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山道上颠簸时，沈清蘅怀中的婴儿忽然发出奶声奶气的嘤咛。她伸手轻轻拍了拍襁褓，指尖触到孩子戴着的虎头帽穗子，抬眼望向车帘外——谢昭然骑在枣红马上，墨色大氅被山风掀起一角，腰间长剑的穗子随着马速轻轻晃动。

    变故来得毫无征兆。

    箭矢破空声几乎与车帘被割破的声响同时传来，谢昭然旋身挥剑的刹那，沈清蘅已用身子护住婴儿，后背撞上马车内壁时，怀中孩子被惊得哇地大哭。“蘅儿！”谢昭然剑光如电，击落第二波箭雨，翻身跃上车辕时，看见妻子正用锦被裹紧婴儿，指尖迅速解开裙侧暗袋。

    “抱好孩子！”他踢开车门的瞬间，山匪的鬼头刀已砍到眼前。沈清蘅蜷在车厢角落，用臂弯圈住啼哭的婴儿，另一只手摸出袖中细针——针尖淬着的麻药是上个月在沧州医馆配的，此刻正适合派上用场。

    “这俩口子带着个奶娃！”为首的山匪狞笑着逼近，“一并劫了！”谢昭然反手一剑削断对方刀穗，余光瞥见沈清蘅正低头哄着婴儿，孩子的哭声渐渐变成抽噎，小拳头攥着她的衣襟不肯松开。他剑势却愈发狠辣，血珠溅在车辕上时，已有三个喽啰捂着咽喉倒地。

    “夫君小心！”沈清蘅忽然抬头，细针借着车窗缝隙破空而出，正中试图从侧翼偷袭的弓箭手手腕，她注意到这人手上有枚刺青。谢昭然趁机旋身，剑光如练扫过匪首下盘，那人踉跄着跪倒时，婴儿突然又哇地哭了起来，小脸上挂着泪珠，伸手去抓谢昭然垂落的剑穗。

    “阿宁乖。”，阿宁是他们为这孩子取的名字，希望她以后一生安宁，沈清蘅轻声哄着，从袖中摸出一块蜜渍金桔干，在婴儿眼前晃了晃。孩子果然被甜味吸引，张开小嘴去够，哭声渐止。谢昭然见她单手抱娃还能分心制敌，唇角微扬，剑光一挑将匪首的刀踢飞，反手用剑鞘敲中对方后颈。

    最后一个山匪转身欲逃时，沈清蘅已抱着婴儿站在车门口。她用脚尖勾起地上的绳鞭，手腕轻抖便将那人捆了个结实，怀中阿宁好奇地盯着晃动的鞭穗，伸出小手去抓，嘴里还含着半块金桔干。

    “伤着了吗？”谢昭然快步上前，先查看妻子和孩子。沈清蘅摇头，指尖替他拂去肩头草屑：“阿宁饿了，方才哭了好一阵。”婴儿似乎听懂了，挥舞着小拳头发出“咿呀”声，虎头帽上的铃铛轻轻作响，不由叫他想起阿寻。

    谢昭然伸手刮了刮孩子的鼻尖，忽然注意到沈清蘅袖角渗出的血迹：“你……”“不是我的。”她避开他的手，低头替婴儿整理襁褓，“先看看附近有没有镇子，给阿宁找些热奶喝。”夕阳将三人影子拉得老长，谢昭然忽然弯腰将妻子和孩子一并抱进怀里，声音低哑：“以后我定要再警惕一些，绝不让你们再涉险。”

    沈清蘅望着他眉间未褪的杀意，轻轻摇头：“有你在，我便不怕。”婴儿在两人中间发出含糊的笑声，两只小手分别攥住他们的衣角。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山道上的血腥气渐渐被晚风拂散，唯有怀中孩子的奶香混着沉水香，在暮色里织出一片安宁。

    谢昭然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掠过婴儿柔软的胎发，忽然轻笑一声：“上京路远，待安置妥当，我们便给阿宁请个最好的乳母——省得我们总是为她的口粮东奔西跑。”沈清蘅瞪他一眼，却在低头看孩子时，嘴角漾起温柔的笑。马车重新启程时，阿宁已在她怀中沉沉睡去，小脸上还沾着半粒金桔碎屑，像撒了颗碎金子。这孩子乖巧，总能叫她想起阿寻小时候。

    暮春的雨丝斜斜织入窗棂时，谢昭然已抱着阿宁推开了“悦来客栈”的木门。沈清蘅攥着绢帕跟在身后，嗅到堂中弥漫的酒气混着霉味，下意识往谢昭然身边靠了靠。檐下灯笼被风吹得晃了晃，照亮门框上剥落的朱漆，隐约露出底下斑驳的刀痕。

