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见皇帝

    晨光微熹时,苏砚知正在院中修剪一株新栽的茉莉。晨露沾湿了她的袖口,在浅青色的衣料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夫人。”管家在廊下恭敬道,“老爷请您一同用早膳。”

    苏砚知剪枝的手微微一顿。自回门那日后,萧既白对她的态度微妙地缓和了些,不再如最初那般冷若冰霜。

    膳厅里,萧既白已经端坐在主位。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直裰,发髻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比平日少了几分凌厉。

    “大人。”苏砚知福了福身,在他右手边的位置坐下。

    桌上摆着几样清淡小菜,一碟桂花糖糕,还有碗冒着热气的莲子羹。苏砚知注意到这些都是她平日偏爱的口味。

    “昨夜睡得可好?”萧既白夹了一块糖糕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

    “托大人的福,很安稳。”苏砚知轻声道谢,小口啜饮着莲子羹。

    萧既白微微颔首:“今日我要去枢密院,晚膳不必等。”

    “是。”苏砚知应着,却见萧既白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锦囊推过来,“这是...”

    “西域进贡的玫瑰。”萧既白语气平淡。

    苏砚知接过锦囊,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手掌,打开锦囊,里面是数十朵完整的干玫瑰,香气馥郁却不甜腻。

    “多谢大人。”苏砚知真心实意地道谢,“这品质在京城难得一见。”

    萧既白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起身离席。

    苏砚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手中的锦囊还残留着淡淡的体温。这样的相处,平静得几乎让她忘记了这是一场始于“冲喜”的婚姻。

    午后,苏砚知在房里细细研磨着萧既白赠予的玫瑰花瓣。

    “姑娘,”小桃匆匆进来,“林太医来了。”

    苏砚知手上动作一顿。这位林太医是母亲的故交,自她嫁入萧府后,还是第一次相见。

    “快请。”

    林太医佝偻着背进来,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温和笑意:“夫人气色不错。”

    苏砚知亲自奉茶:“林叔别来无恙?”

    “托夫人的福。”林太医接过茶盏,压低声音,“萧大人命老朽来为少夫人诊脉,说是调理调理身子。”

    苏砚知耳尖微热,将手腕放在脉枕上。林太医诊脉时,她状似无意地问道:“林叔可知,大人的心疾...”

    林太医的手指在砚知腕间微微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起来。

    他抬起浑浊的双眼,左右环顾后,将声音压得极低:“说来蹊跷,萧大人的脉案从不经太医院...”

    砚知心头一紧,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窗外忽然传来树枝折断的声响,林太医立刻噤声,佯装咳嗽。

    诊完脉,林太医朗声道:“夫人身子康健,老朽开几副滋补的方子便是。”

    林太医刚离开不久,几位太监便踏入了萧府大门。

    “贵妃娘娘口谕,宣萧夫人即刻入宫觐见。”为首的太监尖声宣布。

    为首的太监嗓音尖利,手中拂尘一甩,身后四名带刀侍卫一字排开,将萧府大门堵得严严实实。苏砚知指尖一颤,茶盏在案几上磕出清脆的声响。贵妃王氏,正是苏玉绾的姨母。这个节骨眼上传召,绝非善事。

    “姑娘..."小桃脸色煞白,手指死死绞着衣角,“老爷此刻在枢密院当值...”

    苏砚知缓缓放下茶盏,贵妃此时发难,必定是得了风声。她深吸一口气,抬眸时已恢复平静:“容我更衣。”

    入宫的马车里,苏砚知闭目养神。她想起幼时随母亲入宫,曾远远见过那位王贵妃,面容艳丽,眉梢眼角却都带着刺,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

    苏砚知跟在太监身后,穿过一道道宫门。

    “萧夫人到——”

    随着一声通传,苏砚知被引入一座宫殿。

    苏砚知缓步踏入殿内。她低垂着眼睫,却能清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贵妃的审视、苏玉绾的得意、宫人们隐晦的打量,每一道目光都像细密的针,刺得她脊背发僵。

    贵妃斜倚在软榻上,华美的宫装下摆铺展开来,像一朵盛放的牡丹。苏玉绾站在她身侧,唇角微翘,眼底闪烁着恶毒的快意,仿佛已经看到她跪地求饶的模样。

    “臣妇参见贵妃娘娘。”苏砚知规规矩矩地行礼。

    贵妃懒懒地抬了抬手指。“起来吧。”

    她嗓音慵懒,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听闻萧大人近来身子大好了?”

    苏砚知心头一凛。这是在试探萧既白的病情,还是……另有所指?她不动声色地答道:“托娘娘洪福,大人确实好转了些。”

    “哦?”贵妃突然坐直身子,金线绣制的衣摆簌簌作响,眼中寒光乍现。

    “本宫怎么听说,是你那些香啊药啊的功劳?”她冷笑一声,“一个司天监罪臣之女,也敢妄称懂医?”

    她强自镇定,声音平稳:“娘娘明鉴,臣妇不过是略通调香...”

    “啪!”贵妃猛地拍案,“大胆!宫中最忌巫蛊之术,你那些来历不明的香方,谁知道是不是...”

    苏砚知指尖一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果然,她们是冲着她来的,司天监旧案牵连甚广,若被扣上“巫蛊之术”的罪名,不仅她会死,萧家也会被拖下水。

    殿内熏香浓得令人窒息,她甚至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眼前这局,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

    “姨母。”苏玉绾突然娇声开口,故作关切地看向苏砚知,“姐姐向来聪慧,不如让她当场调一味香,以证清白?”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阴毒,“若调不出来……那便是心中有鬼了。”

    贵妃眯起眼睛:“也好。来人,备香具。”

    宫人们很快抬来一张案几,上面琳琅满目地摆着各式香料。

    苏砚知目光一扫,心猛地沉了下去——雪灵芝与火蟾酥相克,龙血竭遇百年参会生剧毒,更别提那味金线香……这些香料大多相克,若随意调配,轻则失效,重则伤身。这哪里是考校?分明是要她的命!

