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裴琅不解地道:“大哥,什么贺礼啊?”

    “日后表妹觅得良人的贺礼,”裴珩望着夜空,一字一句地重复,“日后她新婚的贺礼。”

    裴琅的眼前一亮,“对哦,届时我还可以自己再给表姐置办点嫁妆。”娘亲她们置办的是她们办的,他的是他的。

    他放下账本,拍了一下手,“我怎么没想到呢?”

    更甚者,早日找一个姐夫,表姐就会早一日轻松啦!

    “铺子能开起来固然好,可是也要有后盾。”裴珩转回头来,“明日你与四弟虽然休息,但要扫墓祭祖,我也一样不得空。后日,看看你们的课业。”

    成日里只晓得练武也不成。

    裴琅心里一个激灵,不懂怎么突然就提起了他们的课业,他空咽了下口水,看着裴珩的眼色,可是。

    他小心提醒道,“后日……可是大哥你后日不是要去尚书家吗?”

    是礼部尚书还是吏部尚书来着,裴琅一时记不起了。

    怎么,怎么还有空来抽查他们的课业呢?

    他其实更想问的是大哥是不是忘了,能不能再换个日子。

    可显然裴珩忽略了他的心声,他回到书桌前,将茶盏放下,茶盏轻磕桌面,也轻磕在了裴琅的心上。

    裴珩再次抬头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不过是抽出半个时辰,这点功夫我还是有的,后日申初与四弟来书房等我。”

    裴琅赶忙正色道:“是!”

    “好了,将东西拿上,回去吧。”裴珩揉了下眉心,似乎有些疲惫地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裴琅忸怩道,“我还是不好要大哥的,我可以自己给表姐准备……”大哥为了他已经操了很多心了。

    违心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裴珩直直地看向他,“大哥的东西很多,放再多在手里也无益。”

    他的目光落在落地罩处的灯笼上。

    灯影绰绰,华烛清寂。

    “百年后,又能带走什么呢。”

    裴琅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又望回他,倏地心中莫名地一揪。

    大哥怎么突然说到这个了呢?

    还不待裴琅继续想下去,裴珩就收回了视线,继续道,“在表妹手里,与在我手里是不一样的,休要啰嗦。”

    说到最后,裴珩已经开始嫌弃他磨蹭了。不过一个庄子,有什么值钱的,可就是这样一个不值钱的庄子,也送不出去。

    裴琅低头“哦”了一声,接着就乖乖地捧起了账本。

    “那大哥我就拿走了。”

    裴珩颔首。

    裴琅这才离开。

    夜很静。

    刚出了院子,裴琅也顾不得将手中的一沓账本递给黎风,而是低声催促黎风:“快,去四少爷那里告诉他——大哥后日要抽查课业。”

    黎风也忙悄声应了。

    “那爷你自个儿回去,我先去四少爷那里了。”

    裴琅点点头:“去吧去吧。”

    然而黎风刚走了没两步又被他唤了回来,“等等……”

    黎风转身回来:“爷?”

    裴琅又往前走了两步躲在一棵树下,眼见着离紫竹苑有一段距离了,他才与同样跟了过来的黎风道:“大哥心情不怎么好,叫他好好温故。”

    “世子爷心情不好?发生什么事了?”黎风与时安他们待在一处,没觉出什么啊。

    “我怎么知道!?”

    要不是手上捧着东西,裴琅恨不得赏他一个板栗。

    “得了,去吧。”

    “哦。”

    然而黎风这一走,连带着将灯笼也带走了,裴琅只得叹着气往掌灯的回廊走去。

    大哥怎么会心情不好呢?

