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水箭步冲上前,伸手欲拉人,却被森森寒气逼退数步,雾中忽探出一只覆满黑毛的利爪,攥住王阿婆衣领便将人提至半空。
千钧一发之际,她怀中白狐猛跃而出,雪白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径直向前扑去,那爪子竟倏地松手缩回雾中,王阿婆惊叫着跌落在地。
白狐轻巧点地,后腿伤口复又渗血,却仍挡在谢知水身前冲雾团龇牙咧嘴,周身泛起一层淡蓝光晕。
雾中的啼哭骤然停歇,似对白狐存有几分忌惮,谢知水趁机搀起王阿婆:“快起身,先随我回医馆。”
二人一狐疾步奔逃,白狐紧贴谢知水脚边,不时回身低吼,雾团扩散速度渐缓,一时未再追来。
临近医馆时,谢知水遥见木门虚掩着,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吱呀”一声推开门,一股草药苦香混着腐气钻入鼻尖。
柳青鹊伏在柜台上,手边药碗翻倒,鬓角那支常戴的木簪断作两截,柜旁墙上贴着张黄符,符纸间泛着莹莹白光。
谢知水踉跄着扑去,指尖先探向柳青鹊鼻端,虽只有一丝微弱气息,却让她悬到嗓子眼的心稍稍回落,随即指腹覆上其腕间——
脉象虚浮紊乱,如风中残烛般时断时续,偏又奇异地吊着一口气。
“柳姨!柳姨你醒醒!”
她轻晃着柳青鹊的肩头,手掌触及衣料的刹那,彻骨寒意窜上心头,掌下的身躯凉得不似活人温度。
谢知水鼻尖发酸,若早知今日会遭此变故,她定要将医书上的每一字句都镂骨铭心,不至于此刻,眼睁睁看着生机从曾拯救无数性命的柳姨身上流逝。
王阿婆在墙角缩成一团,声音发颤:“这、这黄纸究竟是啥?几日前就有外乡人贴在镇上各处……”
谢知水抬眼望向墙面,黄纸边角微微卷翘,其上用朱砂描着个怪异图样,形似一朵四片叶子的莲花,却扭曲得狰狞,透着股令人心悸的邪气。
“外乡人?”她眉峰拧成结。
王阿婆攥紧衣襟,竭力回忆:“是、是一群穿黑衫的人!贴符时还说啥‘为了镇邪’……我当时只当是走江湖的游方道士,没敢多问。”
谢知水沉声道:“阿婆,你且细说镇上究竟出了何事?我上山前一切还好好的。”
王阿婆飞快往门外一瞥,压低声音道:“你上山没多久,镇上就又起了雾,那雾时断时续,起初没人当回事,谁知紧接着那些黑影就哭嚎着从各处晃出来!
“李老头在老槐树下炸油馍,连躲都没来得及,就被黑影缠住,僵在原地不动了,我因放心不下,才出来寻你......”
谢知水心里咯噔一下,她方才下山时路过老槐树,那里哪有半个人影?
她正欲追问,忽觉脚边轻颤,低头见白狐正扯她衣角,一双碧眼死死盯着黄纸,尖耳绷得笔直,喉间滚出低哑吼声。
“你是在怕这黄纸?”
白狐未作回应,只一味发出嘶吼,声音里满是焦躁与不安。
刹那间,墙上黄符发出“嗡”的一声鸣响,白光大盛,照得满室亮如白昼,白狐毛发炸起,如离弦之箭般窜至谢知水身前,对着门口龇牙低吼。
“呜呜——”
巷口哭声愈近,仿佛正紧贴着门板,下一刻,窗纸“哗啦”裂开道口子,木屑纷飞间,几团黑影顺着墙根滑入。
雾气裹挟着腐叶烂泥的腥臭味涌进,眼前黑影胸口裹着的孩童脸影愈发清晰,一双双空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知水,嘴角咧出诡异弧度。
“又是你们这些东西!”
