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子轩忙得很,又是一日未归。
二花乐得自在,打扮好了等着她的猎物上门。
果不其然,第三日下午,一个小厮叩响了门环。
她装作小心翼翼地模样开门,问他找谁。
那小厮传着主人的话:
“我,我家主子问二花姑娘在不在家。”
“我就是,你说吧。”
“那个,我家主子说,你们前日见过面,如果二花姑娘不嫌弃,可否,可否到后巷一见?”
二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换上了前日的衣服,跟随那个小厮来到了郑晨林的面前。
远远的,就见郑晨林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在原地焦灼地等待。
二花走近,用不明所以的眼神看着他。
郑晨林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将手里的木匣子直挺挺递到二花面前:
“二,二花姑娘,那,那日我说错话,把你弄哭了,我,我特意来赔礼的!”
二花接过匣子,打开一看,是一根玉簪,值不少钱呢!
郑晨林一个家里养着的哥儿,哪来的钱?
不过她也没问,不要白不要,她装作欣喜的模样接下:
“谢谢你,真好看,我都没有戴过这么贵重的首饰呢!”
郑晨林露出舒心一笑,他双手无措地捏着袖子,好在二花姑娘不觉得他孟浪轻浮,把他拒绝。
“二花姑娘,这两日,你,你还好吗?”
二花又做出伤心的模样来:
“其实,我的夫君不疼爱我,我也早该想到有这么一天的,不过没关系,总归要向前看。”
“你能看开就好。”郑晨林看着她的豁达,不由想起自己的堂姐。
明明遇人不淑,却碍于家族名声,对那个男人忍气吞声,最后生生消磨在后院里。
等他们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从没见过父亲发那么大的火,竟不顾尊卑地揍了大伯父。父亲没有女儿,一向把堂姐当作亲女儿,堂姐去世后,他便也一病不起。
也许,也许父亲并不像兄长说的那般腐朽严苛,他会喜欢二花姑娘的。
“晨林哥哥,你,还有别的事吗?”
郑晨林被那一声“晨林哥哥”叫没了魂,他呆呆看着二花,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我,我,那个,今日,今日西郊的五佛寺有庙会,如果,如果方便的话……”
“庙会?那是有很多好吃的了?”
“嗯……”
“那晨林哥哥带我去好不好?”
郑晨林看着她明媚的笑容,重重点了点头。
二花:纯情少男可真好骗,跟顾淳之耗久了,我都快不自信了。
风华:郑府的门没有那么好进。
二花:我知道,但我都了解过了,郑家主事的是郑晨安,并不对郑晨林十分严苛。只要他坚持,对他哥哥一哭二闹三上吊,此事不会不成。更何况还有田子轩这个锦衣卫长使的身份在,郑家也不敢让我做妾。
风华:愿你此路畅通。
二花:我怎么听着一股嘲讽味呢,风华。
“二花姑娘,你,你在想什么?”
耳侧传来郑晨林的声音,他手上正是刚刚二花让他去买的糕点。
她赶忙笑道:
“没什么,是想着,今天真的很开心。自打来京城以后,我很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
听她这么说,郑晨林红了脸:
“那,那就好,只要你开心,我,我也开心。”
二花随手拿起一块桂花糕,边走边吃。
郑晨林不仅不觉得她此番行径粗鄙,反而觉得她同自己见过的规行矩步的女子都不一样。就像,就像还未长大的孩子,有着些许任性,刁蛮,让人心生无奈的同时,又想永远守住她的灵气。
路过一家米铺时,几位伙计正在帮忙卸货,二花吃完了桂花糕,下意识去身侧拿手帕。
郑晨林眼尖手快,递上了自己的放到她手中。
二花擦吧擦吧嘴,将手帕还给郑晨林,却见他盯着自己的唇角。
“怎么了?”她问。
郑晨林深吸一口气:
“还有一块,我,我,我帮你擦,可,可以么?”
这句试探仿佛已经用尽他所有勇气。
二花明媚一笑:
“好呀。”
郑晨林恍惚片刻,才止不住地扬起唇角,红着脸拿好手帕,为她擦去碎屑。然而,还不等他收回手,旁边突然传出一声不可置信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二花登时心里一惊。
顾淳之?怎么可能碰到他?