    好端端的。

    裴琅走着走着又想起了后日的赏花宴,可惜不能去凑热闹。

    大哥也该给他们带个大嫂回来了,这样就不会一个人突如其来地忧伤了。

    ——

    晚上不好再登门,裴琅回来后派了个丫鬟将纸条送给程念姝后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怜心来喊她的时候程念姝已经在榻上躺了一会儿了。

    明日还要早起,可她躺到现下还是没有睡意,听到怜心在门口轻声唤她就起身点灯去开门了。

    怜心只喊了程念姝一声,要是没有回应她就不准备再打扰她了。

    显然,小姐没睡,不多时她就听到了屋里的动静。

    怜心等程念姝开了门就跟着悄悄地进了屋,将手中的纸条递给她,“小姐,表少爷派人送过来的。”

    程念姝忙打开了叠好的纸张,微弱的烛光下,她很快就发现这不是裴珩的字迹。

    怜心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忙解释道:“表少爷说世子也给不出什么意见,他也觉得你做得挺好的。”

    后一句是裴琅自己加的,不过也没什么区别就是了。

    “是吗?”程念姝轻轻地问着。其实意见什么的也不重要,她只是想告诉他一声。

    只这一句,程念姝看见陌生的字迹后掉落的心情瞬间又回温了,她将纸条放到桌上,往榻边走去。

    怜心点点头,不过显然程念姝没有看见。

    表哥也给不出什么意见……

    程念姝知道自己不应该多想,可还是免不了雀跃起来。

    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歪头看向怜心,语气里带着不知自的撒娇:“怜心,你今晚能不能陪我睡?”

    她很苦恼的模样,“我一个人睡不着。”

    “当然能啊!”怜心立刻答应了下来,不觉得她需要问自己。

    她看着看似有些无助、眼角眉梢又不似先前苦闷的小姐,又在心里感叹世子的魔力未免太大了。

    哎,“我去柜子里抱床被子过来。”

    “嗯。”

    程念姝也重新上了榻,她睡到了里边,给怜心留了足足的位置。

    怜心将锦被铺好,又去将桌边的灯吹灭只留了榻边的一盏灯才脱去外衣上了榻。

    可她刚要躺下就看见了枕边的羽毛。

    昏暗的烛光下,它的存在还是不容人小觑,叫人目不转睛。

    怜心拿了起来,细细地看着:“小姐,这是孔雀羽吧?”

    程念姝不意自己忘记将它带到自己这边了,忙点了点头。

    怜心还想说她怎么先前没见过,看见她紧张的神色瞬间就猜到了是哪儿来的。

    她将羽毛还给了小姐。

    本来放在枕边还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心事,可眼下被怜心看见了,程念姝又有些羞涩起来了,她将羽毛放在里侧,过了一会,又拿帕子盖上了。

    忙完了,她才转头看向一直默默地瞅着自己的怜心:“怜心~”

    怜心也学她娇娇地喊:“小姐~”

    须臾,怜心掀开自己的被子,过来牵住程念姝的手。

    程念姝干脆往她那里挪了挪。

    程念姝挽住了怜心的胳膊,两个人亲昵地靠在一起。

    今夜没有月光,窗外黑乎乎一片,分外寂静。

    程念姝的心底却静不下来。

    “怜心……”

    她低低地唤着怜心,仿佛多唤一声,她的心底就能多一分安静。

    怜心又在心里叹了一声,她应着她。

    白日里的伤心仿佛很快就过去了,程念姝低声诉说着自己的心事:“怜心,其实我不想离开。我也不想……那么懂事地听母亲的话。”

    可她不能不懂事,她早已过了不懂事的年纪,也没有了不懂事的资格。

    只是……还是不舍得。就是舍不得啊。

    怜心不知该怎么劝她,“小姐……其实夫人的决定……”

    程念姝垂着眼眸,可是她也什么都没有,“我只有四百二十三两银子,不对,是四百二十六两银子。不过今日又花掉了一两多。”

    程念姝的心情就跟这天气一样多变,怜心经过今日的收获,对她还是有信心的,“这只是暂时的,要不了多久,我们手上就不止这么多银子了。”

    只除了小姐的这段心事注定会成为遗憾了。

    钱是最重要的吗,程念姝摇了摇头。

    只有尚书家的女儿才有资格吗?程念姝又想起裴珩前几回相看的人家,是她同样触不到的权贵之家。

    是的。

    可是她不懂,又为什么要因为这些东西却步呢。

    因为门当户对自古有之。

    她想起白日里最后只能拿着羽毛落荒而逃的自己,自己也是因为这些东西就却步了啊。

    而且,程念姝更怕的是一旦撕开,对面等待她的不知道会是什么。

    不曾接触过男女之事的她,头一回深陷的就是裴珩的温柔与体贴。

    以至于到如今她都分不清他的那些举动中有没有几丝对她的情谊。

    她怕他不喜欢她,也怕他喜欢她,却也是……因为旁的东西却步了。

    程念姝想到最后几乎是不愿意自己再去深想。

    ……

    程念姝松开怜心望着帐顶:“怜心,我太贪心了。”

