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氤氲着甜腻的脂粉香味,鎏金酒壶翻倒在地,题着诗词的烟罗纱帐翩然翻腾,曳地的末端沾染上酒渍。
洒金的墨迹洇开,透出几分故作正经的狎昵。
十多个歌伎战战兢兢地瘫坐在地上,脸上残留着斑驳的泪痕,表情惊慌无措,却依旧咬紧牙关,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抽噎声。
温祈挤在最边缘的角落,表面低眉顺眼地跪伏在地上。
“系统!系统!”
她在心里疯狂呼唤带着自己魂穿过来,自称是吃瓜系统的东西。
“现在是什么鬼情况?!原身不是重臣之女吗?!怎么会在这种一看就需要扫黄的地方啊啊啊啊!!!”
【稍安勿躁,不要拿前重臣之女不当重臣之女啊,宿主。】
系统懒洋洋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一段冗长的前情提要。
温祈凭借自己前世作为娱记的职业素养,稍微总结了一下。
赈灾银失窃,原主父亲作为户部尚书难辞其咎,在皇帝震怒之下入狱被斩,而原主也被连坐,押送进教坊司,充为歌伎。
这地方叫揽月楼,位于京都脚下的长平县,原主前两天刚服从分配过来。
至于现在的场面,则是因为这里的县令死了,而且正巧死在厉阍侯下榻于此的时候。
还没等她彻底消化完原主的遭遇,系统再次敷衍的叮咚一声。
【主线任务为父昭雪已更新,宿主当前剩余生命值0.5,吃瓜点数0,可兑换生命值0,请再接再厉~】
“等等,意思我都理解,但是这个生命值0.5是怎么个意思?”
温祈听得两眼一黑又一黑,但还不等她问完,系统已经迫不及待地下线了。
温祈:……
你好歹解释清楚再遁啊!!!!!
系统暂时是指望不上了,温祈弱小无助地缩在原地,头脑飞速运转着,思考要怎么应对当前的境地。
裙褶正巧抵在了膝盖下,腿有点麻,她小幅度地调整着跪姿,视线缓缓上移,越过一众弱柳扶风的歌伎,落在纱幔后的美人榻上。
榻上倚坐着一个姿态肆意的年轻男子,单手支颐,另一只手轻拈着半柱点燃的香,花青色云纹锦袍袖口垂落,露出半截清瘦苍白的臂腕。
雍容矜傲,端的是天潢贵胄。
温祈隔着纱帐仓促看了几眼,便收敛住繁杂的思绪,再度地垂下视线。
以她阅遍内娱的眼界,绝对是男人中的帅哥,帅哥中的极品。
但结合系统信息来看。
荒唐谄媚的弄臣,伪善阴险的奸佞,狂妄自大的庸才。
当今圣上钦封的厉阍侯,谢迎。
她想,这真是长了副暴殄天物的好皮囊。
“半柱香。”
清凌凌的声音陡然落下,语气却不甚正经,声调微微上扬,刻意拖着戏谑的尾音,恶劣地撞破了满室寂静。
谢迎慢条斯理地捻灭燃香,又信手掸去落在手背上的香灰。没头没尾的话,却让歌伎们浑身一颤,瞬间变得面如死灰。
咬紧的唇齿间,泄出两三声抑制不住的抽泣,恐惧的情绪迅速蔓延放大,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了第一声恸哭,紧接着便是一片哭天抢地。
“噤声。”
谢迎温声道:“本侯从不做草菅人命的祸事,若真有冤屈,自会差人替你们做主。”
哭喊声戛然而止。
歌伎们摸不准他的意思,只觉得在地府人间来回走了几遭,冷汗淋漓,脑袋里空白一片。
老鸨丽娘跪在最近前的位置,不敢赌谢迎阴晴不定的心情,咬咬牙附身叩首,撞出咚咚咚的闷响。
“望侯爷明鉴,望侯爷明鉴!县令大人之死,当真与我揽月楼的人无关!我等属实是一无所知啊!”
她磕得涕泪横流满身狼狈,满头珠翠凌乱,摇摇欲坠地缠在发间,再无往日里左右逢源的风采。
厉阍侯恶名贯耳,更何况县令在揽月楼遇刺,尸身尚且硬挺挺地躺在隔壁,这本就是辩无可辩的事实。
命悬一线,丽娘颠三倒四地辩白:“昨夜是十五,朱大人每月十五都要来揽月楼过夜,他说今日喜欢听琵琶,琵琶就属漪澜弹得最好……”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猛地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昨夜便是漪澜作陪!漪澜知道,漪澜一定知道!”