只见顾淳之就站在米铺的前面,他身穿简朴的粗布衣服,有几处已经磨坏,来不及缝补,只能任由其在微风中起伏。
他的眼中只有错愕。
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郑晨林并不认识眼前之人,他莫名地看着他。
而二花呢?
二花已经汗流浃背。
她不住地朝着郑晨林身后躲去,小声道:
“晨林哥哥,他就是与我和离的夫君。”
见二花那么害怕,郑晨林将她护在身后:
“不要怕,二花姑娘。”
看向顾淳之的眼神也略有不善。
顾淳之为了营生,躲避杀手的同时,不得不做些散活。今日他原本正在米铺帮工,却不料撞见这样一幕。
他才不过离开没多久,她怎么就……
“田二花!你过来!”
这是顾淳之语气最重的一次,竟然直呼她的名讳。
二花赶忙捏住郑晨林的袖子,瑟瑟发抖。
郑晨林不由想到堂姐,一时间也是气极,他冷冷地看着顾淳之,说道:
“你要做什么?二花姑娘现在同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你别想再欺负她。”
欺负她?
顾淳之心里清楚二花的为人,只恨自己又被她骗了。
他怎么就相信了她说的什么想本本分分做他妻子的鬼话!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分明就是一个贪慕虚荣的骗子!
他刚要说些什么,却敏锐地察觉到人群中有几缕杀气。
与此同时,风华也提醒二花:人群中有死士,小心。
二花登时警觉,她拉了拉郑晨林的袖子:
“晨林哥哥,不管他了,我们还是走吧。”
郑晨林也不想在大街上把事情闹大,弄得二花难堪,看顾淳之没有不依不饶的意思,便拉着二花的手走向了不远处备好的马车。
顾淳之几乎忍不住追上去,可想到还有死士在,如果贸然追过去,只怕会给她招致杀身之祸。
他盯着那人拉着二花的手,只得将怒气都撒在前来追杀的死士身上。
郑晨林将二花送到两人早上见面时的后巷,二花担心被田子轩撞见,只得嘱咐:
“今日的事,劳请你不要与旁人提起。”
“我知道的,二花姑娘,我不会坏你名节。”郑晨林舍不得,可终归是要分别,“我,我,我回去就去和兄长说,让他来提亲。”
很好,很上道。
“那,那你一定要尽快。”二花提醒。
“嗯。”郑晨林应下。
他离开时,二花还在泪眼婆娑地强调:
“一定,一定尽快!”
最好明天就来!
风华:要说服郑晨安,然后再说服族中长老,再挑选良辰吉日,啧啧啧,怎么着也得个把月。
二花瘫在床上,有气无力:谁让我这么倒霉,刚巧就碰到顾淳之。
风华:老天爷开眼了呗。
二花:快别嘲讽我了,怎么办啊风华。我感觉今天顾淳之那眼神,是要杀了我似的。
风华:嗯,还真没准。
二花:呜呜呜,我的命啊,咋这么苦啊。
风华:或许你可以往好了想,或许他今日就死了呢?
二花听到这话,突然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对啊,今天的死士是冲他去的,他会不会……
风华:你不高兴?
二花:怎么说也是我对不起他,我只是想摆脱他,却也没想过要他死的。
风华:放心,经过这次的事,他就该想让你死了。
二花:呜呜呜你别说了。
晚上,二花翻来覆去睡不着。
突然院子里传来响动,她以为是田子轩回来了,赶快走到门前打开门。
只有田子轩能救她了!
却不料刚一开门,一只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
但并没有用任何力,只是让她无法再跑。
顾淳之的脸上,还挂着干涸的血迹,在这深夜里,仿佛一个修罗。
“夫夫夫夫夫君?”二花话都不利索了。
顾淳之放开了她。
二花后退几步,干笑道:
“夫君,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顾淳之走进门,双手向后一带,就又将门牢牢关上。
二花被他这个动作吓得炸毛。
“你你你要干什么!”
顾淳之面无表情,也不说话,一步步逼近她。
二花向后不断退着,直到,腿窝撞到床沿,她一屁股瘫坐在床边。
顾淳之的身上,都是血。
此刻,他哪里还有往日儒雅万分的模样?只有浑身冒着杀气,死死盯着她的可怕!
