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高大瘦削的男人弯腰拽着少女的脚踝,步子又快又稳,将她拖进巷子深处。
长裙在地面摩擦出窸窣声,她微微抽动的手指很快又垂落下去,呻吟淹没在夜色里。
艾米莉亚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不敢发出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轻微。
唯一能看见的是那个男人的背影,宽大黑色的斗篷掩盖了大部分的面容,只有微弱的街灯光线照射在他的一部分身上,但却始终无法清楚看到那张面孔。
就在她试图更加仔细地观察时,那个男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过身,停留在原地,似乎在感知什么。
“Quel est ce parfum...?”(这是什么香气...?)
他低声自语了一句什么,隔得太远艾米莉亚没有听清。
男人并未停留太久,低头又继续拖拽着少女的身体,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她一直靠在窗边,直到夜色开始褪去,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僵硬地站在那里,背后的寒意和恐惧渐渐化作一股无法压抑的求生欲。
此时,她无比深刻地领悟到,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浪漫之都,凭借自己一个弱女子的力量,根本无法在这个时代的洪流中存活下去。
艾米莉亚并不畏惧死亡的威胁,而是后怕自己就这么毫无准备的消失于这些永不见光明的角落。
念及自己并没有带任何防身的热武器,她有些后悔,当初就不应该因为项目组长的质疑,莽撞地不做任何准备就独自进行实验求证。
不像大多数美国人一样是虔诚的基督教徒,艾米莉亚并不信仰任何宗教,她无法忍受自诩如此智慧的头脑倚靠于虚无的上帝。既然她能够做到回到过去,那便也可以来到属于她所在的未来。
镇定下来的艾米莉亚听着窗外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准备先去好好沐浴洗漱一番。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带着陈年的潮湿和腐败气息。
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皱起眉头。
狭小的房间笼罩在阴影中,只有从天花板裂缝透进的一束光照亮了墙角。湿润的青苔爬满了砖缝,在光线下隐隐发亮。
艾米莉亚站在门口,心中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恶心和厌恶。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复下来。呼吸间,那霉味却如附骨之疽般萦绕不散,让她的胃一阵翻腾。
“天哪,这地方怎么会有人活得下去?”她在心中低声咒骂,但随即抿紧了嘴唇。
过了片刻,在强忍着洗漱条件还是放弃清洁的内心挣扎中,艾米莉亚用手帕掩住口鼻,终于迈了进去。
环顾四周,房间里只有一个破旧的木盆,几瓢凉水和几块粗糙的布料。
“我的曼哈顿公寓浴室里永远不会有这种东西。”她低声自嘲,内心却因思念那一方奢华的洁净空间而抽痛。
艾米莉亚叹了口气,将水倒入木盆中,用尽量快的速度清理身体,避免过多触碰那些粗糙、肮脏的表面。凉水刺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她默不作声地咬牙加快了洗浴的进度。
清洗完后,她将自己用过的布料扔到一旁,转身离开了洗漱间。
在二楼仔细探查下,艾米莉亚发现除了一张床以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线索,遂又回到了一楼,她在储物柜里翻找,找到了一盒旧茶叶和一个有裂纹的陶壶。
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玻璃洒进来,艾米莉亚给自己煮了一壶茶,坐在木椅上细细品味着茶水的甘甜,温热的氤氲稍稍安抚了她的神经。
昨天在这栋房子里发现的一张纸条上提到,这位偶尔光临住所的男人随时可能回来......
她小口抿着,目光落在了桌上的一张空白黄色纸张上。
艾米莉亚不喜欢这样被动,把时间都浪费在等待一个陌生人身上,遂用喝茶空出来的手抓住羽毛笔杆,细细整理若是制造另一台时光机回去的话,自己所需的材料或替代品:齿轮、导线、动力源……
然而,就在她写下这些条目时,另一个念头却浮现出来:在打造时光机之前,她一定得解决一个更加紧迫的问题——她需要一个像样的浴缸。
或许可以用屋外收集到的木板、麻布和防水油脂拼凑出一个简单的容器?