谢知水怒从心起,猛地挥起手中柴刀,朝最前方的啼夜鬼胸口劈去,然而那黑影轻巧一闪便躲开了刀锋,同时伸出覆满黑毛的利爪,直取她面门。
白狐一跃而起咬住那利爪,啼夜鬼登时发出尖锐嘶叫甩开白狐,转身窜入雾中。
谢知水趁机掏出艾草点燃,烟雾升起,可剩余的黑影却毫无惧意,歪着头,如饿狼般朝她们扑来。
电光石火间,白狐化作一道白光跃出窗外,竟引着黑影追了出去。
“我方才就想说,这狐狸莫不是成精了吧?”王阿婆看得目瞪口呆,声音发飘道。
谢知水攥紧柴刀,当机立断:“阿婆,烦请您寻物封堵窗户,暂且在此看护柳姨,药柜底层备有艾草,若有异动便点燃,我去把狐狸找回来,顺便查看镇上的情形。”
“可、可外面危险呐!” 王阿婆攥住她的衣袖。
“它是为救我们才出去的。”谢知水轻轻拂开那双手,“放心,我力气大,真遇上妖物,也能抵挡一阵。”
说罢便拉门闪出,又迅速合上,浓雾顷刻吞没她的身影,街上雾气更浓,青石板路隐没在一片白茫中,唯两侧屋檐轮廓模糊可见。
谢知水踏叶而行,“沙沙”声在寂静街巷中格外清晰,她循着白狐留下的血迹走了半条街,忽见雾中闪过一抹雪色。
是白狐!它正蹲在前方,对着一团浓雾低吼。
谢知水正要上前,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蓦然飘入耳中:“一位姑娘提着柴刀追狐狸,这般景象,倒是少见。”
她猛地回头,不远处巷口立着个青衣道士,木簪束发,手持拂尘,狭长双眸半眯,嘴角噙笑,瞧着竟比戏台上的伶人更添几分俊秀。
谢知水将柴刀横在身前,警惕地盯着他:“你是何人?怎会在此?”
道士晃了晃拂尘,慢悠悠道:“贫道红尘俗人,云游至此,恰见妖气冲天,特来降妖。”
谢知水却未有丝毫松懈,眼前这人举止散漫,毫无半分仙风道骨可言,比起降妖除魔,不妨说是来镇上游玩的,哪里像个道士?
她冷哼一声:“云游?我看你与那些贼人是一伙的!既是道士,见了妖物为何不动手,反倒在此与我闲聊?”
道士摸摸鼻尖,脸上显出几分无辜:“说来惭愧,贫道虽修道,可道行浅薄,一进镇便被这雾气困住了,哪能见着姑娘所说的贼人呢?”
话音方落,巷尾传来急促的“沙沙”声,雾浪翻涌间,几团黑影疾驰而来,利爪划空,嘶嘶作响。
“快闪开!”
谢知水将白狐护在身后,正欲挥刀,道士忽然侧身撞来,她毫无防备被撞得踉跄几步,黑爪擦着发梢划过。
“你做什么!”
谢知水回头怒视,却见道士已退开两步,胡乱挥着拂尘嚷道:“哎哟,这妖物怎么如此迅捷,姑娘可要护着我些,我这身子骨,可经不起它们一爪啊。”
他这副无赖相令谢知水又气又笑,可眼下情势危急,她也无暇计较——几只啼夜鬼再度围拢过来,雾中的腐臭味愈发浓烈。
白狐猛然跳起抓向一只啼夜鬼,黑影被抓散却又迅速凝聚,白狐落地时身形不稳,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谢知水复又点燃艾草却收效甚微,只得不断挥刀逼退身前黑影,额角渐渐沁出冷汗,她虽一身力气,可这些妖物如同水汽,砍不着摸不透,久战之下难免吃力。
道士在她身侧上蹿下跳,看似慌乱,脚步却异常灵活,总能巧妙避开攻击,偶尔还能用拂尘杆敲中妖物胸口,令它们动作迟缓几分。
“姑娘,再这般下去,你我皆要成为爪下亡魂了啊。”
“那你倒是想个法子!”
