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梨怎么都没有想到,再一次听到周齐承的消息时,会是这种结果。
让人只觉得恍若错听。
她无法置信,“去世了?”
“对啊。”李叶情绪激动,“毕竟我们平时对周家又没怎么关注,我和博敏晚上回来闲着无聊才查了下,一查直接鸡皮疙瘩都起了,新闻清清楚楚地说了,周家独生子周齐承,就在两周前,因为飙车出现意外,人当场就没了!”
“我两周前好像还刷到过这个事,但没去详细看,不知道就是周家。”林博敏想想都觉得渗人,“所以你明天千万别去了,今天那人还一直说要接你过去,他也不一定就是周家的人,你爸爸肯定是被人骗了。”
“是啊,本来我就觉得挺奇怪的,就是一开始想到那个车又不像是假的,但真的是太诡异了这个事情。”
两人一句接一句不断说着,邹梨却半句听不进去。
周齐承......
这个名字,她太熟悉,却也太久没听到了。
小时候的那些回忆,在此刻一幕幕地疯狂涌现,压都压不住。
自始至终,邹梨一直没说话。
也许是她一直以来的刻意回避,也许是自舅舅出事以来,她忙到没有一丝时间,所以对这两周前的事一无所知。
这一刻,邹梨突然反应过来——
今天陈畅的突然到访,不会没有原因。
肯定是因为这件事。
邹梨缓缓低下头,双手撑着桌子,捂住了脸,没有做声。
旁边两人看她的反应不对劲,以为是吓到她了。
“小梨啊,也不用想太多,你这不是还没去呢吗,没事的。”
几句过后,邹梨身子才动弹了下,“好,我明天不去了,你们先去休息吧,我累了想静一下。”
“好……”
耳边安静下来,邹梨仍一动不动,脑子杂乱到开始一阵阵抽疼。
周齐承去世,对周家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噩耗,特别是对周玉山,这个自她小时候有印象以来,就威严强势,掌控欲强的长辈,他最疼最心爱的孙子,如今骤然离世,他会是什么心情。
肯定会很难过吧,毕竟周齐承的存在对他来说,奉为至上之宝都不为过。
想想也是可悲。
邹梨突然呵笑一声,她震惊之余,却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她不觉得自己很伤心,甚至眼泪都不想流,可又一丝的愉悦都没有。
就好像是心里突然空了一块,让她瞬间丢失了去感知一件事的本能,模模糊的,邹梨只觉得很压抑,又隐约喘不上来气,思绪茫然。
过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李叶提醒着时间,邹梨才起身去洗漱收拾,直到凌晨躺在床上时,闭上眼睛,临进睡梦前,她脑子里仍旧好像空茫茫一片,只记得——
明天,她还是得去周家。
她不得不去。
邹梨比谁都清楚,即便她不知道明天去了会面临什么,是什么事。
即便她再不想去,周玉山都不会让她如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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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醒来,邹梨思绪仍有些飘忽,早上上课时,班里还有好几个人说她今天怎么安静来了许多,邹梨勉强掩饰过去,中午便去跟辅导员请了假。
午饭吃过,邹梨迅速出门解决完午饭,本是不用这么赶,却因为要省下打车费,她只能选择坐公交几经转站,终于在3点前到了目的地。
眼前的场景种种,如此熟悉,却又让人觉得陌生,邹梨孤身一人站在院落外的大门前。
她上前按了门铃,很快,大门缓缓打开,院落里并没有人。
踏进里面,离要进入里面别墅还有几十米的路,邹梨面色淡淡,一步一步地,走着这条自己记忆中无比熟悉的路。
短短几十米,却像是自己已经经历过的二十余年,一步一步,眼神也随着渐渐暗沉,直至到了门前,恍然间还真的像是回到了那段她从不愿回去的童年,也想起来九年前,自己就是从这扇门被赶出去的,至此之后,没再回来。
邹梨闭上眼,低头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又恢复回原来的神色。
刚走到里头就出来了一个仆人打扮的中年女人,礼貌而客气地领她进了屋,里头宽敞的大厅明亮却空无一人。
女人介绍着自己是这里的保姆,称呼为张姨就好。
邹梨仔细回想了下,她对这个张姨完全没有印象,应该是她小时候离开后才来的,那看来应该也不会知道她是谁。
亲力亲为地直接领她到了三楼书房门口,张姨才离开,邹梨抬手敲了两下门。
“进来。”
听到这声音,邹梨心突然一紧,维持了下面部神色,才推门走进。
里头的设施如记忆般完全没变,还是那个熟悉的位置上头,周玉山看上去好像苍老了很多,可面色却还是如同以前冷峻严肃,随着她走近,目光也犹如射线般先是与她对视,又快速扫视遍她全身,而后,两人目光再次对撞上,无声又锋锐。
提着包包的手暗暗攥紧,几秒后,她选择无视周玉山的视线,也没有经问,直接就走到了他面前的位置。
然后,淡定自若地坐下。
血缘至亲的两人,如今相隔近十年再见,邹梨悲哀地发现,在重新看见周玉山的这一刻,他眼里仍是满满的审视,不在意和鄙夷,而自己,也生不出一丝对亲人的想念。
不顾对面的目光,她坐姿松散,开门见山,“你找我来什么事?”
