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春游
小学时,他是班长,我是文艺委员。
因为组织班级活动的关系,我和他渐渐熟络起来。
他那时个头还未窜起来,小学毕业时,才和我差不多高。
有时候,我会拿这件事打趣他。
而现在我需要仰视他了。
他那时活泼开朗。
每天放学,会约同学去教室后面的篮球场打球,他后来长这么高,大抵和打篮球有关。
学校每周五下午都要求全校大扫除,他是班长,享有分配任务的权力。
我依稀记得,他每次总把最干净的那块地分给我们小组打扫,这是他对我们组特殊的偏爱。
学校北面有一座山,相传上古贤君舜帝曾在此传授农耕技艺,使土地富饶,故而得名「舜耕山」。
山脚下有一大片林地,老人们常将那片区域唤作林场。林场以西,现在是一处湿地公园,公园往南,有一大片桃园。
每年三四月,桃花盛开的时候,我们便叫嚣着让老师组织我们去那里春游。
春游,一定是每年最开心的日子,不用上课,还能外出踏青,所以我们每年都盼望着春游。有两年因为特殊原因,春游未能成行,我们还与班主任置过气。
四年级春游,刚巧前两日下过雨。
老家是丘陵地貌,雨后山路没有完全干透,路上还会遇到大片的红泥壤。
小时候端午节,奶奶常用这种红泥壤伴着粗盐腌鸭蛋,腌渍好的咸鸭蛋,沙沙的蛋黄,冒着红油,特别下饭。
可是,路上遇到这种红泥壤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上山的路就会变得很湿滑。
这时候,老师就会安排我们男女同学手拉手结伴而行。
那次,偏巧我与他结伴同行。
那时,我们都还太小,对男女之事并不大了解,只知道喜欢和对方一起玩,喜欢手拉手走路。
那天他很开心,一路上喜笑颜开。
他的大手紧紧抓住我的小手,热热的。
他对我照顾有加,一时递水,一时拿吃的给我,和他相处很舒服,我喜欢被他呵护的感觉。
从那之后,他时常送东西给我,却总是偷偷的。
他有时也会找我的好友阿久当信使。
每次事成之后,他都要给信使几块糖果当作报酬。
那时流行的东西,他都会买来送我。
我会收下他的礼物,因为真的很喜欢那些小东西。
可时间久了,又觉得这样不大好,我似乎并未回给他什么礼物,总感觉欠了他很多,便开始拒绝他的礼物。
圣诞节前夕,他骑车在后面偷偷跟着我,就在我从大路拐到巷子里的时候,他骑车拦住了我,匆忙把圣诞贺卡塞到我手里,笑道:「回去再看!」然后骑着脚踏车,一溜烟跑了。
那张贺卡很特别,有许多张小卡片连在一起,像渐变的等比函数和多米诺骨牌,打开就自然垂挂下来。
每张卡片底部缀有一颗很小很小的风铃。
风吹过,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卡片弥散着淡淡的香,背面还有他俊秀的字体:雅,圣诞快乐,手绘的爱心图案。
我很喜欢这张贺卡,珍藏了许久。
他送我的礼物,当然还有其他朋友送我的礼物,我都悉数存放在一个小方盒里。
小方盒后来换了好几个,但里面的东西一直完好地保存着。
我把这个宝贝方盒偷偷藏在书桌抽屉最里面,闲来无事会拿出来看看。
高一那年,我去西城区读寄宿学校。
暑假回来的时候,老宅被拆了。
那时我并不在家,自然没人留意我的宝贝方盒。
所以,我的那些宝贝连同方盒一块遗失了。
我后来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为此难过了许久。
2.板报
小学时,每个月学校都要求各班级出板报。
每次,教务处都会从年级各班里选出最佳板报,以「流动红旗」作为奖励。
我们会以获得流动红旗作为班级天大的荣誉。
所谓「流动红旗」自然会时常流动,而我们为了保持「流动红旗」不流动,便会使出浑身解数,争取把每期板报都做好。
他是班长,练得一手好书法,钢笔字苍劲隽永。
而我是文艺委员,又擅长笔墨绘画。
于是,我们理所当然成为班级的「板报搭子」,这是班主任的安排,亦是广大同学的民意支持。
那时,我们会一起把上个月的板报清理干净,老班会定好新一期板报的主题方向,再由我进行版面设计。
我们会合作完成里面的内容,他负责文字,我负责图案。
我们一直合作默契。
