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

    李承允垂眸盯着怀中的绣花手帕,两秒后,他抬手拎起那条手帕。

    一丝若有若无的淡香在鼻尖萦绕,李承允将手帕抵在鼻尖处嗅了嗅,直到那股淡香在空气中消失殆尽,他才将手帕松松垮垮地绑在手上,草草遮住了伤口。

    房中,江流将刚咬下的山楂串吐了出来,用帕子包裹着放在掌心处细细打量。

    山楂完整无缺,味道依然酸甜可口,除了自己刚刚咬下的齿印,没有半点被人动了手脚的痕迹。她用手指将山楂碾碎了放在帕子上,果肉细腻嫩滑,江流颠来倒去地看了又看,没在果肉里发现药粉之类的东西。

    李承允会这么好心,天刚蒙蒙亮就跑出去给她买糖葫芦吃?

    江流拿不准主意。

    若是放在平时,江流或许会认为李承允当真是那样好心,可经过了蒙冤入狱一事,江流对李承允又有了别的看法。

    归根结底,“李承允没来看她”这事就像是一根拧了劲、系了结的麻绳,在她心里留下一个无法忽视的疙瘩。这些日子,江流当真开始思考孝仁帝的那番话——李承允不在乎她,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逢场作戏。她甚至开始怀疑,李承允将她留在身边任由她胡作非为,是不是在等待一个好时机把她结果了。

    这么想来江流便有些刹不住车,她突然觉得这府里上上下下,哪哪都不对劲,平日的膳食好像有问题,屋子里喷喷香的香粉好像也有问题。江流疑神疑鬼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从床底检查到门外,确定没什么一眼看上去就不对劲的问题后,才倒在床上勉强合上眼睛。

    说一宿没睡当然是蒙李承允的,但她也确确实实思考这些问题思考了大半宿。一到晚上脑子就容易不清醒,江流熬到天蒙蒙亮,得出的结论就是:李承允确实不对劲,以后在府里还是要多加小心。

    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间在枕头底下摸到两个药瓶,一个是何千盛给他的,另一个是孝仁帝给他的。江流将药瓶攥在手心,迷迷糊糊地想,既然李承允心存歹念对她不诚,那她待在李承允身边做得这些“坏事”也算是他自作自受,只是日后还需快些做打算,尽量赶在李承允动手前先行结果了他。

    江流将被子蒙在脑袋上,进入梦乡的前一秒,脑子里满是“先下手为强”五个大字。

    ……

    行宫花园,李承允得诏令被允许和李静遥见上一面,兄妹二人在花园里慢慢散步,李静遥扭过头,正好看见李承允手上绑着的帕子。

    “这不是江流的帕子吗?”李静遥看着那只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手,故作惊讶地问道。

    “嗯。”李承允点点头,指尖轻轻捻过手帕,他转身,背着双手不再伸到李静遥面前晃悠。

    李静遥松下一口气,再开口时非常自然地转了个话题,但绕来绕去还是绕在江流身上。

    “我听闻朝中大乱,吵来吵去都是为了何府的事……”她停下脚步,侧目定定看着李承允:“你当真把他杀了?”

    李承允神色淡然,看上去定是没想隐瞒,他道:“你既知道,又何故问我。”

    李静遥沉声唤他:“王兄。”

    “你可知杀了他的后果是什么?”

    李承允抿了抿唇,抬眼看她却不作答。他指尖轻触在落至肩膀的一片黄叶上,慢慢抚过那脆弱的脉络,最后轻飘飘道:“杀了便杀了。”

    李静遥目光从他肩上的落叶移到手背绑着的帕子上,轻声道:“那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做?”

    “王兄,你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皇上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真相,到时你再寻对策可就来不及了。”李静遥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看向李承允的目光中饱含期望,似乎是在催促他快些告诉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对策。

    花园里微风阵阵,李承允的目光停留在远方的天际,云朵层层叠叠,遮掩下的天空中,某种情绪正在悄然绽放。

    “他等不到那一天。”

    李静遥当然知道这个“他”是指代谁,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还是被李承允的大胆惊地说不出话。

    李承允当真不准备遮掩,话如水一般泼出,他面上仍泰然自若,仿佛刚刚那一番石破天惊的话语不是出自他口。

    李静遥深吸一口气,在确定四下无人后,才悄声问出心中好奇已久的问题:“那你为何不杀挽月?”

    “谁?”李承允回头问她,愣了两秒后才仿佛将将想起这个人,他皱了皱眉头,道:“挽月轮不到我来杀。”

    这话的意思就是随便留给江流处置。

    李静遥稍加一思索,猜想江流大概是会留挽月一条命。她不想杀挽月,必然也不会想让李承允杀了挽月。

    李静遥定定地看着前方自家王兄越走越远的背影,哀哀叹了口气,终是什么也没说。

    王府膳房,已备好饭菜的佣人刚准备将碗筷端上桌,江流就先一步拦下人。

    “我来我来。”江流笑眯眯地端过承盘,屁股一扭将佣人别开了。

    “怎么能劳烦您亲自动手……”佣人突然手上一轻,回过神来时江流已经端着一大碗汤小步跑走了,只留下声音在身后追:“哎呀哎呀都是小事……”

    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烫!

    江流连跑带喘的把汤端上桌,给李承允的碗里乘上两勺后,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掏出何千盛那日给她的毒药。

    此药名为慢魂散,药如其名,是一味慢性毒药。连续服用半月以上,人虽外表精神十足,内里肝脏却在慢慢衰竭,直至死亡。

    江流抖了抖手中的瓷瓶,药粉落下,无色无味,很快溶解在了汤里。她低下头闻了闻,确定无异后才将勺子放回原处,自己坐在位置上上等李承允回来。

    等的时间有点久,没过一会儿,江流开始百无聊赖地揪窗外的叶子。李承允回府的时候,见着的便又是这样一副落叶满地的样子。

    他遣散了下人,独自拿着一把扫帚将落叶扫了去,坐在江流身旁:“明日叫人把这香樟树砍了。”

    江流看了看手中的叶子,又看了看他面前的汤碗:“不劳烦王爷。”

    李承允还以为她在生气,便问:“那你又为何与它置气?”

