城市生活。现在城市就流行这种生活方式，城里人当累了，回乡下度假体验种地生活。

    据说她爷爷在农场地下埋了一笔宝藏，她是回来寻宝的。

    ……越传越离谱。

    但更离谱的是，塞巴斯蒂安也被勾起了那么一点好奇心。

    不多，但却足够驱使他在回家前，刻意绕到桃源农场门口觑了一眼。

    农场看起来和过往一样：已经很晚，但农舍里没有点灯，只有壁炉火光在窗上投出一点微弱的光，毫无人气。

    农舍外荒草丛生，长得快有人膝高；乱石交错，惨白的月光下树影幢幢……像他会感兴趣的恐怖类型影片布景。

    就在这时，农场深处的树林里传出“咚”的一声。

    塞巴斯蒂安犹豫了0.1秒：如果这是恐怖片开头，那根据套路，开场即死的炮灰都是好奇心重的……

    如果这不是……

    算了，其实真是恐怖片也不错。

    他或许就会立刻过上刺激精彩的人生，即使稍纵即逝，总好过现在的死水无波。

    塞巴斯蒂安迈步寻声找了过去。

    *

    她非常幸运，倒在了树林中的空地上，四周没有碎石，也没有血迹。她正好瘫在草丛中的样子就像睡着了。

    塞巴斯蒂安拨打了急救电话。赶来的医护人员替她做了检查，确认无碍后，大家合力将她抬回了农舍。

    ——真行。竟然会有人在乡下度假体验生活的第一天，就因体力不支，疲劳过度，倒在自家农场里。

    这个新居民不太聪明的样子。

    医护人员给她留下了纸条，说明她昏倒的原因和“诊费500金”。

    走出农舍，塞巴斯蒂安大致扫了一眼：荒芜成这样，没个一两年估计是重整不好的。

    农舍前的土地已经清理出来了一小块，这个季节……应该是种的15颗防风草吧。

    说起来，先前发现她的地方，附近也有一些正在清理开垦的痕迹，只是对这片久荒的农场来说，微不足道。

    *

    新居民来了有一段时间，依旧是镇上“新闻”中的“风云人物”。

    从城镇中穿行时，杂货店的店主皮埃尔在对妻子卡洛琳说，她虽然是个种田新手，但种出的防风草品质不错。他的语气欢快得像倒卖赚了一大笔钱。

    去码头看海时，老渔民威利正和来沙滩上锻炼的亚历克斯夸她是个钓鱼的好苗子：才上手不久，已经钓到“传说之鱼”。

    家里罗宾偶尔也会热心地念叨几句，说是她已经来看过鸡舍设计图，最迟夏季罗宾就会去农场帮她修建……

    随着春风吹进耳朵的传闻多了，塞巴斯蒂安终于也被动地记住了她的名字。

    Skylar，斯凯拉。

    *

    恼人的春季终于过去了快三分之二。

    塞巴斯蒂安通常不靠雨声辨别下雨天气，毕竟他住在地下室，房间里本来就没有可以听见雨声的窗口。

    雨天在地下室里更像是一种综合的感觉。

    墙角的青苔比平常更加幽绿。室内令人安心的阴冷感放大到寻常的好几倍。

    雨天特有的，泥土与水击草木混杂出的潮湿气味顺着房间门缝钻进来，叫醒了新一天的塞巴斯蒂安。

    ——让他难得地对这一天莫名有了期待。

    威利渔店对面的栈桥，是塞巴斯蒂安看海时最爱待的观景点。

    下雨天这里很少有人，但显然，这天是个意外。

    她没有带伞，黄色的宽大帽子也放在一旁，里面盛了好几条活蹦乱跳的鱼：鳀鱼、鲱鱼、沙丁鱼……

    没有看见他感兴趣的比目鱼，塞巴斯蒂安很快收回探究的目光。

    “你好……”她的招呼刚出口，鱼竿那头就有了动静。

    一条鳗鱼在斯凯拉的手忙脚乱之中溜走了，她对着水面的涟漪懊丧地叹息一声才转过身来。

    于是塞巴斯蒂安再度体验了一把命运注定的身不由己。

    他明明还没想好要不要回应这个招呼，但声带好像有它自己的想法：“噢。你是刚搬进来的，对吧？好啊。”

    “那么多地方你不选，偏偏选中了鹈鹕镇？”［注］

    不算非常友好的招呼词，但好在不用他自己想了。

    斯凯拉好像也没有认真听他的话，她在背包里一番寻找，然后掏出了……一朵黄水仙。

    “…………？……嗯？礼物？送我的？好吧……谢谢你。”塞巴斯蒂安接过她递来的花，以为自己的表情控制得很好。

    斯凯拉愣愣地看着他，睫毛扑闪，眨掉了挂着的雨珠。她的眼睛在傍晚逐渐下小的雨里亮得发烫。

    应该礼貌道个别的，但是腿已经自动往回走出好几步……那就算了吧。

    塞巴斯蒂安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走远，她的声音就夹杂在雨丝中一同飘了过来，大概是以为不会被人听见：

    “啊啊啊——那你怎么不在送出前提醒我？”

    “一定要攻略吗？影响完美度？好吧……人物美化mod？那又是什么？……对不起，我入坑前没做好攻略……”

    她也是个奇怪的人。

    塞巴斯蒂安看着自己黑色卫衣的口袋里露出的一点嫩黄——

    还是走远点再礼貌处理掉好了。

    他不喜欢花，以黄水仙为代表。

    *

    已经接连两天，塞巴斯蒂安一走出自己地下室的门口就遇见她。

    第一天她送了石英，靴边和裤脚上还残留着从矿洞带出的灰尘。

    第二天她送了比目鱼。鱼像刚从海里钓上来的一样活蹦乱跳。

    她也是。

    塞巴斯蒂安礼貌地弯了眼睛：“谢谢，我喜欢这个。”

    然后她让出路来，他继续按照他固定的行程往外走去。

    错身后，还能听见斯凯拉在说话，但不是对他，也不是对罗宾、玛鲁或者德米特里厄斯，也不像自言自语：

    “虽然我觉得他在原作里面就是最好看的男性角色，但……”

    “这个人物美化mod也太绝了吧朋友？我看一次惊艳一次……他刚笑得这么好看还说‘谢谢’，结果好感度才只加45吗QAQ？”

    她好像一点不担心周围人听到的样子。

    其他人确实也不是听见了的表现。

    塞巴斯蒂安听见也只是听见了，没想过要回头看看。

    ……反正和他没关系。

    *

    全年中最蠢的花舞节到了。

    从前一天起，塞巴斯蒂安就已经开始为即将到来的花舞节上的傻样子感到尴尬。

    今年也不会是例外。

    他试图找一个僻静又方便观察全场的角落待着，希望没有——

    不巧，塞巴斯蒂安抬头时对上了好友山姆戏谑的挑眉。

    从人群中匆匆穿行而来的斯凯拉在他面前站定，气都还没喘匀。

    这是个大家都会刻意打扮一下的节日。但她依旧穿着过往的常服：牛仔蓝的长袖t恤，军绿色的长裤，还有一看就很适合种田劳作的长靴。

    其实格格不入。

    某种程度上，好像和他一样的格格不入。

    “我可以邀请你一起跳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