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从小没爹没娘,流落在街头,吃百家饭长大。
幸得村口卖豆腐的阿婆收留,我才有了容身之所。她没有儿女,独自生活了大半辈子。老来寂寞孤苦,便把我当做亲孙女疼爱。
她教我识字念书,识物辨人。我总觉得她的见识谈吐,并非寻常的乡野村妇。
直到临终的时候,阿婆才告诉我真相。原来她曾是江湖有名的易容高手,因为得罪了仇家,所以隐姓埋名在这里过日子。
她不希望自己的易容术就这样失传,因此将其呕心沥血书写成书,交到了我的手上。我在病榻前磕了个响头,发誓定不负所托,势必将易容术传承下去。
她笑着抚摸我的脸,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将阿婆葬在了她最爱的榕树底下。
自那以后,我继承了她的衣钵,经营着村口的豆腐店。每日天还未亮,就起床磨豆腐,用挤出来的时间练习易容术。我始终记得阿婆的遗言,一丝也不敢懈怠。日夜起早贪黑,勤加苦练。
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练得了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
我生来相貌平凡,身材高,骨架大。没有盈盈一握的细腰,也没有柔若无骨的身形,看起来就跟男子一般无二。但只要施展易容术,我就可以随意更换样貌。
我为自己精心挑选了一张脸皮,循序渐进更换自己的样貌。旁人只觉得我越发赏心悦目,却不知道其中的蹊跷,只道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没过多久,我便成为了当地有名的豆腐西施。不少人都慕名前来观看我的美貌。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无依无靠的美貌孤女,自然引得恶徒垂涎三尺。正因为树大招风,不少浪登徒子喜欢来调戏我。
殊不知,这只是我计划的第一步。
02
我不甘愿一辈子就此隐没于乡野。
我想要攀高枝,嫁入高门变凤凰,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为此,我调查了十乡八里的穷书生,挑选其中小有才华的,对他们嘘寒问暖。
我按照百家姓的顺序,对刘郎、张郎、周郎、顾郎等各种郎排序编号,每日用毛笔记录下他们的喜好和言行,来分析他们的行情。
生性愚钝者,悟性不高,难中高官。我用毛笔划掉了他的名字。
耽于玩乐者,意志不坚,难成大事。我再次划掉了几个名字。
胆小懦弱者,不能帮我驱赶恶徒。若是遇着危难,势必会牺牲妻子,保全自己。我又用毛笔划掉了一些名字。
最后剩下的,要么是武艺高强,能勇斗恶徒的壮汉,要么是聪明机敏,能舌战群儒的文人。
英雄救美是男人最喜欢的戏码,能很好地满足他们的虚荣心,拉进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以驱赶恶徒、感谢救命之恩为由,对他们暗送秋波。
现如今我顶着的面容,说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也不为过。
家徒四壁的穷书生,遇见佳人在侧,自然是心神荡漾。我小意温柔,充当他们的解语花,倾听他们的烦恼,为他们排忧解。很快,他们就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之下。
他们不知道彼此的存在,都以为自己是我独一无二的竹马。殊不知,他们只是我广撒网的鱼。
作为情投意合的小青梅,我按照岔开的时辰表,给他们送去我亲手做好的饭菜,时刻关心他们的课业。毕竟猪只有养肥了,才方便宰杀。
我坚信,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我对他们说:“哥哥若是某日金榜题名,莫要忘了回来娶我。”
他们都信誓旦旦地承诺:“待我他朝步青云,定会来娶你。”
只可惜,放入海里的鱼,回来得很少。
京城时兴榜下捉婿,竹马们大多是有去无回。乱花渐欲迷人眼,京城的大家闺秀更是数不甚数。
平步青云以后,又有几人能记得出身乡野的青梅呢?
张郎三年前中了文状元,娶了丞相的女儿。刘郎两年前成了武举人,跟将军的女儿拜堂成了亲。周郎去年是探花,至今未娶,只是鸿雁传信,说时机尚未成熟,要我再等等。
如今我等了一年,周郎从京城派来的信鸽,带来的内容还是等。
切,画大饼谁不会啊。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我把周郎寄来的信件,撕成了稀巴烂,丢进了纸篓里。
03
名册十二卷,竟都是负心郎。
这里头唯一兑现承诺,立刻来娶我的人,只有今年参加武举的顾郎。
顾郎生得人高马大,为人忠厚老实。他虽然是个憨憨,但凭借孔武有力的身材,侥幸讨了个武举的末位。刚好踩着线,当了个小武官。
据说金榜题名当天,他看都没看一眼京城的姑娘,直接雇了匹汗血宝马,立刻快马加鞭,独自启程回乡。
顾郎几天几夜未曾合眼,不分日夜地赶路,就是为了回来见我一面。他的面容看着憔悴,双眼却炯炯有神。
那双清澈的眼眸里,赫然倒映着我的身影。
他寻来媒婆,准备好聘礼,过来向我求亲。我用手帕捂嘴浅笑,低头装作羞涩的模样,实则在心里掂量他的价值。
说实话,顾郎的官位还是小了些。再加上他是个只认理的死脑筋,在官场怕是混不开,升职的上限就摆在这了,八成没什么前途可谈。日后我若是嫁了他,恐怕很难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然而,我已经老大不小了。再等下去,不知何时才能再钓上个金龟婿。毕竟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铜钱投进湖水里,还能听个响。而我那些飞黄腾达的竹马,可未必能有回音。
十二卷的名册,都只出一个顾郎。我又有多少的大好年华,可以在等待中荒废呢?
