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您这么说,近两个月,来南平祈福的新婚夫妇变多了?”
缘来客栈内,温寻等人坐在饭桌前,一边吃着简易饭菜,一边和老板娘闲聊。
老板娘姓杨,早点夫君出城采买不幸遇到了瘟疫亡故,她便一个人撑着这个客栈,拉扯儿子到十六岁,如今又操心着儿子娶亲的事。
这缘来客栈地处偏僻,是以今日住店的也只有温寻三人。杨娘子本以为今日生意惨淡,见着温寻等人来甚是欢喜,便做了一荤两素一汤四道菜,只收了十三个铜板,还不到饭店费用的一半,当然味道也是稀松平常。
“是啊,几位仙长有所不知,在我们南平吴氏的守护下,归迟仙长降灵愈发频繁,得到归迟仙长赐福的新婚夫妇,那真是……”杨娘子突然脸红了,装作被呛到喝了口酒,“那真是如胶似漆,听闻不到两月,便能有喜呢。”
连心连意瞧着温寻嘴角上提,熟知自家阁主的二人知晓温寻笑容并非真心,却不知发生了何事,便顺着温寻的话问下去:“所以未婚祈福的信众也变多了?”
“是啊,这两个月,柳枝的价格也翻了好几番,喏,前面那张瘸子一家,原本儿子长到十九都说不上媳妇,都都嫌人家穷,现在已经靠卖柳枝置办了个小院子,下了聘,两个月后就要完婚啦。”
杨娘子语中充满艳羡,又问道:“几位仙长来南平,可也是为了求姻缘来?”
“并非……”温寻下意识反驳道,却听坐在一旁的陆阳温声回道:“正是如此。”
杨娘子眼睛提溜在温寻和陆阳两人身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知道杨娘子多想了,温寻皱起眉,却不好明说什么。这位陆阳仙长,知道她们初来南平,十分热情地邀请她们住在据说是相熟的客栈,温寻生性不会拒绝人,只得应了,却没想到是个这么偏的地方,还白白叫人误会。
她只执起缺了个口的白瓷酒杯,送到自己的面纱下,佯装喝了一口,道:“难怪进城的人这样多,看来是各地的年轻夫妻都赶来南平了,进城的时候还遇了蛇。”
听到蛇,杨娘子也叹了口气,“是啊,这些日子,城里多了好多毒蛇,各家仙长都出动,挨家挨户送了雄黄。肯定是那些寡廉鲜耻的蛊族带来的。”
她口中的蛊族是藏在南邵山林中,以蛊术传家的神秘家族。蛊族中,人人赤脚,男人终日赤裸上身,仅着银制肩甲,女人喜露肩腰,且婚嫁全凭自己意愿,在常人眼中,实在是有害风化。
“蛊族?先前进城时,似是没有看到。”温寻回想了一下,说道。
“哎呦我的仙长啊,不论他是什么族,就算是错春山上的大罗神仙来了,也得遵守我们南平的规矩。”杨娘子神气地说,没瞧见面前三个女仙长脸上露出了奇妙的神色,“我们南平的天临,要为天下正道,衣衫不整可进不了城。”
“所以这些日子,常有毒蛇伤人?”温寻开口将话题扯回来。
“对……哎呀仙长不必担心,我们店虽小,但是每个房间都放了驱蛇的雄黄,绝对伤不到仙长您的!”杨娘子刚想回话,惊觉自己说的太多,生怕好不容易请来的客人被毒蛇吓跑,赶忙保证道。
温寻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一边听着连心连意和杨娘子闲扯,一边观察着客栈。
位置偏远,但大门口却用篮子装着几根略显干枯的柳枝,看来着杨娘子也想做婚嫁生意,她那个小儿子出城采买的,怕就是柳枝了。为让神器归迟高兴,南平城种有数十颗柳树,又为了避免冲撞,每颗柳树都有专人看守,不许砍伐。如果想要柳枝,须得去郊外。又因为南平百姓心中忌讳,大都会选择去隔壁莞城再行砍伐。一来一去,本就得两天脚程,又为了赶在傍晚回来,连口饭都吃不得。
再看隔壁几家,也是家家户户摆着柳枝,还有几罐雄黄酒,看来杨娘子没说假话,这南平,最近的确不甚太平。
想起之前在归迟面前无法行动的样子,温寻眉心微蹙,自十七岁那年突破金丹期后,她再也没有被神器控制过,这次……
突然,一道微弱的注视传来,温寻蓦地一惊,猛的看向远方漆黑的巷口。快到子时,小巷静悄悄的,除了缘来客栈外的商户都大门紧闭,只在门口摆着驱蛇的雄黄酒。悬挂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摆,带着一丝寒意。
“冷仙长……冷仙长!”温寻回过神,见陆阳端着一杯酒,叫了自己好几声,一旁的杨娘子和连心、连意已经微醺,眼神迷离。
“冷仙长对蛇很好奇吗?”陆阳勾着嘴角问。
“只是未曾见过家家户户这般罢了。”温寻给出答复,又终止了话题,“今日也不早了,赶路一整天,现下实在有些困倦,失陪了。陆仙长也请早点歇息吧。”说完,她朝着陆阳做礼,将趴在桌上的连心连意拍醒,带着俩人走上二楼。
只是未曾见过家家户户这样罢了……陆阳看着温寻消失的背影,怜、爱、痛、恨等多种情绪在眼中浮现。他伸手捞起温寻用过的酒杯,就这唇印将剩余的酒抿入口中 ,不知想起了什么,又轻声笑了起来。
*
连心连意先是合力将杨娘子搀回房中,又去到温寻房内,铺好床铺后退了下去。等到隔壁连心连意房中动静消失,温寻悄无声息将窗户推开一个小缝,看着漆黑的巷子口。几个呼吸后,她默念出灵诀,身子一晃,灵魂脱离身体,漂浮在半空。