    是她得陇望蜀,寄住在这里还不够,还觊觎上了大表哥。眼下他不喜欢她,她却已经开始倒打一耙了。

    “小姐,这怎么能算贪心呢?”

    程念姝摇了摇头,是她心如欲壑。

    该走了……

    ——

    时人在清明踏青、荡秋千、放纸鸢,当然最重要的是祭祖扫墓。

    侯府上下一早就开始忙忙碌碌,而这一切同程念姝都没有关系,她照旧同怜心去郊外卖点心。

    咸宜坊红庙儿街第七家铺子——姑苏程氏糕点。

    今日程念姝特地写了一幅大字挂在摊前,不管有多少成效,总之写几个字也不亏。

    而事实上昨天的回头客不少,程念姝则顺势告知了客人铺子初十开业。

    下午收了摊后程念姝马不停蹄地赶回侯府找了方叔,又赶往了红庙儿街上的铺子。

    幸而还没有被旁人租去,也是没过去几天。

    一间多大算不上多大的铺子,加上小小的后院。

    租金六两,加上闷儿钱,一共付了二十四两,签了租约后暂时成了她们的铺子。

    虽然是租的,可是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看着这里两边与大时雍坊大同小异的铺子,程念姝还是第一次对京城这个异乡有了归属感。

    既然店铺已经租了,也不差这几日了,免得后面还要麻烦方叔,程念姝索性在铺子门口贴好开店告示后去车儿胡同将先前看好的院子也租了下来。

    院子便宜,闷儿钱也少,只又花出去六两银子。

    东家陈娘子说了几句吉祥话,留下了钥匙便走了。程念姝拿着钥匙,谢过了方叔便也请他先回去了。

    ……

    “小姐,咱们不回去吗?”

    怜心扶着院门使劲往里看着,刚刚还没看够。

    小小的一进院子,东边是厨房,西边是马厩,中间是正屋。

    “这里没有被褥,眼下也不好住啊。”她把程母完全丢到了一边。

    “想什么呢,今天当然回去啦。”

    程念姝锁上了院门,“只是晚点回去,时候尚早,先去买东西吧。”

    “哦哦。”怜心赶忙去牵马车。

    程念姝锁好了门就从随身挎着的小布包里掏出了先前写的单子。

    怜心都不知道小姐什么时候把列好的清单也带出来了。

    钱也是,一早就带在身上。

    怜心牵着马车心想届时世子要是定亲了的话小姐大抵也是会一边伤心一边努力赚钱的吧。

    小姐可真是,怜心自愧不如,忙拿了下轿凳让她先上了马车。

    不知为何,怜心总有一种跟着小姐去哪里也不会饿死的感觉。

    等程念姝坐稳后怜心便开始赶往杂货铺。

    要不是还要搬家,收拾新家跟铺子,程念姝是恨不得明日就开店的。

    “明日不出去了,得过来收拾。”

    怜心浑身充满干劲地点了点头“嗯!”

    程念姝透过车窗望着这条日后自己常住的街,手却搭在荷包上——今日初七,初十开店时间上其实还是有些紧张了,可今日已经花了一大笔银钱,接下来还有很多开销,程念姝只觉得自己的荷包有些吃不消了。

    不赶紧把荷包养肥她怕自己夜里睡不着。

    杂货铺、铁匠铺、石匠铺、木匠铺、铜器铺……

    东西太多,马车里也装不下,怜心还要将东西送回去再赶到店里。

    ——

    裴琅跟着哥哥们从城外扫完墓回来看到的就是程念姝在陶瓷铺挑瓷器的场景。

    隔着一条街,他硬是在抬头的一瞬间就瞧见了站在铺子里的程念姝。

    “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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