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听闻燕袖自小在南部边境长大,年少时他以少胜多,击退了偷袭的楚国大军,一夜成名,意气风发。

    后来,燕袖放下征战,选择尚公主时,也是骑在八公主小院子的墙头上,在杏花烂漫中,笑得开怀:“搁我眼里,不管虚名还是实权,甚至都比不上春杏阁的一口清茶,尚公主才是燕袖今生最大的荣耀。”

    如果燕袖收到告密诗,不可能一点动静没有,至少会禀报他的祖父太傅,而且宋立娘觉得,他很可能也会告诉自己。

    也许胡耀认为,准驸马会为了保住尚公主的荣华富贵而包庇八公主,所以跳过了燕袖?

    可胡耀是司膳,负责统筹菜品瓜果供应,如果他不想向燕袖告密,为何指定小李子负责送燕袖的冰食?

    宋立娘指间的杨梅黑红饱满,挂着冰块融化成的水珠,折射出不详的光。

    这杨梅,可是不敢吃了。

    宋立娘假装兴致恹恹,早早上床歇息。

    红烛熄灭后,黑夜里却睁开一双清明的眼睛。

    她想不通的地方还有很多。

    如果告密的冰鉴木条真是胡耀所为,胡耀就需要在来御花园之前掌握稳婆的线索,并完成告密诗的抄写,那为什么胡耀在威胁宋立娘时,闭口不提此事?

    又或者,其实是三皇子利用胡耀,贼喊捉贼?可那只疯狗向来直接害人,没有如此心机手段。

    如今看来,唯一的线索只剩下小李子送的冰鉴。

    困意上涌,宋立娘来不及细想,再次跌入情景可怖又转瞬忘却的梦魇。

    翌日。

    暑气躁动,杏树林荫漏下万千碎金,时有早熟的杏果簌簌掉落。

    一位俊美男郎身着宝蓝色箭袖蟒袍,扎了高马尾,就着一张竹席、一条榻几,坐于林间独弈,他侧脸高耸的眉骨投下一片阴影,看起来竟有几分落寞。

    燕袖年前因着府内人多吵闹,从太傅府独自搬了出来,这还是宋立娘头次造访燕袖独居的宅院,不成想这里也种了一片杏林,乍一看还以为回到了春杏阁。

    更意外的是,她从没见过燕袖如此情绪消沉,向来裘马轻狂、洒脱不羁的家伙也懂得烦恼为何物了?

    棋盘已是残局,黑棋遭白棋围追堵截,燕袖迟迟不能落子。此时,一只手倏忽闯进棋局,抓住他举棋不定的手指落下黑子,一子解双征,白棋瞬间满盘皆输。

    燕袖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先是翩飞的藕色衣袂,再是如月的一双笑眼。

    宋丽娘眉眼含笑,微微弯下腰,伸出一根食指到燕袖眼下的一团乌青前,虚虚绕着乌青边缘画了个圈:“没睡好?”

    燕袖摇头,岔开话题:“丽娘为何突然来了?”

    因为尚食监那边的眼线打听消息需要时间,所以宋立娘决定,先来探探燕袖的口风,毕竟他也收到了小李子送的冰鉴。

    “我不来,燕哥哥想要一个人下棋?”宋立娘随意坐到竹席的另一头,胳膊肘支在榻几上,单手托腮,冲燕袖调皮地眨了一下左眼,“别怪门房,我特意让他们别通报的,给你个惊喜。”

    燕袖鸦睫低垂,注视着黑子全胜的棋盘:“昨日寿宴,祖父与同僚们下棋博弈想出来这盘残局,但是我们谁都找不出解法。”

    “难道说,我下棋比那些老人家都厉害了?”宋立娘不好意思道,“燕哥哥可不要变相夸我,我都要害羞了。”

    燕袖对她的一番谦虚回以微笑,观察到女娘额间一闪而过的水光,下意识想用袖口为她拭去薄汗,抬起手腕时又生生止住,转为一句问候:“丽娘觉得热?可需要我吩咐厨房弄一碗冰镇酸梅汤来?”

    宋立娘有点起疑,燕袖往日习惯直接给自己擦汗,今日这么拘谨,还真是古怪。

    怀疑都藏在了心底,宋立娘表面上毫无异样:“酸梅汤不行,我来前灌了好几碗,腻味了!燕哥哥这儿有什么冰食,不如我自个儿挑吧?”

    燕袖便叫了个正在洒扫厅堂的小厮出来,领八公主去地下冰窖。

    宋立娘在冰窖里假意犹豫,兜了半圈,才发现皇宫尚食监的冰鉴,于是特意支开小厮:“我可能还要挑一会儿,你先回去吧,我记得怎么走,别耽误你做工了哦。”

    小厮不敢不随身侍奉公主,宋立娘还是坚持,小厮也只好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今日燕袖的作风,说奇怪是有些奇怪,可如果他真的看见过告密诗,这种心情低落、态度疏远的反应也不大对。正常反应是多方求证信息真假才对,就像皇帝一样。

    怀揣着心头困惑,宋立娘掀开了冰鉴的盒盖,只见里头静静躺着一大串新鲜的荔枝,混杂晶莹剔透的冰块,盒内木条光洁如新。

    没有?

