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郑秋坐在床边,不知道在问谁,呜呜抽泣的哭声不止。她保持这个状态至少有十分钟了。
崔美和田天实在无法忍耐,只好不断重复打开屋子里那扇唯一的门,门外却不是他们来时的那条走道。
无论他们重复多少次,门外的空间,始终跟他们所处的房间一模一样,而那个诡异相同的空间里,居然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郑秋,有时坐在床上、有时坐在地上,变换着姿势位置保持着哭泣的状态,嘴里中邪般念叨着那句:“呜呜,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只不过眼前的郑秋,看起来样貌要比刚刚躺在床上因为痛苦而嘶吼的模样年轻几岁。
这里是属于郑秋用无物创造的空间,站在他们面前的郑秋似乎是过去某个时间和空间存在过的“郑秋”,隔壁房间也一样。
开门,关门,再开门,再关门。
那扇门或许是通往另一个空间的必经之路,但谁也不知道那个肉眼看上去相同的空间,在一脚踏进去关上门又打开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怪事发生。
不断重复开关门动作的崔美和田天,就像两个滑稽的小丑。
“别试了,没用的。”白见真出声制止这两个因为开关门次数太多脑袋开始冒汗的队员。
他们三个人,居然没人发现郑秋在刚刚是如何挣脱了隔绝环的束缚,重新恢复了自由甚至站在崔美面前的。
几分钟前,当郑秋紧贴着崔美问道“我孩子呢”的刹那间,三个人才察觉任务对象的变化。几乎是同时间,他们身体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失重感,没人记得那是几秒还是几十秒,即便是双脚踩着平地,那种诡异的失重感从心脏连着大脑,让他们无法分清是从高楼坠地,还是从平地直冲云霄。
等再完全恢复意识,郑秋已经站在了房间中央。
此时此刻唯一值得他们庆幸的,大概只有:郑秋用自己的无物捏造的空间,至少看起来不算危险。
这个不大的单人间,似乎是一间单身公寓,与单身公寓格外不搭的是,屋子里到处都是儿童用品,看样子是属于郑秋口中那个孩子的。
一个嘴里念叨着要找孩子的母亲,又能有多大的危险。
“小队长,那你也别光站在那看热闹,倒是也想想办法?”崔美听到白见真的话,终于放弃了研究那扇门,把问题抛给从刚刚起就一言不发的职场前辈。
既然经常出外勤,总会比她一个菜鸟更有办法吧。
白见真晃了晃腕间的通灵,“我已经第一时间联络了内网救援,但……我不确定他们是否能够收到求助信息。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方式……”
“等着巡查队在晚上11点左右,在查奥斯做常规安全巡逻的时候,如果他们发现区域异常,我们就还有救!”田天突然来了精神,迅速补充着。
但白见真火速在第一时间给他们浇了盆冷水:“如果熬到晚上11点前我们还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并且不受到伤害和……就还有救。”
说完,她和田天就都看向了崔美。
田天能猜到白见真没说完整的话是什么内容,但他比起经验丰富的白见真,更加不敢说出口,他只有23岁,还没遇见过什么是真正的死亡。
崔美却没多在意这两位同事在这瞬间涌上的复杂情绪,习惯性抬起手腕打算看通灵上的时间,却发现电子数字没有任何变化:“这时间怎么不动了?”
