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自己刚下山那会儿总是遇见乞儿,她耳根子软,加之初涉俗世,誓要救苍生于水火,自然早早散尽师父给的为数不多的盘缠,经济上可谓十分拮据,甚至囊中羞涩到差点都吃不起饭了。

    要不是听说这凌云探道赢了送灵石且师父占卜出此次凌云探道有符文线索,她压根不会来参加这凌云探道。

    前面几场离符端皆比较轻松,即使对手受伤了,也没有谁像神之雩这般,胸前直接被刺了个大窟窿。

    到时若是让她帮其治伤,怕是自己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小金袋会直接破产了。

    何况这人还有故意碰瓷的嫌疑。

    万幸离符端面上功夫很好,纵然心里已兵荒马乱,脸上仍旧是温雅的笑面:

    “咱们可是提前说好了,你这伤我概不负责,碰瓷好歹要有个限度吧,何况我也未因手臂上的伤讹上你是吧,且你这情况……似乎剑伤对你毫无影响?”

    神之雩瞬间换上一副看神经病的表情,动作有些僵硬地翻了个白眼,直接理都不理她了。

    而离符端见他没反应,自说自话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啊。”

    “哈哈哈好徒儿,快让师父看看!”

    登仙台上首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离符端向上看去,原是刚刚呵斥神之雩的那个老头。只见那老头飞身而下,动作十分矫捷,不过眨眼之间,这人就稳稳地停在神之雩面前。

    “好好好,不错不错。”

    离符端看那老头绕着神之雩转了几圈,口中不住称赞,像是第一天见到自家徒儿一般。

    而神之雩现下目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似乎只待那老头再多说一句,就会暴起将其杀之。

    ……当然打不打得另做一说。

    许是感受到了少年的敌意,老头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笑道:“徒儿不必紧张,我知你现在一片混沌。放心,这就是你的肉身,你不必为此疑惑。”

    神之雩眼中的杀意消解了一半,他唇角下压,也知此时发作对己毫无益处,略一沉吟,他道:“我如何信你?”

    那老头哈哈大笑起来,他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样东西,神之雩顿时安分下来。

    可惜那老头应是在东西上下了禁制,离符端根本无法看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正欲上前细看——

    谁知那老头突然回身看向离符端,语气中尽是笑意:“还要多谢这位小友助我徒儿,老道观小友手臂伤势严重,这瓶上好的金疮药便送与小友了。”

    离符端一头雾水,她明明捅了神之雩一剑,血肉模糊整个洞穿的那种。

    这老头倒有意思,不仅不怪罪她伤了自己徒儿,反而一口一个谢谢还送予她上好的金创药,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她厚脸皮地接过那老头递过来的金疮药,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明白过来——

    失魂……这少年竟真是失魂!

    她蓦地看向神之雩,只见少年脸上的血迹不知何时早已消失不见,而额间的重明鸟印记越发清晰!

    “还未问小友出身何门何派,师从何人,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修为?”

    离符端回过神来,她向明竹真人作了个揖,一本正经真诚道:“非我故意隐瞒,实是家师在弟子出宗前百般叮嘱,不允我说出我派所在,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其实也没有说的必要,毕竟蓬莱山上只有她和师父二人,哪有什么门派一说。

    明竹真人笑容有一瞬间的凝固,随即恢复过来,他笑道:“哈哈哈罢了,既然尊师不愿,老道也就不强人所难了。”他接着向上首众位长老传音道:“请宗主宣布本次凌云探道魁首!”

    长老们虽遗憾生气,但终归愿赌服输,但面色十分不好,只听期粟真人高声道:

    “魁首,散修离符端!”

    伴随着一阵响彻云霄的雄浑钟声,本次凌云探道就此落幕,然彼时众人还不知道下届凌云探道竟无一人参加,众生凋敝令人唏嘘。当然这些算作后话,自不必说。

    四月,正人间芳菲好,山寺桃花开。

    虽是白天,石碣村此刻却户户闭门,街上无一行人,羊肠小道旁的枯木上尽栖寒鸦,不时发出一两声凄厉的叫声,死气沉沉。

    这石碣村乃是北罗城一个极为偏僻狭小的地方,村中人皆痴狂信奉道教尸解成仙。

    若仅仅只是信奉推崇,完全不足以惊动各大宗门,坏就坏在这石碣村中人似已全成人鬼,且开始为祸周边村落。

    离符端兀自思索着此间异状,忽见一村妇从远处缓步走来。

    她眼神一亮,不急着上前,只斜眼觑了觑身边面色十分嫌弃的少年,朝他努了努嘴。

    少年见她这样,面无表情毫不理睬背过身去,口中轻嗤道:

    “为何你不去?”