谢知水此刻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见他在一旁宛如闲庭信步,顿时气得牙痒痒。
道士挠头作冥思苦想状:“有了!方才入镇时,我见许多人家墙上门边都贴着张邪门黄纸,咱们若将那些东西尽数撕毁,或许能断了它们的邪力源头。”
这话正合谢知水心意,方才正是黄纸有异,才令啼夜鬼破窗而出。
她望了眼医馆方向,又看向道士:“我得先回医馆,你若真要帮忙,便去巷口守着,别让妖物靠近。”
道士立刻点头如捣蒜:“姑娘放心,我虽法力低微,守个巷口还是不在话下的,只是姑娘务必早些归来啊!”
谢知水不再多言,抱起白狐转身往医馆奔去,刚推门便见王阿婆正哆嗦着往窗上糊宣纸。
她急忙上前帮忙:“柳姨如何?”
“还是没动静。”王阿婆揩了把汗,“外面咋样了?”
“雾更浓了。”谢知水神色凝重,“阿婆,劳您在此继续照看柳姨,镇上所贴黄符诡异非常,应当与那些妖物有所关联,我正欲前去将它们尽数销毁。”
待王阿婆点头后,她轻抚怀中白狐:“你也留在这儿,别再乱跑。”
白狐却以鼻尖蹭她手心,碧眼里满是执拗。
“你想跟着?”谢知水微微一愣,旋即摇头,“不行,你已身受重伤,我不能再让你陷入险境。”
言罢,她便疾步冲出医馆,巷口道士正斜倚着墙,拂尘随意搭在肩头,见她现身,立刻挺直身形:“姑娘放心,方才一直有我盯着,妖物未敢造次。”
谢知水没接话,目光扫过斑驳巷壁,果然见几张黄符,其上皆绘着四叶莲花纹,她抬手去撕,可那符纸却似生了根般,任她如何用力,仍牢牢贴附在墙面上。
“这符纸怎么如此顽固?”
她眉头微蹙,抽出腰间柴刀,寒光闪过,符纸仍旧未动,道士在一旁静观,忽而开口。
“姑娘,此符以腐水浸泡,唯阳火可破,艾草素有驱邪之效,虽对妖物已无大用,对付此符或可一试。”
谢知水将信将疑地取出艾草点燃,袅袅烟雾升起,只听“滋啦”一声,符纸迅速焦黑,自行剥落。
她惊喜地抬头,却见道士正含笑望着自己,谢知水微怔,旋即笑道:“阁下倒是恪守君子之道。”
道士眉梢微挑:“姑娘此话怎讲?”
“只动口,不动手。”
道士闻言被噎得一滞,谢知水轻哼,将怀中艾草分他几束,二人并肩而行,沿着街巷销毁黄符。
每销毁一张,弥漫浓雾便消散几分,远处啼夜鬼的嘶吼声亦随之渐弱,行至老槐树下,谢知水突然驻足。
树下泥土中,半截黑布条若隐若现,其上所绣图案,正是那诡异的四叶莲花纹。
“这是……”
道士弯腰拾起布条,指尖摩挲片刻,眉头微蹙:“看来是贴符之人遗落之物,莲花本为吉祥意象,此刻却透着邪气,怕是与炼妖之术脱不了干系。”
谢知水心中疑窦丛生,炼妖?她曾在话本中读到,有邪术会汲取人心怨念,强炼生灵为妖,可青川镇不过是边陲小镇,何以值得那些人在此大费周章地炼妖?
正思忖间,忽有喧闹声钻进耳中,并非啼夜鬼的嘶嚎,竟是寻常镇民的谈笑声,谢知水猛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