灵魂温寻看了看自己僵住的身体,食指划了个“一”,身体一步一挪的来到床边倒了下来。她拉过被子为自己盖上,然后从只开了个缝的窗户中钻了出去。
出灵诀是北派炼器师的独家法术,北派炼器,需以自身灵魂入神器,从神器的执念中找到破裂点,以自身魂魄修补,还原神器威力。温寻的灵力比寻常修道之人要强许多,意外发现在非炼器状态下,能够使用出灵诀让灵魂短暂脱离身体,并拥有普通状态下三层的功力,很适合做一些偷偷摸摸的事情,比如去厨房偷吃,比如现在。
虽然灵魂状态下的她不会被人发现,但温寻仍旧十分小心,她贴着墙面,将自己藏在阴影下,快速向先前感受到注视的巷子口飞去。
到了巷口,温寻才发现原来这是一个三叉路,往中是长街,往左右各是一一条狭长,仅供一人通行的小道。而右边黑漆漆看不到头的小道里,有微弱的灵力波动传来。
温寻背部贴住墙壁,缓慢走进小道,忽而闻到一股淡淡的脂粉味。她心中愈发警惕,小心翼翼地顺着这股味向前走,觉得这条路十分漫长,怎么也走不到头。
不对,温寻停住脚步,环顾四周,夜色浓郁得像是要将所有光亮都吸走,头顶熄灭了的灯笼微微摇晃,被夜色染上一层灰色。她闭眼,封闭自己的五感六识,心中默念“破!”那夜色突然破碎,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只见这个和其他巷子别无二致的小道正中央趴着一个身着红嫁衣的年轻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清秀,若是在寻常时候,也能被赞一句可人儿。而现在,这个可人儿将整个身体都贴在地上,腰腿紧贴地面蠕动,清秀的脸不停摩擦地面,留下道道血痕。她口中念念有词“白头偕老,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嫁衣下,隐隐有长条状的东西缓缓蠕动,从她的领口探出一个三角形脑袋。
她身前站着三个身穿蓝色道袍的男人,凤眼薄唇的那个说:“又是蛇,活不了了。”
旁边矮一点的接话道:“第五起,再这么下去,大公子的事可就瞒不住了。”
另一人朝着凤眼男子拱了拱手,“大公子做出这等丑事,自个儿被罚禁闭,倒是落得个清闲,累得二公子夜夜巡防,给他擦屁股。”
温寻见状,明白自己是看到了吴家的巡逻队,听他们的对话,领头的是吴家二公子吴习文,二十岁的金丹期剑修,传闻天资聪颖,品性高洁,是年轻一辈中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吴氏家主的人。
“经义,慎言。”吴习文止住了话头,利剑出鞘,同行二人只觉他手腕一动,缠在新娘脖子上的三角脑袋就掉了下来。
“好快!”唤作经义的剑修赞叹道。
吴习文上前捏住没了头的蛇身,将它从新娘怀中抽了出来。只见这蛇身长一米有余,漆黑的鳞片一张一合,透露着阵阵冷光,而地上断了的蛇头嘴巴微张,似乎含着什么。
还没待温寻看仔细,一阵清风拂过,吹得屋檐下悬挂的灯笼轻轻晃动,温寻对上了一双凤眼,吴习文被灯笼吸引,看向了自己的方向,他眉头一皱,喝道:“谁!”
温寻心道不好,灵魂状态的自己不会被看到,但金丹期以上对注视甚是敏感,和吴习文眼对眼,被发现是必然。但若是此时归灵,念咒带来的灵力波动定会被察觉,若是吴习文再次降下结界,要将这十步以内所有活物都封锁带走,她定难逃被发现的命运。
还没等她想到对策,本是死物的墙壁突然散发出强烈的生命气息,一条周身青黑,手腕粗,三角头的蛇从温寻背后浮现,穿过她透明的身体,弹向吴习文等人。温寻只觉灵魂像是被强行拉入冰窖,僵在原地。
“二公子小心!”经义拔剑,朝着黑蛇砍了过来,长剑在接触到蛇身的时候发出“当”的声响,他手腕一麻,自剑柄向下,长剑寸寸断裂。
另一人见状,剑尖指地,口中飞速念出地缚诀,咒印自剑尖呈圆形散开,将黑蛇包裹起来,瞧着地缚诀有效,他面带喜意,喊道:“收!”
“不可!”吴习文看到黑蛇口中突出一股浊气,赶忙阻止道,却还是晚了一步。毒气被包裹着涌进剑修矮胖的身体里,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原本红润的脸上黑色丝线迅速蔓延,他倒地挣扎两下,瞬时便没了气息。
“该死!”见同伴殒命,吴习文翻转手腕,长剑如陀螺般旋转,将毒气散去,而后掐指念诀,身体猛地一挺,伸手抓向黑蛇。
黑蛇张嘴,露出漆黑獠牙,对着眼前的手一口咬了下去,却没咬透,只发出发出清脆的声响。吴习文手腕一翻,掐在七寸处,黑蛇身体甩了甩,尾巴垂落。
“吴忠!”经义蹲下来晃了晃矮胖剑修的身体,见吴忠完全变成黑色的眼珠瞪着他,明白毒素已经蔓延至头部。他垂下手,对着吴习文摇了摇头。
吴习文捏着黑蛇的手猛地收紧,掏出一个葫芦状的法宝,将新娘和吴忠都收了进去,沉声道:“先回去。”
温寻僵着身体看着这一系列变故发生,却看到吴习文转身的瞬间,他手中掐着的黑蛇缓缓转动脑袋,和她对视。
一道强烈的意念烙在了温寻的灵魂深处:“归迟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