    “男子汉大丈夫啊神之雩,你也忒小气了,这般小事还要跟我斤斤计较。”

    谁料那神之雩倏地转身,眼中满是戾气:“让本座跟着你除精怪已是折辱本座,你居然还敢使唤我?!”

    离符端轻声一笑道:“少年,你怕不是没搞清现在的形势?”

    她说着说着,一瞬间逼近少年,一字一顿道:“现下,是你需要我,不是我需要你。”

    “这除凶之责,是你师父交于你的,只因我本意也是要救世除凶,这才勉强与你同行;况且……你若是想走,我毫不阻拦,只是你这新入体的魂魄……我可不保证几时会碎裂成渣。”

    这话语出,少年脸色更加难看,眼中戾气翻飞,似乎她再多说一句,面前少年就会直接取她小命。

    离符端却丝毫不在意,她向来心大,此时十分欠打地咧嘴一笑,转头看向那村妇。

    离得近了,方看清这人形态……如果还可以称之为人的话。

    那“村妇”面色青白毫无血色,瞳孔中眼白占了极大一半,嘴角笑容诡异,走路姿势像是提线木偶一般僵硬,口中不断念叨着:

    “俺家娃有仙缘哩,有仙缘哩……”

    更诡异的是,这人边念着,边有一团黑雾从她两嘴边露出。

    离符端眉头越皱越紧,这显然是鬼气入体已久,灵魂已经被吞噬殆尽,只剩下一副干巴巴的躯壳。

    她正欲近前细看,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回头一看,是神之雩。

    少年眉间的重明鸟印记黯淡了些,面色比方才好了太多。

    神之雩此刻也是眉头紧皱,这会儿也顾不上文绉绉说折辱不折辱了,附耳在她耳边道:

    “别靠近,这东西已经彻底成人鬼了。”

    离符端眉心一跳,转而看向少年,低声道:“你……”

    她话还没有说完,忽而间村中各门各户门前亮起了大红灯笼,衬得这像是已经入土了的村落更加吊诡。

    离符端被吓了一跳,连忙去看那大红灯笼,只见上书八个大字:

    蜕骨成仙,井纳福源。

    “……蜕骨井?”

    离符端喃喃道。

    之前在蓬莱山师父说过这蜕骨井,民间多有百姓信奉尸解仙人,往往以村落为单位,一村中必有一口蜕骨井。

    传闻将早夭的婴孩投入此井,可助其尸解成仙。这,姑且可以理解为父母对孩子下一世的祝愿。

    但现如今凶祟作乱,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百姓中易子而食者不在少数。以至于有些穷人家的女人一生下孩子,迫于无奈只得将其溺死在蜕骨井中。

    因此这蜕骨井在民间传说中也越来越可怖,到了今日已成为至阴至邪之物的代名词。

    离符端收回思绪,从袖中掏出三张符。神之雩还没看清她的动作,那符纸瞬间就被少女点燃。

    轻呵一声,符文瞬间朝村妇飞去。她刚想从衣袖中再拿出两张符,各家各户突然门户大开。

    方才村口向二人狂吠的大黄狗此时也偃旗息鼓,打着抖蜷缩在地上。

    离符端顿感不妙。

    果不其然,不过眨眼间,密密麻麻的人鬼们瞬间涌出,鬼气直接灌满了整个村落。

    这人鬼不论男女皆披头散发,面目青白狰狞,口中獠牙长过下巴,有些口中还在不断嚼着一团暗红色的东西,空气中弥散着腐烂恶心的尸臭。

    离符端暗暗催动灵力,却发现这灵力像是筛子一样,刚聚起就立刻消散,腰间倾云自踏入此地一直铮铮,现下竟是毫无反应。

    更要命的是,这些人鬼好像已经注意到了二人……

    她咽了咽口水。据说人鬼眼睛不好,但听力不错。所以即使被对方看到,只要不发出太大动静,大概率就不会被盯上。她小心翼翼地继续掏着符纸,大气都不敢喘,唯恐吸引了众鬼。

    符纸刚拿出来,冷不丁身旁少年涩声讽道:“你乌龟啊?”

    离符端暗骂少年一句,抬头便对上众鬼黑沉沉的眼睛。

    双方此刻距离不过五步,面前众鬼眼球微转,正死死盯着二人。

    毕竟初出茅庐,就算是光风霁月的正道魁首,面对此等只在师父口中出现过凶祟,还是不能免俗的有些害怕。

    况且灵力踏入此地像是沉寂了一般,无论离符端怎么蓄力,仍是毫无反应。

    她额上惊起冷汗,手中动作丝毫不停,甫一燃符,众鬼顿时身形怒长,个个张开血盆大口朝二人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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