虽不完美,但至少能让自己暂时恢复一点人类的尊严。
想到这里,艾米莉亚站起身,将茶杯放回桌上,嘴角扬起一抹略显顽强的微笑。
她并不知道,远处的一双眼睛正透过街角的阴影,静静注视着她的窗户。
***
接下来的几天,艾米莉亚都没有见到那位写信光临的客人。她感到有些失望,但随即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尤其是家里的一些杂物。
她把这间两层楼的住所翻了个底朝天,试图寻找那些被遗弃的物品,或许能给她的实验发明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帮助。
在楼上的储藏室里,艾米莉亚几乎将所有的角落都清理了一遍。最后,她在一个角落的木箱里发现了一些废弃的瓶瓶罐罐。那些瓶子看起来有些陈旧,不过看到这些现成的“实验器具”,她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她拿起瓶子清洗,想着如何将它们用作清洁剂的容器,心中已有了大致的计划——她要将一些草药混合液体装进去,做成一个简易的清洁剂,顺便用来清洗那些木板和麻布。
18世纪巴黎的市场常常充满了新鲜的香草、草药、植物油和其他日常用品,这对艾米莉亚来说,无疑是一个重要的资源。她需要那些天然的草药来调制清洁剂,或许还能找到一些能够防水的油脂,用来加强浴缸的防水性。
艾米莉亚将瓶瓶罐罐放在一旁,整理好衣物,决定今天一定要去市场一趟。她穿上一套简单的长裙,用丝巾简单绑了下头发,把零钱放进衣袋,准备出门。
外面的天气依然阴沉,巴黎的街道弥漫着一丝湿气。艾米莉亚迈步走出门外,脚步轻快。街道两旁的建筑依旧是沉重的灰色,空气中弥漫着烟雾和街头市场的喧闹声。
刚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几声轻佻的吹口哨声。她转过头,看见几位穿着旧式衣物的男士站在街边,目光扫过她的身影,其中一人还挑眉向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艾米莉亚愣了一下,心中升起一丝不适,但她并未停下脚步,低头加快了行走的速度,试图忽略这些让人不快的目光。
她所居住的地带是在玛黑区。这里多是中产阶级或者是工匠所居住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治安环境还算不错。
然而越靠近中心集市,人流越来越杂,街道两旁的景象也愈发喧嚣起来。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蹲在一处拐角,她的孩子紧紧依偎在她的怀里,孩子的脸上满是泥土和泪痕。那女人低头用颤抖的声音向路过的人求助,伸出一只沾满灰尘的手,乞讨着什么。
巴黎的贫富差距在这个时代尤为明显,街头的流浪汉、乞讨者、街头小贩,这些不同身份地位的人汇聚在一起,形成巴黎这座城市独有的众生百态。
她继续沿着街道走,路过一座石桥时,眼前的街市已经越来越热闹。
商贩们正在高声吆喝,售卖着新鲜的蔬菜、香料、木材和布料。
艾米莉亚走进一个小摊旁,摊主是一个中年身材有些发福的男子,身穿一件有些褪色的粗布衣服,头发微微凌乱。
他的摊位上堆放着一篮篮新鲜的香料,迷迭香、薄荷、甘菊等香草散发出浓郁的气息。
“小姐,您需要些香草植物吗?”摊主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久经生意打拼后的精明,笑容中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好奇,“我们这里的草料可是上等货,能够驱赶病气、清新空气,还有很多用途呢。”
艾米莉亚颔首微笑,礼貌地带着一点略显生疏的法国口音问:“我需要一些迷迭香、薄荷和甘菊,不知道您这里的货如何?”
摊主听后眼睛一亮,迅速从架子上拿下几束草药,递到她手中:“迷迭香是防止感冒的好帮手,薄荷能解胃气,甘菊则有助于安神。您是常常使用这些植物香料吗?”
艾米莉亚点点头,接过草药,“是的,这些东西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主要是用来调制一些混合物。”她轻轻掂了掂手中的香料,确认它们的品质。
摊主略微低头,心领神会地眯起了眼睛,随即热情地推荐道:“既然您是懂行的,那一定也知道,我们这里的香草料都经过精心挑选。除了这些,我还有些其他的东西——例如薰衣草、百里香,甚至还有特别的草药包,能够放在家中驱除害虫,或是改善睡眠。”
艾米莉亚一边听着,一边眼睛瞥向摊位旁边的另一个小摊,那里摆放着一瓶瓶精致的油脂小罐和几支燃烧着微光的蜡烛。
她轻微皱了皱眉,迅速将注意力从草药转移开,笑着打断了摊主的话:“谢谢您的推荐,但今天我只需要这些草药。”
她整理了一下草药,准备付账。
摊主并未因艾米莉亚的拒绝而感到不悦,反而脸上的笑更灿烂了几分:“小姐,您有眼光。这些草药定能帮到您,不管您是做料理、清洁,还是需要调制什么。放心吧,巴黎的草药香料摊位里,我这儿可是数一数二的。“
艾米莉亚轻笑了一下,将一些零钱递给摊主:“这些多少钱?”
她带着有些美国口音的法语询问,同时注意到摊主的眼神稍微有些变动,暗暗地在观察她。
摊主稍微低头看了看货架上的标价,迅速开口:“三十弗朗。”
艾米莉亚从衣袋中拿出一小枚金币,递给他时微微笑道:“这足够吗?”
摊主接过金币,目光在金币上扫了一眼,心里暗自评估,笑容更显真诚:“小姐,您是位懂行的贵客,价钱当然没问题。希望这些草药能带给您好运。”
艾米莉亚点点头,带着东西准备离开时,摊主又开口:“西奥多·杜布(Théodore Dubois),我的名字。如果您需要其他的香料或油脂,随时可以来找我。我的摊位在这里,经常有新货到。”
“谢谢,我会的。”艾米莉亚温柔回谢,随即轻微挑起裙摆,转身走向了旁边的另一家油脂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