“你这是什么姿态。”自她坐下后,周玉山面色就开始不悦,声音更沉了几分,“你这个样子,还是周家的——”
“停!”邹梨出声打断,微微一笑,“董事长,我——姓邹。”
“你——”周玉山瞳孔紧缩,对她的态度意外之极,手也抬起按住了桌沿。
屋内诡异地静了好几秒。
不似来时内心的忐忑和迷茫,邹梨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她此时看到周玉山这个气愤的样子,反倒觉得不紧张了。
周玉山向来是人人惧怕的存在,无论是在公司还是家里,他无疑都是位于顶端,永远都在掌控别人的角色,而自己儿时,或许也是在这种掌控下,也在他的忽视下,太想要得到他的一丝认可,最后反而使得自己更加悲惨。
如今过了多年,很多东西邹梨早就看开,也早就不在乎了。
眼见周玉山一直板着张脸,她也不愿在这里待太久,索性主动开口。
“找我来到底是什么事就直接说吧,我知道你不愿意见到我,我也没时间在这里待太久。”
又默了片刻,周玉山突然咳了好几声,而后面色稍稍缓和了些,紧盯着面前这个多年未见的孙女。
“我要让你回到周家来,并且——”停顿少顷,周玉山极轻地叹了声,少见地漏出几分无奈,郑重道:“帮我守住看好周家。”
“......”
邹梨讶异扬眉,短短片刻,脑子里的思绪百番翻转。
诚然周玉山刚刚的话太过魔幻,但以他的身份,还非要叫自己过来,说的话就不可能是在开玩笑。
这不难联想,原来今天让她过来,还真的是跟周齐承的意外去世有关。
整个周家,虽是宁州数一数二的豪门世家,外人看来繁荣兴盛,可邹梨清楚,这个家里唯一的掌权者一直是周玉山,其下便是他唯一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父亲周明安,而其余旁支亲戚,虽都在集团里有各自的位置,但在周玉山的控制下,集团最重要的大权从来不曾倾斜落到其他人手里。
只是如今,家中只剩周玉山了,儿时因为一次意外,父母离世,之后自己被迫离了家,后被邹家领养,自此过上了普通家庭的生活。
而周家之后的情况,这些年来,邹梨一直是回避的状态,只依稀知道,自己离家后不久,周玉山又领养了一个比周齐承年长几岁的男孩。
周时聿。
在来周家的路上,邹梨查了下有关周家以及集团这些年的新闻,意外看到了这个名字,并且出现的频率还不低,想来这就是周玉山之后领养的男孩。
从一些报导来看,周时聿这个人,能力非常出众,几乎算是周齐承的左膀右臂,甚至也可以说是周家的第二把手,应该是很受周玉山重视。
而周齐承呢,邹梨每每想起他来就觉得可笑,周齐承在集团内担任的是重职,可邹梨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这个哥哥从小是个什么德性,依他的能力,不可能会有能力接过骁立集团,更不可能经营好。
邹梨很快就明白了,周玉山为什么会收养周时聿。
想来周玉山比她更清楚周齐承的能力难以担当大任,而自己也年岁已老,不得不挑选一个不影响到周齐承地位但又能一直担当辅助且能力相当出众的角色,而周时聿各方面的条件,简直完美。
想到这个,沉默的氛围下,邹梨顿时心生不妙,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周玉山,试图从他眼中寻找答案。
可答案是什么,哪里需要找呢。
周玉山老了,而周家唯一的血脉只剩她和周齐承,周齐承也不在了,这种情况下,一向以血脉传承至重的周玉山就算再不待见她,为了守住这一辈子奋斗的家业,只能来找她。
可自己已经远离周家多年,所学的东西也跟这些毫无关系,要她继承经营骁立集团,简直可以说是天方夜谭,周玉山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
那他要自己守住周家,究竟是要怎么守?
周时聿......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这个名字总是反复的在邹梨脑子里出现缠绕,怎么都挥散不去。
不过几秒,邹梨突然泄了一口气,反倒失笑,近乎质问,“说清楚,你到底想要我干嘛?”
“有时候我会在想,按性格和能力,你比齐承优秀,只可惜...”
“够了!”突然涌起的不安让她丧失了耐心,“有事直接说。”。
从没想到她会敢这么跟自己说话,周玉山刹那间几分震惊,胸前起伏着,像是在忍着气,半晌后,他瞪着邹梨,才开口道:“周时聿,听过他吗?”