通灵上的时间还停在刚刚他们进入隔离室前的13点13分。
“无物形成的空间已经被随机抛在其他维度里,人类从外围进入里域空间,就像失去功能的罗盘。”白见真重复着她之前说过的话,“在这样的空间里,时间是不存在的,我们并不知道还有多久才到那个有得救希望的夜里11点。”
“我孩子呢?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郑秋明显变得更加焦虑,她再次走到崔美面前,双眼却失焦并没有盯着崔美看,只是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崔美将近一米七的个子,看起来瘦巴巴的,这会儿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架着郑秋把她安顿在床上,抬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郑重又温和地强迫郑秋与她对视:“郑可云,你先坐这安静的等会儿,我们一会儿一起帮你找孩子。”
崔美的安抚似乎真的有效,郑秋居然安静了下来,尽管还在低声自顾自嘀咕着什么,至少看起来不像刚刚那样焦虑了。
“换个思路,我们只能在原地等着?不能自救吗?”崔美不用出外勤,自然不了解他们外勤组那些复杂的程序和规定,但她还惦记着收工以后要去二食堂吃饭,先别管做任务会不会死人,不给她吃饭才是真的会饿死。
“有。”
白见真又一次摸着戴着通灵的手腕,简短回答道。
“见真姐,这不符合规定。”害怕白见真继续说下去,田天立刻出声制止她。
“没错,所谓的自救方法,其实并不在我们职责范围,况且,作为C级公民和疗养处护工,我们更没那个能力,”白见真闭上眼睛,睫毛在镜框下剧烈颤抖,“在这个世界里,除了按照职责规定收纳无物,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不是,你们都C级公民了,总要比我们普通公民多点本事吧,除了缠线团什么都不会,这合理吗??
崔美脑子里迅速冒出一排问号。
“疗养处除了主人以外的护工等级均为C级,但C级公民不具备爆破、武力等攻击性能力,主人可以理解成,疗养处的护工们的能力水平,仅限于超度,不能强制收服,郑秋现在的状况已经开始释放攻击性无物,你们无法单纯超度她。”
二狗在脑内迅速给她解释着。
崔美叹了口气,从腰间的压缩口袋里掏出三根奶酪棒,分别递给白见真和田天,顺手拉着怎么看都垂头丧气的两个人坐了下来。
郑秋的这间公寓地板上铺着柔软的毛毛地毯,三个人就这样一人抓着一个奶酪棒,围成了一个圈。
“那咱们不搞暴力,来点和平的解决方案,话说咱们疗养处是有什么信仰吗,慈悲为怀不杀生那种?”崔美纳闷,这疗养处怪温和的一个组织,不过刚好她自己也是个普通人,二狗说了,保命要紧。
况且,就算她是拥有异能力的有等级公民,她也暂时还不清楚眼前这个郑秋跟她所在世界的郑秋到底有没有关系,同样的名字同样的长相,她还做不到对熟悉的一张脸进行暴力输出。
“我记得工单上郑秋的异能是爆破,就算她现在身体里只剩下残留的异能力,我们三个加一起也打不过她吧?那有没有什么温和的解决办法?”崔美回忆着郑秋的工单信息,她不太了解这个“爆破”到底是什么能力,单看名字,就不简单。
“主人可以把那些拥有常规异能力的公民理解为通过正道修仙成功的人类,而异能产生变化的变异患者,可能修的是歪门邪道,走的是捷径,对公共安全有着巨大威胁,相当于走火入魔!”还没等白见真和田天回答,二狗抢先激情昂扬地跟崔美解释着。
“少看点武侠修仙小说吧二狗。”崔美脑中默念道。
白见真摇摇头说:“你不出外勤可能不太了解联合政府对各处外勤的工作安排,通常郑秋的这种情况,根本轮不到疗养处来处理,从工作流程上来说,身体里还残留异能的变异人——也就是患者,需要机械武装处将异能粉碎,粉碎到只剩下没什么破坏力的无物,再交由疗养处来收纳这些无物。”
“之前工作中不管是内勤还是外勤,大家处理的无物,通常都能看到无物的线头,由线头开始在梭上进行收纳。”白见真抬头看向公寓房间的上空,继续说,“郑秋这种情况,我们甚至不知道属于她的线头在哪里,如果只能由我们自己来救自己,首先要找到那个线头,才能进行常规收集。”
鹅黄色细线状的无物从郑秋身体出发,正在整个屋子里从四面八方穿梭,她好像巨大的人体蜘蛛,那些无物在原本就不大的空间里悄悄结网,过不了多久,就会把屋子里所见之物缝合,包括他们三个。
“当然前提是,我们能在郑秋把我们彻底缝死在这之前就找到那个线头。”田天补充着。
就算白见真和田天被郑秋缝合在她的里域空间里,只要爆破队伍找到他们,武装冲击波消解掉郑秋错乱密集的变异无物,白见真和田天就会获救。
但崔美那会儿大概已经变成了灰烬。
即便没有了“时间”,但崔美能感觉到每分每秒都过去得飞快,最初还无法清晰地看到空中穿梭的鹅黄色细线,在这会儿屋子里已经像被吐着鹅黄色丝线的蜘蛛家族占领。
“心动不如行动!我们现在兵分三路去找线头,总比都困在这一个房间要效率高得多吧!?谁也不知道郑秋到底把线头藏在了哪个屋子。”崔美咬了口奶酪,提议说。
“但是……”田天犹豫着,想说你一个普通人,在这出什么馊主意,分开行动你的安全谁来保障?!
