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位的木质货架上整齐地摆放着数十瓶不同颜色和质地的油脂。
艾米莉亚稍微低头,靠近嗅了嗅空气中散发的气味。这些油脂闻起来有一种奇特的厚重感,与普通的动物油脂或者植物油完全不同。
她的眉头微微一蹙,拿起一瓶油脂,透过玻璃仔细观察。瓶中液体略显粘稠,颜色深浅不一,隐隐透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暗色。
艾米莉亚的好奇心被彻底激发了。
她抬眼看向摊主,那是一个穿着深色大衣的中年男子,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摊位的木台。他的五官削瘦,双眼微微凹陷,脸上带着些许不耐烦。
“这些油脂的质量很特别,”艾米莉亚小心翼翼地用法语问道,“请问,这些是如何提炼的?”
摊主的动作一顿,目光从她的手移动到她的脸上。
“这可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情,小姐。你只要知道我家的油脂全都是上等材质。”
他沉默了一瞬,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且最近供货商这几天都断货了,这批货现在价格不菲。如果你兜里没足够的钱就不要多管闲事。”
这就是人油!
她放下手中的瓶子,努力保持镇定,平静地说:“那我就不打扰了。”
然而,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摊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略显低沉:“不买东西就别浪费我的时间。”
艾米莉亚停下脚步,转头朝摊主点了点头,表示歉意:“对不起,是我冒昧了。”
摊主的眼睛始终紧盯着她,艾米莉亚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几缕看不见的细线,紧紧缠绕着她,直到她离开摊位很远才渐渐消散。
刚才的不愉快对于艾米莉亚来说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她很快就全身心快乐地投入在集市上继续搜寻剩下所需的材料。
她在几个摊位间来回穿梭,挑了几瓶植物油脂,又在布料摊前挑走一块麻布,木工工具也顺利收进篮子里。在一个香料铺前,又顺手抓了几根肉桂棒,准备带回去压一压那间房子里挥之不去的怪味。
回到小屋时,天色刚开始发暗。
她把采买来的东西一股脑摆在桌上,看着那些熟悉的瓶瓶罐罐,忽然间觉得有点像回到了实验室。
清洁剂最先动手。
艾米莉亚小心地把油脂分别倒进清洗干净的玻璃瓶里,切碎的迷迭香、薄荷叶和甘菊先后落进去,最后加热水。
锅盖掀开的那一瞬间,热气混着香草味道扑面而来,她微微闭了闭眼。
拿起木棒慢慢搅拌的时候,整个人脸上满是极致的专注与虔诚。
等草药的香气完全浸透进液体里,她用一块从老屋里翻出来的粗布慢慢把混合物过滤,瓶子一瓶瓶装好,摆在窗台下。
紧接着,她开始着手那件更头疼也更重要的事——做浴缸。
一想到那原本脏兮兮的洗漱间,艾米莉亚胃里又隐隐作呕。
看着天边那抹还未褪尽的余光,她不禁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木板铺开,一块块裁切成型。
艾米莉亚耐下性子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拼接,绳子咬进指缝,掌心磨出微红的印子。
等到椭圆形的木板框架成形时,她发现这会儿的自己早已满头细汗,腰也直不起来。
麻布一层层包上去,用钉子固定,边角细致地折进去,再用油脂一遍遍刷上,刷子在布面来回走过......
等这最后一笔收尾时,天色早已暗成了深蓝色。
艾米莉亚坐在那口临时搭建起来的浴缸旁,轻轻用指腹按了按内壁——防水层稳妥,结构也还算扎实。
“将就用吧。”
她嘟囔着,却还是不忘从桌上拿来细绳,把肉桂棒绑成一小束,放在浴缸边角,好看又能遮味儿。
水刚倒进去,暖意还没散去,她就整个人慢慢滑进浴缸里。
简陋是简陋了点,但这一刻她是真的放松了。
热水浸到肩膀,艾米莉亚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
稍后的这几天,她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周边大街小巷的探索中。
巴黎本来就是一个很小的地方,艾米莉亚用着美国人天生自带的微笑面具热情地同每一位路过的人打招呼,如鱼得水般迅速和街坊邻里打成了一片。
“沃克女士!”
艾米莉亚一走近西奥多的摊子,就看到他正张开双臂,声音洪亮得如同在欢迎一位多年未见的好友。
“你来的正好!我刚收到从马赛送来的货物,这就是你要的沙子。”他表情夸张地指了指柜台上的一个小麻布袋。
“太好了,西奥多先生。”艾米莉亚接过沙袋,低头仔细端详了一下,沙子质地细腻,呈浅金色,让她十分满意。
“您真是让我省了不少麻烦,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了。”
“别客气!看在我们的友谊份上,这袋沙子算我的礼物。”西奥多得意地笑了笑,摆出一副慷慨的姿态。
艾米莉亚最近在他这里买了不少东西,一来二去两人算是熟络。
她买东西并没有像底层市井妇女一样失礼讨价还价,出手大方还会额外给些小费。
拥有这样让人讨喜的摇钱树贵客,西奥多觉得应该是上帝保佑他。
看着艾米莉亚这张自信明艳的脸,西奥多的笑容又深了深。
这样可儿的美人谁不喜欢呢?