听到这个名字,邹梨心猛地跳了一下,不好的预感顷刻间似乎就将要变为现实,她掌心在桌下紧紧攥着,没出声否认,安静等着对面下一句话。
“我要你在近期内,跟时聿商定结婚,并且在婚后,我会让你接管齐承在公司里的位置,但你不需要做太多,只学基本的事务就好,其余的,时聿都可以帮你,我也会再几个安排我信任的人辅助你。”
“你所做的,就是要一直守好这个位置。”
……
不该来的。
真的不该来的。
她还是太天真了,她想到了老爷子会要她回周家做个傀儡棋子,会要她去和周时聿建立起相互信任的关系,要她像周齐承一样让周时聿给她做辅助,会要她将接下来这一辈子的人生,都绑定在周家。
可她还是太天真了,怎么都没有想到绑定这一切的方法——
竟然会是结婚……
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邹梨此时心里只有后悔。
她昨天就该直接跑掉,再怎么着,周玉山总不能直接把她绑来。
不……他能做到……
邹梨内心只剩荒凉。
周玉山到底把她当什么啊。
“抱歉,我不会同意。”
当机立断,不容许自己想太多,邹梨立马站起准备离开。
“徐安林。”
邹梨身体霍地顿住,满脸不可思议看向对面。
而周玉山像是早就预料到,眼里很淡的一抹笑意,显示出他对邹梨的这个反应,非常满意。
口中几字轻轻出口,正中痛处,“他快活不久了,是吧。
老爷子抬起手,指尖在桌面轻轻扣了两下,眼皮缓慢一眨,再抬眼时,邹梨才意识到。
原来真正的谈话,才刚刚开始。
徐安林,邹梨那个至今未醒的舅舅,也是养母最为疼爱重视的弟弟。
邹梨重新坐下,震惊还未散去,周玉山一句一句,接踵而来。
“你以为我为什么现在才叫你过来,这段时间足够我查清所有。”
“徐安林,好吃懒做,嗜赌成性,成天喝酒作乐,出了这种事也算报应,可你那个养母,一个眼界狭窄的乡村女人,为此一病不起,而你的养父,老实巴交,工作所得度日无忧,却不能救急,而就我得知的你最近的动向,似乎也不准备放弃。”
“徐安林要活,对邹家来说,几乎难如登天,难道就靠你那几份可怜的兼职?还是邹家已经掏空的家底和那几个穷亲戚?”
“另外,你养母的病呢?还有之后对受害者的赔偿呢?”
“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我,没有周家,你根本就救不了徐安林,甚至救不了邹家。”
“对于这些,我想你不可能没想过,也不可能想不明白。”
“所以我特别好奇,你究竟是以什么天真的想法,去做着那些可笑的兼职,妄想靠你自己去挽救这个你根本无法挽救的局面。”
一字一句,字字珠玑,让邹梨几分钟前还保持的淡定自若正快速散去。
这一个月以来,自己受到的压力已经是无法想象,如今被周玉山无情揭开,几近是将现实狠狠朝她正面砸来,瞬间无法呼吸。
好一会后,邹梨才侧开眼,咬牙冷冷道:“这些都是邹家的事,我只尽我的努力,不管邹家处境如何,我处境如何,我都希望你不要掺和,我也不可能答应什么狗屁结婚的事,你妄想用这个来威胁我。”
说完,她果断起身。
她不容许自己继续在这里被周玉山撕的毫无可隐瞒之处,也不容许自己重新回到那个只能听他掌控的时光。
离开最好,邹梨步伐干脆利落,往屋外走去。
“可你,是周家的人!”
一声拐杖重重触地的声音,伴随着周玉山声音里的愠怒,“你的身体里,留着的是周家的血液!”
“那又怎么样!”
邹梨终于忍不住了,猛然回身反驳,眼眶发红,“你从来就没承认过我,你今天会来找我,不就是因为周家的人已经死的只剩你一个了吗,因为你实在不得已了没办法了,不是吗!”
咔嚓几声——
门外玻璃重重摔碎的声音突然响起,让邹梨喷发的情绪骤然中断,她长吸一口气,恨恨看了周玉山一眼,彻底转身离开。
门外,张姨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的杯子碎渣,看到她出来,急忙站了起来,一脸慌乱地弯腰道着歉,已经不复领她进来时的从容。
看来是听到了。
闭眼转换了下情绪,邹梨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对着张姨笑了下,走过去蹲下来帮着一起收拾。
“不用不用!我来就可以。”
见她这样,张姨更加慌乱,忙拉起她后又继续收拾。
邹梨也就没再坚持,叮嘱了句小心后转身正想走。
一抬眼,全身霍地顿住。
走廊临近尽头处,不知是什么时候,一个陌生男人正站在墙侧,身形挺直高大,顶上的灯自他后上方射下,在背光中,邹梨只依稀看得出他神色淡漠,却辨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一身西装革履的打扮,里头衬衫却解开了两扣,散发出几分闲散冷冽的气场,让人一眼就觉得——
他是这屋子里的人。
周时聿。
无声的对视中,瞬息之间,双方已然知悉各自是什么人,男人双手插兜仍一动不动,邹梨眉目微微上挑,凝目几秒,全当做没看到,转身直接走向另一边的楼梯,径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