    宋立娘不信邪地把荔枝与冰块倒出来,又仔细看过冰鉴外表面,仍是找不到任何字迹。

    告密者顾及燕袖是未来驸马,没有向他告发?

    “丽娘?”清越的年轻男声自冰窖入口传来。

    宋立娘回头望向身后台案,上面狼藉地堆着大把荔枝与冰块,被发现的话实在不好解释原因。

    “丽娘?你还在这吗?”

    燕袖踩着梯子下到冰窖中,昏暗的光线照亮无数浮尘。

    冰窖深处传来噼里啪啦的连续响声,燕袖冲向声音来源,只见瓜果散落、碗盘倒翻,地上堆成小山的杂物中伸出一只颤抖的手。

    “丽娘!”燕袖扒开冰块瓜果,将宋立娘拉了出来,“可有受伤?”

    宋立娘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疼得龇牙咧嘴,待见着燕袖的脸又心虚了:“燕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去够架子上的酥山,一下没站稳,带翻好多东西……”

    燕袖叹气:“你还伤着,就别道歉了,来,我背你上去。”

    宋立娘坚持自己扶墙慢行:“不用了,我又不是不能走。”

    因为她不是真的崴脚。

    在右脚的鞋底里正藏着一片木条,走路会不自然,才特意假装崴脚。

    刚才时间紧急,燕袖即将到来,宋立娘无法慢慢收拾荔枝与冰块,只好故意打翻其他东西,来掩盖翻找冰鉴的目的。

    冰鉴空盒自然也被推翻在地,然而这一落地,反倒掉出了写有告密诗的木条。

    原来,皇宫冰鉴由两层木条构成,告密者挖出了一片小木条,在背面以不溶于水的墨写就告密诗,再用薄冰充当粘合剂,将木条重新粘回冰鉴。

    盒子表面薄冰未融时,很难看出异常。只要有人拿出冰鉴来吃其中食物,盛夏酷暑,到达一定时间后,木条就会因冰化为水自动脱落。

    好一招定时告密机制,连送冰鉴的小李子都在防。

    冰鉴木盒与地面撞击时,覆盖表面的薄冰被磕破,那片特殊木条恰好掉出,宋立娘眼疾手快地捡起木条,就近把它藏进鞋底。

    宋立娘没走两步,眼前便天旋地转起来。

    是燕袖将她打横抱起,而后又放她坐在空置的案台一角。

    燕袖背起了她:“强行走路,伤势会更严重。”

    宋立娘只好从善如流地环住他的脖颈,看燕袖一手抱着自己,一手攀住梯子,步步向上,靠近光亮的出口。

    “燕哥哥还记得吗?两年前我贪玩掉进了大坑,也是你这么背上去的。”宋立娘的语气雀跃灵动,好似溢出来的蜜汁,“然后你第二日就来春杏阁,跟我说想要尚公主,和我永远在一起。”

    宋立娘先是感觉燕袖爬梯子的动作停滞一拍,而后才听见他的回应传来,由于指腹正贴在他脖颈的皮肤上,还能感受燕袖说话时喉结的微微震动:

    “是啊,只过了两年,我却感觉,恍若隔世一般……”

    “要是时间永远停在那一刻就好了。”

    宋立娘最后好像听见燕袖用压低的气声,若有似无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可惜她看不见燕袖的脸,不知道燕袖是否真的说了,也不知道他说话时的表情。

    他也看不见宋立娘的脸,自然同样不知道,方才宋立娘语气甜蜜地回忆过去时,面上却是冷漠淡然,割裂得仿佛两个人。

    因为宋立娘只想借此试探燕袖对她的态度。

    而燕袖,确实是不同以往了。

    几天后,宋立娘收到了尚食监眼线传回的消息。

    尚食监发现胡耀失踪,上报了内侍省,但是胡耀被贬职后失了圣宠,加上以前嚣张跋扈、得罪的人多,查起来很麻烦,内侍省那头的意思是暂且搁置。

    眼线趁着胡耀失踪的档口,打听他那一日的行踪,才知道胡耀吩咐小李子送冰鉴时没亲自出现,而是用纸条留言。

    宋立娘觉得,应该是告密者刻意模仿胡耀笔迹。

    皇宫内的冰鉴盒子在使用完后,都要送回尚食监重复利用,但那天送给三皇子的冰鉴始终没有送回,三皇子声称是因为冰鉴已损坏,直接扔了。可见,三皇子就是从冰鉴上得到的告密木条。

    眼线还传回一个重磅消息:小李子在胡耀失踪当天,统共把冰鉴送给了四个人,除去燕袖、三皇子、八公主,还有一个人——

    是太子。

    太子那日送回的冰鉴究竟是哪一个,已经无从追究。因此也就无法知道,太子究竟是没发现告密诗,还是若无其事地拿走告密木条后,又将冰鉴送回尚食监?

    “殿下,燕公子来送了一封信给您。”修竹走入殿内,递上来一封信。

    “他已经走了?”宋立娘接过信,这还是第一次见燕袖居然要靠书信与她说事,而非亲自面谈。

    “是,燕公子交了信便走了,兴许是有急事?”修竹说着,打趣起来,“或是有什么情话,不敢当面同公主说,羞得慌!”

    宋立娘正读着信,对修竹报以不置可否的微笑,而后合上信纸:“修竹可谓料事如神,真被你猜中了呢!”

    燕袖在信上说,要与八公主解除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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