看到二花惊慌失措下隐藏的心虚,顾淳之的心就如同沉到寒冰地狱。
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对我?
他真的很想问一问,可一想到,即便是问了,他也只能从这个女人口中得到无数个谎言,他便没了去问的欲望。
二花:风华,救救我啊风华!
然而并没有回应。
呜呜呜。
风华不管她了。
二花只能可怜地看着顾淳之,颤抖道:
“夫,夫君,你脸上好多血,我,我,我帮你擦一擦,好不好?”
顾淳之冰冷的眼眸闪了一下。
他点了点头。
二花赶忙去将手帕浸了水,然后回到桌边,颤抖地一点一点为他擦拭着。
原来,她是可以对自己好的。
是因为愧疚吗?
觉得今日之事对不起他?
难道只有这样的愧疚,才能让她温柔地对自己?
顾淳之垂下了眸子。
脸被擦干净后,二花赶忙接着哄他道:
“身上,身上受伤了吗?”
顾淳之又迅速抬起头,直直看着她。
因为愧疚,竟然愿意……
其实,身上的伤口并不严重,他不应当利用她的愧疚,让她做这种事。
可是……
“后背,有一些刀伤。”他说着,没有动,想看她的反应。
如果她不愿意,他也不会得寸进尺。
他甚至觉得,这算是得寸进尺。
完全想不到在二花眼里,这是在保命。
“那,那我,我帮你上药。”二花又急忙忙抱来几个瓶子,都是田子轩的。
顾淳之背对着她坐在桌子旁,解腰带时,竟红了脸。
他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利用她的愧疚与心虚,就占她的便宜。
而且,她像是,吓坏了。
他竟然将一向刁蛮跋扈的她吓到如此逢迎。
原本已经滑落至肩颈的衣物又被他拉回,他系上腰带,从二花手中拿过金疮药。
见顾淳之这般反应,二花心里觉得自己完了,她以为顾淳之是要杀她了,风华又不帮忙。
想着想着,她吓哭了。
顾淳之看到她哭,快速道:
“你哭什么?”
她当着他的面和其他男人举止暧昧,他都没有说什么,她竟然好意思哭。
“呜呜呜你欺负人,呜……”
“我,”顾淳之忍住不去哄她,不能再这样一味纵容她下去,他需得让她明白是非,“今日那男子是谁?”
他总算问出口了!
“他,他是,郑大人的弟弟。”二花抹着眼泪道。
她曾与顾淳之提起过郑晨安。
顾淳之低着头,难怪,他好像在考场中见过那个人。
“你又惦记上了郑家,是吗?”
“那你要我怎么办!你不是都不要我了吗?还,还来欺负我!”二花总算想到办法。
顾淳之闻言,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我怎会不要你?”
哪怕是今日亲眼见到她与其他男子暧昧,他也只觉得是自己对她纵容太过,而从未想过舍弃她。
“那这是什么!田子轩还想瞒着我,我虽然不识字,但又不是傻子,我不会找人看吗!”说着,二花甩出那张和离书,成功地让顾淳之慌乱起来。
“二花,这不是,这……”
“你明明都不要我了,还不允许我找别人吗?天下,天下哪有这样的歪理!”
原来,她是因为看到这个才……
那一瞬间,顾淳之后悔极了。
他又把她弄哭了。
“不是的,二花,这封和离书,它……”
“怎么,难道这不是你写的吗?”
这的确是他所写,可那只是他怕自己有一个万一,即便没死,就是伤残,他也不愿再牵连她。
叹口气,顾淳之伸出手,想为她擦去眼泪,却被二花一把挥开。
“二花,是我不对,你,你不要再哭了。”哭得他的伤口都疼了起来。
可如果是因为这封和离书,她刚刚,为何那般心虚?
顾淳之猛然想到,或许,那不是因为心虚,而是看到他受伤,她,她在意了?
即便误会他不要她了,她也,温柔地为他擦拭血迹。
她心里,是有自己的吧。
顾淳之一时不知是喜还是悲,他再也顾不得其他,俯身将二花紧紧抱在怀里:
“都是我的错,二花,对不起。”
咦?这就过去了?
