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重新对视的一瞬,江鹤雪手上木箸都拿不稳了。

    “我方才看时,并未这般……”她头一回不敢看沈卿尘。“方才是那小娘子在喂小郎君栗子,小郎君揉了揉她的发。”

    “你别尝了,做戏不必到这般程度。”她的手向回缩。

    分明先前用手喂他时,她都没这般退缩过。

    手才缩了一寸,那头木箸便被他咬住。

    江鹤雪怔怔看着他叼下那颗金黄的炸元宵,慢条斯理地品尝。

    “阿雪既认为是做戏,”沈卿尘凉声。“过分些又何妨。”

    “左右假戏不会掺真情。”

    -

    沈卿尘的眼型本就是分外温柔多情的桃花眸,眸子望向她时又永远温和,常染清浅笑意。

    江鹤雪便总是忽略他传闻中冷情冷性、不可亵渎的那一面。

    因而她此刻对上沈卿尘淡漠疏离的瞳眸时,心尖猛然一缩。

    “昭华。”她本能地放轻声音。

    对面的青年岿然不动,目光稍温和了几分,不过似冰面一道细小的裂痕,几可忽略。

    江鹤雪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走近他,哄哄他。

    又生生停住。

    不成。

    再浓深的情意,得到亦会不在乎,会厌倦,会抛弃。

    何况是他们如今。

    于是江鹤雪方抬起一点的脚又落回,却也不知为何坐不下,就这般与他僵持着。

    僵持不过两息,沈卿尘面上冷意忽而敛下。

    “元宵要放冷了。”他弯了弯眸。“吃完,还是再走走?”

    “再走走。”江鹤雪悄悄松了口气,果断地选择。

    她想同沈卿尘牵手了。

    如往常那般,十指紧扣,手心紧贴着手心,像一对亲密无间的有情人。

    尽管他们尚且不是,亦永远不会是。

    可沈卿尘反常地未主动牵她,只冲她张开了手。

    “要牵么?”他问,客套又规矩。

    江鹤雪回答不了。

    她若要牵他,理由只能是“做戏”,是惹沈卿尘不虞的理由。

    不能是她想同他亲近。

    江鹤雪说不出那句“不要”,只作势要迈步向前走。

    左脚迈出去一小步,沈卿尘没动,而她不能再刻意地收回这一步,只好慢腾腾把右脚跟上,偏了些视线瞧他。

    他的手已然收回,毫无要跟上她之意。

    可江鹤雪不能就此生硬地停住,只得又向前迈了更短的一步,再度偏头去瞧原地不动的沈卿尘。

    第三步只脚尖向前挪动了一寸,依旧等不到他来牵。

    果然她只有别致的容貌和大胆的撩拨能留住他的新鲜感。

    江鹤雪不敢再等下去了,提起唇角,莞尔:“你公务应当尚未处理好吧?赶快回宫吧,我自己回去……”

    话音未落,沈卿尘抬步到她身侧,握住她的手腕。

    指腹轻柔摩挲两下她的腕侧,他手指向下,分开她的手指,扣住。

    “阿雪。”沈卿尘放轻声音。“方才不是问我,怎的得闲出宫了么?”

    “其实不得闲。”

    “那你何必出宫一趟?”

    “许是温泉庄那三日总和阿雪黏在一处,”沈卿尘攥紧了她的手,耳缘红透。“这几日在宫里,总觉着身边空落落的。”

    “直白些,是想说,我想你了。”

    -

    沈卿尘要赶在宫门落钥前回宫,无法多留。

    江鹤雪送他到巷口,又被他牵着手送回千香坊。

    “后日便是太……母后的生辰宴,能见面了。”她好笑地晃了晃他的手。“很快呢。”

    “我要告假。”沈卿尘闷声。“过了年节,告假个把月。”

    “告长假,用何事由?”他这幅模样分外有趣,像只被抢了窝边草的兔子,江鹤雪不禁捏了捏他的指尖,笑问。

    “婚假,黏王妃。”

    江鹤雪怔然掀眸,撞进他浅澈的桃花眸。

    定亲后沈卿尘其实冲她笑得愈发多了,但这是头一回,他笑得这般开怀,桃花眸弯起,唇畔笑弧扩大,隐约可见那颗尖尖的虎牙。

    与方才那幅疏冷的模样大相径庭。

    “婚后不许对我冷脸。”江鹤雪踮脚,手指点点他唇角,将他笑弧又向上提。“我不愿瞧你的脸色度日。”

    “我的错。”沈卿尘放轻声音。“听你说‘做戏’,我没控制好情绪,抱歉。”

    他态度温和,江鹤雪也退让了:“你不喜,日后我便不提了。”

    “得闲了,记着读信。”沈卿尘不得再拖,最后嘱咐。

    -

    安神香珠晾干了,江鹤雪一面串起挂坠,一面想着沈卿尘,心律乱得令她恐慌。

    情爱如裹着糖霜的毒药,初尝的甜蜜令人欣喜到头昏脑胀,殊不知下一瞬见血封喉,死不瞑目。

    毒害的不止是娘亲,更有她十余年辗转奔逃里见过的无数女子。

    一纸婚书,一方囚笼。

    她确乎凭借着独特的美貌利用过许多郎君,可从未有一人,如沈卿尘一般,能让她乱了阵脚。

    让她以身入局,让她想不断地靠近他,让她愈来愈在乎他。

    让她一次次禁不住诱惑地舔舐糖霜,现下瞥着那封信,丝绳的结扣都打错了三回。

    第四回打错,江鹤雪破罐子破摔地拆了信,只念着读完了事。

    两张信纸,其上字迹端方优雅,一如其人。

    首张是邀她去恒安王府转转,添置些她喜欢的物什,江鹤雪一目十行地读完,方松了口气,却见隔了几行的页角,还有一行字。

    “若阿雪不反感此事,还请瞧瞧第二页。”

    江鹤雪翻过第二页,看清的瞬间,呼吸顿住。

    “阿雪,我总不善言辞,许多话羞于出口,亦怕出口时背错了腹稿,让你误会,便这般写予你。”

    “写少了忧心真挚不足,写多了忧心轻佻孟浪,思来想去,便写了如下几句,愿你看后,莫要排斥我。”

    “倾慕阿雪,不止外表,尤甚魂灵,绝非一时的新鲜感。”

    “如你所言,我卜算不得真心,如今也不知我的选择是否正确,可待你如待旁人一般冷淡,我做不到。”

    “我知晓阿雪这些年孤身惯了,你救小琼花时,我好似也瞧见了曾经的你。”

    “如今小琼花有家了,阿雪,若你愿意,恒安王府永远会是你的家。”

    “我只想同阿雪讨一个真心换真心的机会。”

    “我着实不善做戏,若阿雪执意,我们折中,可好?”

    “你用技巧,我用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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