“哦,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艾米莉亚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顺手将袋子放进自己的布包里。“不过西奥多先生,您总是这么大方,您的夫人不会埋怨您亏本吗?”
“哈哈,我单身许多年,还未有过妻子。况且,亏本?不存在的。”西奥多大笑,拍了拍自己圆润的肚子,“我西奥多,从不做亏本买卖。而且,谁会舍得和一位漂亮又有趣的女士计较呢?”
艾米莉亚轻笑:“您可真会说话。话说回来,我最近光顾您的店可不少,也不知道您的库存还能撑多久。”
“放心吧,沃克女士,我这儿的货源可是巴黎最可靠的,只要您需要,什么都能给您弄来。”西奥多拍着胸口保证。
这时,艾米莉亚随口一问:“话说回来,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吗?我总觉得巴黎的气氛比以前紧张了些。”
西奥多低头抿了一口咖啡,语气中带着几分谨慎:“确实有点风声。听说,那位贝洛伊尔公爵……名字您可能听说过,约瑟夫·德·贝洛伊尔,最近被人秘密谋杀了。山岳派那群雅各宾可不是什么善茬,这事儿搞得贵族圈里人心惶惶。”
艾米莉亚眉头微蹙,假装八卦打探:“谋杀?为什么?难道和政治有关?”
“当然有关!”西奥多压低声音,凑近一些,“听说是因为伯爵在支持反雅各宾派的行动。不过,这种事咱们普通人还是少问少管,别惹麻烦。”
他说着又退了回去,恢复了惯常的笑容,从口袋里掏出一撮鼻烟,指尖一抖便送到面前轻嗅了一下,叹气道:“不过,巴黎就是这样,总有些新鲜的戏码,不是吗?”
艾米莉亚点点头,嘴角挂着若有所思的微笑:“您说得对,巴黎的确从不让人觉得无聊。”她装作轻松地拍了拍布包,“谢谢您的沙子,西奥多先生。我该继续忙我的事情了。”
西奥多挥手:“随时欢迎!下次来记得告诉我,您到底用这些奇怪的材料做了些什么。我可是很好奇的!”
“或许吧。”艾米莉亚眨了眨眼,转身走出店门。
回家的路上,艾米莉亚总觉得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紧随其后。
她几次猛然回头,街道上依然是熙熙攘攘的集市喧嚣,没有任何形迹可疑的人在尾随她。
或许是她频繁回头的动作过于突兀,引得路旁一些年轻小贩忍不住注意到她的举动。
其中一个水果摊的小伙子,红着脸用手遮掩自己的腼腆,突然大胆地朝她抛了个飞吻。
艾米莉亚不由得轻笑,眉梢微扬。
“是错觉吗?”艾米莉亚还是有些不安心地刻意多绕了几个圈子,这才最终小心翼翼地回到住所。
一整天的奔波让她疲惫不堪,没精力再去准备一顿正经晚餐。她从厨房的篮子里拿了几片新鲜的面包,随手抹了些黄油,香气立刻溢了出来。
然后烧水泡茶,她又倒了点牛奶进去,简单,却暖胃。
坐在桌前,艾米莉亚捧着奶茶,一口热饮,一口面包,饥肠辘辘的胃慢慢安静下来。
天色已暗,她拿了换洗衣物上楼,长出一口气,照例泡进自己亲手做的浴缸。
温热的水包裹着身体,连肩膀的酸疼都被热气一点点熨平。边上的肉桂棒安静散香,把房间里剩余的杂味也盖了下去。
闭上眼,整个人沉在这片刻的宁静里。
可没过多久,一阵极轻的声响打破了安静。
她猛地睁眼,屏息——脚步声,似乎是从楼下传来。
她心头一紧,抓过浴缸边的毛巾草草擦身,顾不上全干,就套上衣服。
手有些发抖,动作却迅速利落。她从床边抽出一把防身用的匕首。
艾米莉亚悄悄站到房门后,屏住呼吸,心跳这时像要撞破胸腔。
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微不可闻的木板轻响。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门缝,神经紧绷,如弦上的利箭,一触即发。
门口传来微弱的吱呀声,有人在试图推开,但因锁住而失败。
随即,一阵沉重的呼吸声传来,夹杂着某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艾米莉亚的耳朵捕捉到了细微的碰撞声,听声音是某种有着金属材质的利刃轻轻划过木门的声音,叫人头皮发麻。
是谁呢?
自从艾米莉亚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始终以热情友好的面具会见每一个人,自认为从未与任何人结下过怨仇。
艾米莉亚无法确定外面的人究竟是什么来意——是针对她,还是只是无意闯入?
门外的气息越来越近,木门上传来几下试探性的敲击声。
紧接着,那脚步声又绕着房间四周移动,好像是在试图寻找其他入口。
艾米莉亚握紧匕首,锋利的刃口反射着幽微的光芒。
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尽管恐惧如影随形,但她明白,此刻她只能靠自己。
任何迟疑,都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危险。
脚步声突然停下,门外再度传来异响,这一次像是锁孔被撬动的声音。
艾米莉亚将身体压低,微微探出头,用最小的幅度确认门缝外的动静——却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在夜色中晃动。
呼吸越发轻缓,女人握着匕首的手青筋暴起。
无论是谁,一旦闯入这扇门,她就绝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