“就按崔美提议的做吧,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继续等下去大家也一样危险,就算不被她的无物缝合在这,郑秋也随时有可能由于能量波动陷入暴走。她一直念叨着孩子,她线头或许跟小孩有关系,我们可以在这个方向找找看。”白见真看向崔美,“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压缩口袋里有防身棒,释放的能量跟异能隔绝环一样。”
向来严谨的白见真都发话了,田天也只能听从,他决定像个男人一样起个表率,于是率先站起身走向那个开关过数次的大门,再一次拉开,“那伙伴们,加油,一会儿见!”
接着,田天关上了门。
白见真随后起身,站在门前却始终没有拉下门把手,她面露犹豫的神色看着崔美,“你……”,她原本想留在这个头顶密密麻麻穿梭无物的房间,但又担心崔美打开房门后面对的是更加危险的未知空间。
她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外勤队员陷入这种危险里,会吃处分。
见白见真犹豫不决,崔美走过去帮她按下门把手,“放心吧见真小队长,我会照顾好自己,任务结束一起夜宵?黏糊麻辣烫真的很好吃!”,说着,崔美带着白见真的手拉开了门。
关门进入另一个空间前,白见真还听崔美还在身后念叨着:“不要担心时间,午饭我吃了营养剂,一时半会儿不会太饿,但晚上十点多是我的夜宵时间,不管那位患者一会儿会不会暴走,到了那个时间我还吃不上饭,才是真的会发疯。”
关上门的瞬间,白见真一脚踏入了跟刚刚一模一样的公寓房间,郑秋坐在床上抱着毛绒玩具,念叨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看来她所踏进的空间,依然是郑秋的公寓房,她正准备喘口气就开始找无物的线头,就看到了房间垃圾桶里,蓝色的奶酪棒外壳。
白见真感到整个脊背都在冒凉汗。
刚刚三个人围坐在一起讨论对策时,崔美顺手把奶酪棒的蓝色外壳丢在了床边的垃圾桶里。
白见真打开门又再次关门,她明明应该一脚踏入另一个空间里,却在关门的瞬间重新回到了原来的空间。
她十分确定,并不是长得一模一样,这就是刚刚他们所在的那个空间。
时间耽误不得,白见真只能动起来赶紧找到无物的线头,越早结束任务,大家就越安全。
手上动作没有片刻停歇,她心里惦记着:我重新回到了这个空间里,崔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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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崔美明明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白见真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但关门的瞬间,她眼前的空间怪异地开始扭曲变化,眨眼的瞬间又恢复正常。
然后她发现自己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与其说是另一个空间,不如说还是刚刚那个房间里,只不过房间的装修跟之前的房间相比有了变化。没有了儿童床,更少了很多儿童玩具。
所有装饰都比刚刚那间房子里变得陈旧了许多,郑秋的外貌也变得更加憔悴和成熟,崔美推测,这应该是刚才那个空间时间线更往后的时间。
房间里放着儿童床的位置,在这个空间却放着一把摇椅,郑秋就坐在上面,看着灰蒙蒙看不出任何景色的窗外。
窗外是扭曲的空间场,打破窗户跟打开门没有什么区别,可能通向任何维度任何空间。
此刻的郑秋不再念叨着“孩子,我的孩子”,她安静得跟崔美在曾经世界的养老院中时的状态没有什么差别。
“你的孩子,是豆豆吗?”
崔美走近郑秋,问道。
听到崔美的声音,郑秋始终浑浊失焦的双眼瞬间恢复清明,她抬头缓缓看向崔美。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豆豆这个名字。”郑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