“漪澜,原来如此。”
谢迎煞有其事地点头,随即抬手摇摇一招。
便见一名黑衣影卫闪身入内,将什么软趴趴的东西扔到丽娘脚边,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腥甜的血味扑鼻而来,丽娘动作僵硬地转头,入目是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头一次知道人能淌这么多血。
汩汩的殷红色液体在脚边汇聚成一滩,然后迅速扩散成数道溪流状的细长条。
谢迎起身,单手撩开纱幔,踩着蜿蜒的血迹缓步走出,在丽娘面前站定,似笑非笑地垂眼,睥睨着这个吓傻了的女人。
“看来你错了。”他语气愉悦轻快,还带了些许恶趣味的调侃,“漪澜确是什么也不知道。”
“昨夜朱大人留宿于此,揽月楼封楼一日不接来客,外面又有府兵把守,纵使有贼人潜入,也做不到来去无踪。依本侯之见,想必这真凶依旧潜伏于此,不管是内贼还是外贼……”
他嘴角噙着笑意,负手环顾屋内花容失色的姑娘们,轻飘飘地落下一句:“杀干净,总有一个是。”
一众影卫应声而入,如鬼魅般飘忽而至。
其中一个正巧落在温祈身后,倏地附身探手,屈指成爪紧扣住她的肩头。
温祈还沉浸在死人的惊悚里,尚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听耳畔刀声一振,冰冷触感抵至咽喉,紧接着刺痛袭来,锐利刀口嵌入皮肤。
很浅,蹭破点皮,甚至都没出血。
但温祈疼得脸都皱了,恍惚间看到突然弹出来的系统窗口上,代表剩余生命值的数字闪烁着红光,在0和0.5之间反复横跳。
又要死了啊啊啊啊啊啊!!!
周围又接连倒下了两三个,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啼血般凄厉的哭诉。
“侯爷明鉴!侯爷明鉴!奴家要状告阿愿谋财害命,罪不容诛!我们赶到的时候,那带血的簪子还握在她手里!”
温祈脑子一懵。
阿愿是谁?
还谋财害命罪不容诛?
直到她被影卫提溜着跪到谢迎面前,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阿愿竟是我自己啊!!!!
要不要现在就抱着侯爷的大腿,高喊一声冤枉啊!!!
但谢迎显然没给她喊冤的机会。
“什么簪子?细说?”他甚至都没分来半点视线,只是看向那个指凶的姑娘,语气堪称温和。
姑娘或许是觉得有些心虚,不自觉地抖了下,但很快便重新挺直了腰背,十分笃定地继续道:“她是要帮漪澜梳洗的,今晨也是她头一个进屋!我们听到叫声才过去,我看得分明,她就是将一支染血的簪子,偷偷揣进了荷包里!”
温祈只感觉窒息得快要昏过去。
剧情线里只说原主发现尸体,根本就没提到簪子这一茬!
说难听点,这都可以算是人赃并获了。
她绞尽脑汁地思考要怎么糊弄过去,但愿这反复无常的厉阍侯,没有暴虐到马上砍人。
然后便见谢迎嘴唇一碰:“搜。”
温祈下意识地一抖,有什么东西顺着袖口掉落在地上。
她胆战心惊地瞟了一眼,正是一只绣工精美的荷包。半敞的荷包口中,漏出来半截金簪,珠花上确实如那姑娘所说,带着醒目的血迹。
周围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影卫长刀再度出鞘,电光火石之间,颜钰眼前突然闪了闪,紧接着金簪上方跳出一个红框的弹窗。
【物品:上品荷包】
【今日传闻:京中惯用的材质。】
【物品:金簪】
【今日传闻:刻下名字,就是我的所有物了哦。】
“等等!”
温祈没有丝毫犹豫地抬手,掌心直接抵住刀刃。
皮肉被刀口撕裂,痛觉灼烧着神经,冷汗瞬间就淌了下来,鲜血顺着刀身上的血槽中涌流而出,濡湿了她的半边肩膀。
场面有些惨烈。
刀势猛然收住,影卫显然对她的反应始料不及,一时间进退两难,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谢迎。
感知到身后逐渐卸下的力道,温祈知道自己赌对了,听着自己如同擂鼓的剧烈心跳,勾唇轻笑。
她稳住隐隐发颤的身体,抬眸直视着闲庭信步往这边靠近的谢迎。
不能慌,一定不能慌!
“我说等等。”温祈保持着游刃有余的表象,在开口的同时,将刀刃缓慢推离颈侧。
“杀我这个弱女子不急于一时,若是侯爷愿意信我,不如看看这金簪上,是否刻着它真正主人的名字。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找到真凶。”
从以手撞刀开始,谢迎就被她勾起了兴趣,满脸探寻地反问:“若我偏不如你意呢?”
“侯爷说笑,您会同意的。毕竟……”
温祈顺势拿下颈侧被血浸润的刀,微微偏头看着他,黑白杏眼澄澈透亮,灿若星子。
“毕竟众所周知,侯爷从不草菅人命。”
周围一片死寂。
衬得这句话越发掷地有声。
谢迎似乎没料到她有胆子这么回答,脸上表情僵硬一瞬,旋即又恢复了惯常似笑非笑的样子。
他踱步逼近,逆着光,颀长身形投下浓墨般的影子,颇具压迫感地倾覆住温祈。
“你说对了。”
他唇角掠过一抹讥诮的笑意,冰冷的指节落在温祈脸侧,动作轻柔地蹭去上面沾到的血渍。
“本侯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他倾身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眸色渐深,鸦羽似的眼睫垂落阴影,掩住眼底的汹涌。
……太近了。
温祈没来由地心跳加快,酥麻感从指尖攀升,像是在过于直白深沉的目光中陷落。
直到冰冷的呢喃再度响起。
“希望你不会滥用本王的承诺。”
谢迎显然相当满意自己的警告,潇洒利落地抽身离开,衣摆上的银丝云纹翻卷如浪。
温祈保持着矜持顺从的浅笑,盯着他的背影,在宽大袖口的遮掩下,攥紧了越来越麻木的右手。
诚彼娘之非悦兮。
刀上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