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白房子隔离室五分钟前。
“你真的害怕吗？”白见真忍了一路，终于问出口。
三个人站在隔离室外检查、整理工作装备，白见真看着崔美对外勤工作服充满好奇，又是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又是挨个翻着腰间的压缩口袋。
尽管出发前这人突然抓着自己的手希望受到保护，但在刚刚前往这里的路上，竟然没有半点紧张的神色，这跟她之前认识的崔美太不一样了。
出任务前，崔美从会议室顺走了一把零食，她担心外勤太久，最终还是会饿肚子。这是她第一次出外勤，外勤的工作制服跟疗养处内部的普通没有功能性的制服完全不同，虽然看起来只是普通的连体工装，却能够防火防水甚至可以防止外力和异能伤害，腰间是一排大小各异的压缩口袋，可以装载携带人自身体重两倍的物品，并压缩成不到五斤的重量。
白见真看着崔美认真琢磨着要把手里的几个奶酪棒塞进哪个压缩袋里，有些好笑道：“感觉你不是很担心自己的初次外勤，你倒是像跟我们出来郊游。”
“怕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干活，拿着政府的津贴，难道我能说不来吗？你也听到了，不来就真失业了。”终于给奶酪棒找到了个顺手的袋子放进去，放心地拍了拍压缩袋，崔美看向一旁一直盯着她看的白见真，凑近她悄声问，“小队长，出外勤要是真殉职了，算不算烈士啊？咱们有公墓吗？公墓不用花钱买吧？”
白见真在这之前跟崔美并不熟，只知道她是疗养处唯一一个普通公民，听说进疗养处后一直靠着领政府补助金过日子，甚至住在没什么人爱住的员工宿舍。
从其他人的嘴里听到的崔美，是个没什么特殊能力的普通人，跟同事们没什么话题可聊，成天一副阴恻恻的模样独来独往，做着内勤那些没人爱做的工作，基本上就是在混日子，更别说跟大家有太多交集了。
白见真平时忙于工作，也没有心思关心其他同事的八卦，但她今天见到崔美，却总觉得她跟传闻中不太一样。
那些住在南城的普通公民，总是谨小慎微又拘谨畏缩，只配集中居住在政府管制下的特殊保障区域，更别说出门工作了。
顺手从通灵中调出工单，投影在空中，白见真轻轻清了清喉咙说，“这是我第一次带你们出外勤，任务很简单，任务对象郑秋之前被送往疗养处已经进行过完整的治疗，说明已经没有了能构成伤害的风险。特事管理处虽然把这次外勤评定为十八级，实际从工单上的数据来看，还远远达不到十八级的标准。”
崔美凑近了看那些她完全读不懂的数据，田天在一旁看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撇了撇嘴巴。
白见真从压缩袋里拿出一个半掌大的梭状物，继续说，“我们只需要处理掉残留的无物，数据上来看残留并不多，呈现鹅黄色，田天负责把这些丝状无物整理到梭上，就算是完成这项任务。任务虽然没什么危险，但崔美是第一次外勤，在旁观察学习就好，安全第一。”
“所以其实咱们要做的工作相当于入殓师，让任务对象重新恢复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状态，只不过目标对象是活人，我这样理解对吗？”崔美顺手把过肩的头发扎成个丸子在颈侧，“难度嘛，甚至不存在诈尸这种风险。”
这份工作可比早年在殡仪馆轻松太多了，崔美在心里补充道。
“诈尸？”田天不懂这个普通人同事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东西，说出来的话也莫名其妙的。
白见真并不太想回答崔美关于外勤牺牲和牺牲后分公墓的问题，她是C级公民，本就不会再面对死亡这种人类在很多年前才会感到恐惧的话题，甚至疗养处的员工福利待遇上也没有涉及这些内容的条例，毕竟疗养处在崔美入职前就存在，除了她以外，全员都是拥有异能力的特殊公民，而她又不需要出外勤，自然没人考虑过这个普通员工的生死存亡问题。
终究是普通公民，崔美就算在疗养处就职，也与其他普通人类没有任何差别，还是会怕死，白见真心想。
况且这次是一个等级最低级，只被评级为十八级的低阶任务。
在查奥斯世界，各项灾难等级划分成十八个等级：十八级是最简单的任务，甚至称不上是什么灾难；而相对的，一级最为困难，目前查奥斯资料馆内登记在案的最高等级灾难也不过是三级，距离这个三级灾难的发生甚至已经过去了八十多年。
“你也可以这样理解，准备开工吧。”白见真思考着，收工回到疗养处后，要不要跟行政部门提个建议，考虑一下普通公民崔美的员工待遇问题。
三个人填好工作单，推门踏入了隔离室。
崔美跟着白见真一脚踏进病房，人都还没站定，就感觉到一阵没来由的天旋地转，转得她头晕想吐，眼前的场景倏然从彩色变成了黑白。
这怎么还突然掉色了，崔美抬手隔着工作服的操作手套揉了揉眼睛，还是黑白色。
晃了晃头，崔美不清楚这奇怪的眩晕和掉色感是因为没有按时吃午饭饿的低血糖了，还是因为在查奥斯这诡异的地方遇到了郑秋。
她有点后悔刚刚没有顺手再往压缩口袋里塞点营养剂。
“崔美！愣在那干什么！？”听见田天在身后喊着她的名字，但她直接无视掉了。
她原本想回头问问白见真和田天，这隔离室是什么地方，怎么会这么不舒服，却在郑秋被异能隔绝环束缚住的痛苦的尖叫中，听到了她的姓。