    “怎么?不敢了?”苏玉绾凑近她,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恶意,“姐姐若认罪,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皇上驾到——”

    尖细的通传声刺破殿内凝滞的空气。苏砚知膝盖重重磕在金砖上,疼痛却让她清醒。晟明帝明黄的衣摆掠过,带着龙涎香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爱妃这里好生热闹。”皇帝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让贵妃瞬间变了脸色。

    贵妃方才的凌厉尽数化作娇媚:“陛下,臣妾正与萧夫人闲话家常呢。”她眼波流转,"”说萧大人用了她制的香,心疾好多了。”

    苏砚知垂着头,却能感觉到晟明帝的视线如刀般刮过她的脊背。

    “朕记得,你母亲当年在司天监,也擅制香?”

    苏砚知心跳如鼓:“回陛下,家母确实略通此道。”

    皇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苏砚知垂首不语,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朕近日夜不能寐,萧夫人不如也为朕调制一味?”

    殿内骤然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一旁的苏玉绾几乎要按捺不住自己的嘴角。为皇上制香,若出半分差错,那可是会掉脑袋的。

    苏砚知能感觉到冷汗顺着脊背滑落,浸湿了里衣。她必须破局,否则今日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臣妇技艺粗浅,”她重重叩首,额头触到冰冷的金砖,“恐污了陛下圣体。”

    皇帝突然大笑,笑声里却无半分笑意。“无妨。”他随手一指案几,“就用这里面的香料。”

    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苏砚知抬眸正对上皇帝意味深长的目光。此刻若拒,就是抗旨;若接,调香出错便是谋逆!

    那些相克的香料...这分明是要她亲手调制自己的催命符!

    “陛下,这些香料...”她斟酌着词句,“若按寻常方子调配,恐怕会失了药效。”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那依你之见?”

    苏砚知福身行礼:“请容臣妇稍作调整。”

    在宫人准备的净室里,苏砚知仔细检视每一味药材。她将雪山灵芝单独研磨,又将百年老参切片焙干。最后那味金色香料,她只取了极少量,用蜂蜜调和后单独存放。

    “陛下,”半个时辰后,苏砚知捧着一个青瓷香盒回到殿中,“此香以灵芝为君,老参为臣,佐以少许金桂蜜露。燃上半刻即可驱寒暖身。”

    晟明帝接过香盒,细细嗅闻。奇特的香气既不浓烈也不寡淡,恰到好处地萦绕在鼻尖。

    “妙哉!”晟明帝龙颜大悦,“萧卿好福气,娶了位这般蕙质兰心的夫人。”

    贵妃强颜欢笑:“陛下说的是。”藏在袖中的手指却已掐入掌心。

    “时候不早,你且回吧。”皇帝摆摆手。

    走出宫门时,秋风卷着落叶扑打在她身上。苏砚知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后背的衣裳早已被冷汗浸透,此刻被风一吹,冷得让她打寒战。

    皇帝的赞叹里,究竟有几分真心?

    回府的马车上,小桃终于忍不住问道:“姑娘,那些香料明明...”

    苏砚知轻轻摇头,示意她噤声。那些药材若按常理调配,轻则使人昏沉,重则伤及心脉。她冒险调整配方,既保全了皇帝颜面,又避免了祸端。

    萧府门前,萧既白正负手立于阶前,苏砚知心头一颤。

    “大人...”苏砚知刚开口,就被他打断。

    “进来。”萧既白转身入内,语气依旧冷淡。

    苏砚知随着萧既白步入书房,屋内烛火轻摇,映得他侧脸轮廓格外分明。

    只见案几上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

    “喝了。”萧既白执起一本文书,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静谧的室内格外清晰,他眉宇间仍凝着惯常的冷峻。

    苏砚知双手捧起瓷碗,温热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

    “今日之事...”他声音顿了顿,修长的手指在文书上轻轻叩击,“你应对得宜。往后若再有类似情形,可遣人速来报我。”

    苏砚知闻言一怔,汤药在唇边顿了顿,这是萧既白第一次开口称赞她。汤药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却掩不住心头泛起的涟漪。

    “妾身只是侥幸。”她轻声应答,目光掠过案头那盏早已凉透的茶。分明昭示着主人徘徊多时,连茶水放凉都未曾察觉。

    萧既白忽然合上文书,烛光在他睫羽下投下一片阴影:“明日不必早起问安,府中诸事交由管家处置便是。”

    “多谢大人体恤。”

    “夜深了,回去歇着吧。”萧既白重新执起狼毫笔,墨尖悬在奏章上方,却迟迟未能落下。

    苏砚知福身告退,走到门边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且慢”。

    她转身,看见萧既白从书架上取出一个锦盒,指尖在盒面上摩挲片刻,终究还是推了过来。

    “拿着。”他的语气依旧疏淡,目光却凝在她被炭火灼红的指尖上。那眼神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苏砚知打开锦盒,里面是一罐晶莹的药膏,散发着淡淡的薄荷清香。她认得,这是太医院特制的玉肌膏,专治烫伤灼痕。

    “大人...”

    萧既白已经重新执笔,在公文上落下。

    “不过是怕你明日端茶时,疤痕碍眼。”

    夜风穿过回廊,苏砚知拢了拢衣襟。身后书房里,传来茶盏轻叩案几的声响,接着是墨笔搁置的声音。她仿佛看见萧既白终于端起那杯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苏砚知摇摇头,唇角却泛起一丝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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