赶板报的那几天,几乎每天放学后,我们都要在教室里多待一会再回家。
他似乎并不把这个当作任务,反而更像是一种享受。
五年级下学期,我们一起赶制这学期最后一次板报。
那时候,我们都不够高,绘制高处的内容时,我们便会站在大课桌上,有时候还需要在课桌上面再叠一个凳子才行。
那天,我穿着淡黄色的连衣裙,两条肩带系成蝴蝶结。
我俩并排站在凳子上,有个地方画得不太满意,我正准备擦掉重新再画上,偏巧那凳子有点小裂缝,我一时没站稳,身子便向后倒去。
他慌忙拉住我,却一不小心扯到了我的蝴蝶结。
人是被扶住了,结果右肩的丝带猛然就散开了,露出好大一片雪白。
我怀疑他甚至看到了我的咪咪,虽然还未怎样发育。
我害羞极了,赶紧把丝带系起来,叫他把头转过去:「快转过去,不许看!」
他故意嘲笑我:「好,好,我不看,你快系起来。不过,该看不该看的,都看到了!」
系好肩带后,我猛然从后面捶了他一下,赶紧从上面跳下来。
我红着脸:「这件事不许对外说,否则,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他忙回应:「知道啦,你放心。」
我背着书包,果断逃离了教室。
3.暴雨
转眼到了六月,我们都盼望着暑假能快些到来。
啊...啊...啊...一种持续不断的白噪音。
教室外的榆树上,又不知躲了多少只知了,没日没夜地鸣叫,给本就燥热的天气又增加了几分暑气。
这天下午四点钟,天空便开始乌云密布起来,黑沉沉的,闷闷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放学,雨都未曾停歇。
此情此景,像极了李贺《雁门太守行》的头两句: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那成团的黑云从天边排山倒海般袭来,似要摧毁我们那间矮小的教室,雨水即将攻入我们紧闭的大门。
此刻,躲在教室里的我们怕极了。
老师以前曾说过,李贺之所以被誉为「诗鬼」,是因为他的诗中充斥着牛鬼蛇神,十分阴森恐怖。
我之前对此并没有深刻的感触,直到那个夏日的傍晚。
我第一次对他的诗有了直观的感受,也因为这糟糕的天气,我永远记住这两句诗。
眼看放学了,全班同学却都被滞留在教室里,不得回家。
我们班位于五年级教室的最后一排,靠近操场,与其他几个班级是分开的,那里地势较低,雨势又很急,雨水很快就漫进了教室。
外面还时不时打着通天的响雷,闪电划破了天际。
那时,正流行林正英的僵尸片。
僵尸情节便在校园里蔓延开来,成为同学们口中的谈资。
班里有些调皮的男生,会故意吓女生们,并散布谣言:「僵尸要来了,僵尸要来了,晚上会去有红铁门的同学家!」
那样的僵尸片,我曾在表哥家里看过。
我从小就十分胆小,当时有表哥陪着,我也是怕到不行,遇到关键情节,就赶紧把耳朵捂上,眼睛闭上,不敢听,更不敢看。
一想到电影里,一排排僵尸跳着走路的情景,便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
而我家,刚好符合传言中所说的,巷子里的红铁门。
正在我发愁之际,他朝我走来,说待会雨小一些,会送我回家。
我果断答应啊,他简直是我的及时雨!
那一刻,虽然身体还是冰冷的,但心里却不自觉地暖起来了!
夜幕里,他推着车子,我跟在旁边,我们就这样并排走着。
我举着伞,我的伞很大,黑色的雨布刚好遮住我俩,那情景很浪漫,但那天,我只想快点到家。
一周后,他在教室后面的小路堵到我,塞给我一串桃核手链,用红绳系起来,他叮嘱我一定要戴起来,说是可以辟邪。
原来他也不是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
......
等他结账回来,我正呆呆地傻笑,他的脑袋晃到我面前,摆摆手:「笑什么呢?」
我抿着嘴,低下头,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嘴角却翘得老高:「我在想以前的事」。
「什么事,和我有关吗?」我们俩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