郑秋认出了她！
但这个人真的是她记忆里的郑秋吗，她为什么也会在这里，她也重生了？
崔美想再往前挪一步，整个人却像被钉在了地上，满眼掉了色的黑白色调，除了围绕着郑秋乱窜的无物还带着原本的颜色，她没看错，跟资料上写的一样，是鹅黄色。
外勤果然了不得，与在疗养处轻轻松松坐着就能完成任务相比，难怪出外勤能获得更多补助，崔美边在心里嘀咕着，终于回头问白见真：“外勤现场都是黑白画面？”
白见真：“？”
田天：“你在说什么啊，没看她疯了一样，站在那太危险，你快过来！”
“主人，有没有可能只有你看到的才是黑白色。”
二狗的声音在崔美的脑子里响起。
崔美并没有传唤二狗，却能听到二狗的声音，那声音好像不是来自耳朵，而是大脑，她歪头空了空耳朵。
“我在通过脑内加密通信服务与您对话，如果您有不方便直接召唤我的时刻，或是对查奥斯有任何疑问，都可以自动开启这项服务。”二狗跟个有KPI的销售一样积极推广着这项服务。
“也就是说，只要我脑子里有疑问，二狗就能看到并回复？这是什么诡异的功能？”崔美心念道。
“主人放心，二狗只属于您一人，对主人绝对忠诚，您大脑内产生的任何疑问都已经进行加密处理，除了您和二狗，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正准备在脑子里继续问问二狗为什么只有她看到的才是黑白画面，白见真往前迈了一步，拉住崔美的胳膊问，“你眼前是黑白画面？”
二狗不是说只有我才看得到黑白画面吗，白见真为什么这样问？
崔美点点头。
崔美感觉白见真拉着她胳膊的手劲瞬间变大，白见真继续问，“场景黑白灰，但看得到鹅黄色的无物？”
随着崔美再一次点头，白见真终于松开了手说，“我们被困在任务目标郑秋用无物编织的里域空间里面了。”
白见真是真没想到，崔美这嘴跟开了光一样。人怎么能倒霉成这样。
进门前崔美还在那一副轻松又认真的模样问她牺牲了怎么办，进门后三个人毫无防备就踏进了郑秋所创造的低阶空间里出不去。
即使是等级只有十八的任务，对他们这些疗养处的护工来说，也会有安全威胁。
她出外勤无数次，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白见真和田天顶多受伤需要特殊培育仓的疗养，但崔美只是个普通人，搞不好她真的会死。
田天是治愈力非常低的C级，没办法像白见真一样感受到空间里充满压迫感的异能流动，郑秋崩坏的无物像细密的蚕丝充斥着这个不大的空间，在空间里编织成网。
工作服不知道能保护他们多久，如果郑秋的无物继续释放下去，再结实的工作服都会被刺穿，他们会像织毛衣时镶嵌在上面的花朵一样，整个身体被织进去。
“开门出去不就好了？”崔美大剌剌走向隔离室的门，使劲一拉，门开了！
然后她看到门外，是一个与他们所在的空间一模一样的空间，床上躺着同样因为隔离环释放能量而痛苦嘶吼的郑秋。
“？”
崔美火速关上了门：“鬼打墙了？”
“无物创造的空间被随机抛在其他维度里，进入里域空间的人类，就像失去功能的罗盘。”白见真向他们解释说。
白见真说完，悄悄看向崔美，如果田天是由于能力过低感受不到空间压迫带来的异动，那崔美这个普通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可以看到只有高阶能力者才能看到的黑白空间画面，不是说第一次出外勤吗，神色这么平静，她不害怕吗。
田天进入疗养处也有些年，在听到他们被困在了郑秋的里域空间时，他只想哭，但一想到他是现场唯一的男孩，又生生憋了回去。
田天故作镇静，对崔美科普着：“与十八个不同等级的任务难度对应的，是与之一同产生的里域空间，任务难度越高，里域空间越难逃脱。通常来说，十五级到十八级的任务C级公民就能解决，十级到十四级则必须有B级参与，而四级到九级就必须有A级参与。”
他吸了吸鼻子继续说：“至于前三个等级的任务和里域空间，查奥斯至今为止，没有人经历过，更无法想象在那样的空间里，人类是否还能逃脱。”
“？”崔美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里域空间可以说是目标对象在其他维度里捏造的幻想世界，异能越强，创造的里域空间越难逃脱。也可以把任务目标这些难以消除的无物理解成无法消解的执念，甚至怨念，只要解决了目标的怨念，就能找到里域空间与现实空间的连接处。”
二狗默默补充说明着。
“当然，如果始终无法消解掉这些无物，就必须武力强行摧毁里域空间，但这种只有拥有A级异能的人类才做得到。但被强行摧毁时，被困在里面的人也会面临被摧毁的风险。”
“换句话说”，崔美在脑内跟二狗对话，“普通人被困在里域空间就像被拥有执念的恶鬼缠身，没法超度化解，就只能收服？搞不好我们还会被一同干掉？”
“主人很聪明。”二狗声音昂扬。
聪明有个屁用，也没人说这工作要命啊。
崔美吐槽着，她只是个在殡仪馆里普通干殡葬的业务员，不懂什么超度更不可能会“收鬼”。
“我靠！”
田天发出变调的尖叫声，打断崔美和二狗的对话，她看到田天抖着手指向崔美身后。
崔美满脸疑问回过头，郑秋直挺挺站在她的面前，距离近到几乎要贴近她的鼻尖，“我孩子呢？”
不是，也没人说真会诈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