把小脑袋搭在他肩膀的二花僵了僵,这顾淳之怎么比以前好糊弄多了?
风华不知怎地又冒了出来:当对一个人的期待放至底线时,她稍微有点合理的理由就能说服人。
二花:你是说顾淳之对我没有任何期待,我随便甩出一个理由就能打发他?
风华:他原本已经认定你是红杏出墙,另寻高枝。可你拿出和离书,又让他觉得你也没那么可憎,是他把你想坏了。
二花:即便是和离书,做出这种事,也不该被这么轻易的原谅吧。
风华:所以说呢,他没把你当过什么好人,就算你告诉他你是故意,他也觉得毫不稀奇。
二花:就像坏人做了一辈子坏事,末了只要做一件好事,就能被所有人记一辈子?
风华:差不多吧。
二花:那他就是不会杀我了?嘿嘿。
风华: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继续勾搭郑晨林?
二花:走一步看一步吧,明日就是放榜的日子了,要是顾淳之真能高中……
风华:他自偏远的外乡来,没有名师指点,即便自己再刻苦聪慧,也不可能高中榜首,能入围就已经是祖上积德了。
二花:不是吧,我还以为他很厉害。
风华:你当这是不讲逻辑的爽文小说呢?
二花:难道不是吗?
风华:……
“你们在做什么?”门外突然传来田子轩的声音。
二花赶忙从顾淳之怀里挣脱出来,看到田子轩,一把躲进他的怀里。
他现在已经习惯了她的近身,没再躲开。
“田大人。”顾淳之行了书礼。
田子轩看清是他,方才放下心来,对他点点头:
“发生什么事了?”
二花立刻再度警觉起来,糟了,田子轩可没那么好糊弄。
可谁知顾淳之只是道:
“我想来见一见二花,不料吓到了她。”
顾淳之,说得好!
二花都要忍不住给他竖大拇指。
田子轩见顾淳之这样说,也没再多说什么:
“明日就是放榜的日子,顾先生今夜还是留在这里吧,二花,去烧些热水,给顾先生净一净身。”
他看着顾淳之破旧不堪的衣服说道。
毕竟也不能就这样让他去榜下。
“我?”二花指了指自己?她去烧水?
她没听错吧?
“不要劳烦二花了,我自己来就好。”顾淳之说着,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二花在心里点点头,这才对嘛。
田子轩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妹妹,转身也帮着顾淳之提水去了。
只留下二花莫名地躺回床上,不屑地切了一声后,抱着被子开始睡觉。
厨房里,顾淳之生了火,田子轩靠在门槛边,看向二花的房间,竟已经熄了灯。
他在心底叹口气:
“顾先生,你实在太过娇纵她。”
顾淳之的侧脸在火光下忽明忽暗,他垂眸道:
“田大人,不曾问过,你有心上人吗?”
田子轩被问住,他下意识看了眼二花的房间,沉默不语。
顾淳之又添了根树枝进灶台:
“看来我猜对了。”
他抬眼,审问般看向田子轩:
“那人,与二花有关,对吗?或者在下直接一点,是因为她,二花才会被陆明琰发现。”
田子轩沉默半晌,忽然说:
“既然顾先生早已猜到,又为何在此时提起?”
“田大人为了她,可以置妹妹的安危于不顾,难道这不是一种纵容吗?”
“我……”
顾淳之面无表情地继续添柴,田子轩方才明白,他这是在因自己刚才对二花的态度而报复。
因为他让二花去烧水。
天下素来只有兄长维护妹妹品评妹夫的道理,他却以妹夫的身份来质疑他这个兄长。
“呵,”田子轩忽然轻笑一声,不是那种嘲讽的笑,而是真正发自肺腑的笑,“顾先生,在下的确不是一个好兄长。”
锅中的水已开,咕嘟咕嘟冒出声响。
顾淳之见他并没有生气,认真道:
“田大人,二花如今的跋扈性子,若要追根溯源,都是在下纵容之错,您若觉得哪里不妥,还请莫要牵连二花。”
田子轩也正了神色:
“顾先生,既然是您娇纵之责,那在下也只有请您,好好待她,若是中途而废,那我自然会找您,清算这笔账。”
两个男人相视许久,都默默别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