别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好处都捞不着,只能在这荒郊野岭了却余生。
田里庄稼收割了一茬又一茬,赋税又比往年重了几分。我真的再也等不下去了。
我思量完毕,一咬牙,下定了决心,笑道:“顾哥哥,我左等右等,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顾郎眼眸深邃,咧开雪白的牙齿,傻笑道:“婉清,你等着,我明儿个就八抬大轿来娶你。”
他急着娶,我急着嫁,便是一拍即合。
算命先生卜了一卦,说明日不够好,劝我另择良辰吉日。顾郎急着回京上任,不能再往后拖延。而我向来不信命数,自然没有把这话当真。
三书六礼,十里红妆。我戴着凤霞披冠,等着他来接亲。
可是没想到在成亲当天,却来了两台花轿。
这是个什么情况?
04
我看着眼前的两台花轿,一时间犯了难。
打东边来的花轿队伍,看起来气宇轩昂,冠盖上绣着金丝牡丹,垂着翡翠珠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打西边来的花轿队伍,虽挑出什么错处,但与之相对,便显得相形见绌。
我透过红盖头的缝隙,暗中分析眼前的局势。我记得曾在名册里记录过,顾郎住在西边几百里的顾家冲。
至于这东边,确实有几位竹马,但都尚未科举,也不知道来的是谁?
我心中正纳闷着,转头便看见东边的队伍,突然冒出个熟悉的人脸。
只见周郎翻身下马,快步朝我走来,张开双臂,颇为爽朗地笑道:“婉清,我回来娶你了!这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惊喜,高不高兴?”
对于我来说,这不是惊喜,反而是惊吓。
真是个自以为是的男人,尽知道给人添麻烦。
我一把掀开红盖头,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是笑脸相迎:“周哥哥,我左等右等,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我嘴里念叨的这套话术,跟对顾郎说的内容一模一样。只字未改,纯属犯懒。
周郎浑然未觉,抱着我转了一个圈,瞬间红了眼眶:“婉清,好久不见,你消瘦了许多。”
我现在没心思跟他叙旧,只是一个劲儿地往旁边瞄,生怕顾郎看见我跟他勾肩搭背。
万一顾郎控制不住脾气,磨刀霍霍向周郎,分分钟就可以拿下他的项上人头。
周郎要自找死路,我当然管不着,但我可不想跟着他一命呜呼。
我从周郎的怀里钻了出来,整理了一下鬓边的碎发,把他往房里推,讪笑道:“你回来得太突然,怎的都不跟我提前打声招呼?”
周郎有些不明所以,疑惑道:“我按照约定来娶你,你为何这般紧张?还有,外头那挡道的接亲队伍又是什么情况,难道村里有哪家姑娘也是今日出嫁?”
我心里一咯噔,走到门边,往外探了个头。
如今吉时未到,顾郎的队伍还没有动静,现在做取舍还来得及。
我合上门,深吸一口气,酝酿了片刻,捂着脸开始挤眼泪。
周郎看我哭得梨花带雨,立刻心疼得不行,忙问道:“怎么了,难道有人欺负你了?跟哥哥说,哥哥我帮你做主!”
“呜呜呜,其实、其实……”我抽噎了几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我才继续哭哭啼啼地说道:“周哥哥,你每次传信都让我等。我实在是想念你,便忍不住托人打探你的消息。结果听见京城里传来的风声,说你要娶尚书大人的女儿。我、我不想耽误你的前途,便狠下心答应了别人的求亲,只为让自己断了对你的念想。”
我用手帕虚掩着,擦拭眼角的泪花,情深款款地说道:“周哥哥,我只盼着你好。我出身微寒,在仕途上帮不了你,只能出此下策,希望你莫怪我。”
“我怎么会怪你呢?”周郎连忙扶住我,将我一把搂紧怀里,郑重其事地发誓道,“你听到的传言都是空穴来风,我此生非你不娶!”
我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鱼儿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