    “客官可是要住店？”店小二迎上来，目光在阿宁的虎头帽上多停了一瞬，“天儿怪冷的，楼上有暖炕，娘子抱着小娘子正好歇着。”沈清蘅注意到他袖口沾着半片草屑，指尖轻轻拽了拽谢昭然的袖角——这草色鲜嫩，分明是从后山新割的，可这客栈明明坐落在官道旁。

    “要间清静上房。”谢昭然指尖抚过腰间剑穗，语气淡淡，“再送些热粥来，孩子饿了。”店小二应着去了，沈清蘅望着他绕过屏风的背影，忽然瞥见他腰间挂着的铜牌——上面刻着只展翅的乌鸦，与之前在路上见过的山匪手上刺青标记有几分相似。

    客房里的油灯忽明忽暗，沈清蘅坐在炕边哄阿宁喝米糊，小丫头攥着她的拇指不肯松，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谢昭然检查门窗的背影。“窗棱有刀削过的痕迹。”他指尖划过窗框缝隙，“床底藏着半坛迷香。”话音未落，忽闻楼下传来瓷器碎裂声，夹杂着男人的粗粝笑骂。

    沈清蘅心口一跳，忙用棉被将阿宁裹紧。孩子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扁了扁嘴就要哭，她连忙低头用额头蹭了蹭那软乎乎的小脸：“阿宁乖，不怕不怕。”谢昭然转身时，正看见妻子垂眸哄娃的模样，眼尾微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襁褓上的绣纹。那三年，她和阿寻相依为命，是不是也犹如此刻，愧疚与心疼刹那袭来。

    “蘅儿，”他走到她身边蹲下，声音放得极轻，“这客栈不对劲。今夜怕是要出事。”沈清蘅抬头看他，烛火在他眸中晃出细碎金光，明明身处危险之中，却像带着千军万马的安定。“阿宁不能跟着冒险。”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方才路过村头时，我瞧见有户人家门前晒着小儿衣物，不如……”

    子夜时分，细雨转急。谢昭然背着包裹，沈清蘅抱着阿宁，悄悄从后窗翻出。村西头的草屋还亮着灯，开门的农妇见是日间问路的小夫妻，忙将他们让进屋。“俺家虎娃刚满周岁，奶水足着哩。”妇人掀开摇篮帐子，露出里面睡得正香的胖娃娃，“小娘子放心，俺定会当心照料。”

    沈清蘅将阿宁放进摇篮，指尖抚过她嫩嫩的小脸，孩子许是察觉到，伸手抓住她的指尖，奶声奶气地唤了声“呀”。她无奈，低头在那额角亲了亲，从腕间褪下只翡翠镯子塞进妇人手里：“若有人来问，便说这是远亲的孩子。日后我们来接时，定有重谢。”

    谢昭然站在门边望着这幕，掌心微微发紧。自他们在捡回这个的女婴，夫妻俩便收养了她，只当亲生女儿抚养。此刻见她替阿宁掖被角，他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肩，低声道：“事情办完我们便来接她，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农妇抱出一床新缝的小棉被时，沈清蘅又往摇篮里塞了块蜜渍金桔——这是阿宁最爱吃的。谢昭然低头替妻子系紧斗笠，指尖触到她湿润的睫毛，喉结微动，终是没说什么，只将她护在怀里，冒雨往客栈方向折返。

    五更梆子响过三声时，“悦来客栈”后院忽然腾起火光。沈清蘅躲在柴垛后，攥着谢昭然给她的短刀，掌心全是冷汗。她听见丈夫的剑刃劈开木门的声响，听见黑店众人的惊呼和求饶，却死死盯着西厢房方向——那里藏着她方才趁人不备埋下的火折，此刻正顺着风势，将整个阴谋烧得干干净净。

    东方既白时，谢昭然带着一身硝烟味归来。沈清蘅扑进他怀里，先摸他腰间是否有伤，待触到温热的皮肉才敢抬头。他低头吻去她眼角泪痕，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方才路过镇子，买了些桂花糖糕。阿宁醒了许是要吃。”

    村头的草屋已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沈清蘅冲进屋时，正看见阿宁攥着农妇的头发咯咯直笑，小脸上沾着米糊，虎头帽歪在一边。她连忙将孩子抱进怀里，闻着那熟悉的奶香，眼泪忽然大颗大颗往下掉。阿宁伸出小手替她擦泪，嘴里含糊地唤着“娘……娘”，胖嘟嘟的手指还沾着口水，惹的众人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