    江流惦记着让李承允赶快喝汤,脑子也没动随口扯了个理由:“余园的荷花开了,你这王府的怎么还不开,怕不是种得冬荷。”

    她把汤碗往李承允面前一推,塞了口饭在嘴里,故作嚼得很香的样子:“快吃吧,我都饿了。”

    李承允看着面前的汤碗,扶着下颌若有所思道:“明日把香樟树砍了,再把余园的荷花薅来栽在池子里。”

    江流被呛得连连咳嗽。她猛地抬头看李承允,见他神色正经,仪态端庄,不像是在开玩笑,寻思着他今日心情好,说不定能放自己出去玩,便又试探着道:“荷花……荷花有的没的倒是无所谓,只是在这后院待久了总觉得有些无趣……”

    谁知那人只是点头:“明日拆了,前院给你住。”

    江流被他的话语惊地一噎,咽了口饭又道:“前院也不喜欢。”

    见话题扯远,江流推了推汤碗,又听见李承允说:“推翻王府,明日起修建江府。”

    这下江流生气了:“你真讨厌!”

    李承允道:“明日杀了。”

    江流闭嘴了。

    她深吸一口气,顷刻间拳头砸在李承允身上:“你能不能快点吃饭!明日明日明日!明日到底是什么日子!”

    “是什么日子?”李承允被她砸得不痛不痒,挨了几拳后揉揉她的手,轻声问。

    江流拳头一顿,当真认真思索起来。

    明日是她的生辰。

    在意识到这件事情后,江流趁李承允不注意偷偷收回手,眯着眼问:“你给我准备惊喜了吗?”

    李承允点头,一件件数给她听:“明日要砍树,摘荷花,修建新府,还要砍了我的头。”

    江流又是一拳。

    李承允双手握住她袭来的拳头,抬头问:“哪一件让你最惊喜?”

    江流刚涌上心头的情绪像是被猛地泼了一盆冷水,她张了张嘴,一时哑然。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大碗汤,再也说不出话了。

    江流看见李承允盯着她的眼睛,又问了一句:“哪一件让你最欢喜?”

    江流低头沉默,躲避开他的视线。她起身朝窗外望了望,这才注意到府中上上下下都已装扮一新,云佩抱着两卷绸带自内院跑来,见江流怔怔站在窗边,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府中所有人都在准备庆贺她的生日。

    江流平日不怎么到前院和内院去,因此一时也没发现府里的变化。

    虽嘴上说在后院待着无聊,但江流不得不承认,后院实在是被李承允装点的太符合她的心意了。

    王府从正门到前院都还规规矩矩,东西两间厢房空着,平日里没什么人会过去。书房设在西侧院,门口有一棵高大的枇杷树。

    再往里走就别有洞天,仿佛来到了世外桃源。

    穿过月洞门便是后院。青石小径蜿蜒曲折,联通一个在夏天会长满荷花的池塘。池塘上方有一道九曲回廊,连着一个湖心亭周围游廊环抱,绿意盎然的竹林随风轻轻摇曳,竹叶间透出点点微光。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清幽、恬淡的气息。

    一个静谧的世界,隔绝了所有的时光与喧嚣。

    李承允见她站在窗边不做声,端起汤碗微微笑道:“那日不是还吵着要吃笋?这鲜笋汤再不喝可就凉了。”

    江流回过头。

    李承允记得她的每句话。

    “又不饿了?”李承允舀起一勺汤羹递到嘴边,他轻轻吹了口气,刚要张开嘴,就被快步走来的江流打掉了汤勺。

    看见滚落在地的碗,李承允后退一步站起身。佣人闻声而来,见江流面色不佳,便赶忙低头默不作声地把碗拾走了。

    李承允站在原地看着她,并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等她先开口。

    “我不想喝鲜笋汤。”江流低头看地面上泼洒出去的液体,半晌,轻轻开口。

    “好。”李承允应了一声。似乎不论江流开口说些什么他都会这样应答。

    江流很快便恢复了情绪,她坐回位置,塞了一口饭在嘴里慢慢咀嚼。像往常那样,抬眼看向李承允时,突然开始期待他能讲一些宫里的趣事。

    “明日你生辰,我向皇上请示过,叫静遥来府里陪你。”

    江流低头随口应了句好,心想:时间还长,下一次吧。下一次我一定让他喝下毒药。

    一顿饭吃得很慢,江流和李承允谁都没有再开口讲话。吃完后,江流一个人回了后院,金甲端着碗回来的时候,李承允正坐在椅子上独自愣神。

    金甲看了眼手中的碗,又看了看李承允,隐晦地开口道:“王爷还是小心些为妙,这慢魂散若是长时间服用,也会……”

    “我知道。”李承允打断他。

    “王爷,以后的饭菜……”

    “不必。”李承允视线慢慢挪向窗外,香樟树枝头空缺的一片显得格外明显,叶子零零碎碎地散落在地,风一吹,便什么都不剩了。

    “慢魂散,少量服用还不至于丧命。”李承允不咸不淡地开口,像是在叙述一件非常平常的事。他的睫毛密而长,垂眸时遮住了眼底的情绪,金甲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王爷!”听见他话里话外都是纵容的意思,金甲上前一步,张张嘴,最终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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