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葵一直在等邢母办完住院手续回来,她现在的情况上不了班,得向公司请假,她的手机在车祸中损毁,要借邢母的用。
失忆的人在没人提醒的前提下,通常不能主动意识到自身失忆,邢葵没发现她忘了某个姓厉的上司。
另外,等待邢母也是因为邢葵想上厕所,她的腿上有伤,一个人不方便行动。
“妈妈。”邢葵很久没叫“妈”为“妈妈”了,刚从鬼门关回来,她难免表现得像依赖母亲的孩子,冲妈妈高兴地笑。
她也必须高兴地笑,不然邢母会担心的。
“这是?”邢母眼眶泛红地走近,显然哭过,顿足,略显困惑地看着她。
邢葵沿着邢母视线,看看左边,江医生抓着她的左手,看看右边,姓厉的七号病友攥着她的右手。
那么倒映在邢母眼中的画面……妈妈你听我解释!
不用她开口,右边的厉乘川抢先放开了手,唯恐第一次见面就给丈母娘留下差印象:“方才做皮试,她怕疼乱动,我怕她弄掉留置针,所以才抓着。”
左边的江玉鸣弯眼笑笑,解掉橡胶管,漂亮的眉眼让他像绽放在病房中的玫瑰花:“我是做皮试的医生。”
邢葵总结:“病友,医生。”
邢母:“噢,这样啊,我还以为……”疑惑解开,邢母还有点失望,“怎么样了葵葵,还疼不?”
相似的问题,厉乘川之前问过,当时邢葵回答的是“肯定疼啊”,但她面对母亲,却回答:“好多了妈妈。”
“妈妈过来。”邢葵套住邢母耳朵,超小声,“我想上厕所。”
邢母正常说话:“噢噢,上厕所啊,我扶你去。”
“……”妈妈不懂我啊,邢葵瞬间脸颊发热,不敢看一左一右两个帅哥。
江玉鸣依然在笑:“去吧,我也不打扰了,待会儿过来看皮试结果,没问题的话再给她打破伤风。”
笑眯眯的眸子最后睨了下邢葵指尖针眼,和厉乘川对视一眼,离开病房。
病房内的卫生间正在被厉乘川的人打扫中,邢母提着吊瓶,搀着邢葵去外面的厕所。
一远离病房,邢葵就窘迫地低声对邢母道:“妈妈你也不给你女儿留点面子,两个大帅哥呢。”
“帅有啥用,又不是我女婿。”邢母想女婿已经想很久了,瞅路边的狗都要用瞅女婿的眼光审视一下,“他们要是有可能成为我的女婿,我就给你面子。”
“妈妈!”邢葵无语了,她们母女间就不能有别的话题吗,要不然她给她妈找个假女婿算了。
病房里,厉乘川坐在七号床,思考着方才有没有在丈母娘那里留下坏印象,他得讨好丈母娘,毕竟邢葵不喜欢他,即使是失忆前。
他们的婚姻是一场合作,邢葵想找个人契约结婚,应对长辈。
当今社会,按邢葵原话说,很奇怪。
女孩子从小就接受男女平等教育思想,从小就被教导女子未必不如男,要好好学习,考211、985,然而,大学一毕业,曾经父母长辈说过的话,就像一个长达二十多年的屁,终于放完了。
长辈们开始催女孩子折断翅膀、走进家庭,学历在长辈眼里只是一条相亲要提的项。
饱受此苦的邢葵,因此向老板厉乘川发出了合作邀请,厉乘川早就暗恋她多年,自然答应。
床边,厉乘川划掉兄弟群消息,打开手机浏览器,删除诸如“契约婚姻能走到最后吗?”之类的查询记录,再打开手机阅读器,删除他计划学习的先婚后爱文。
没了,什么都没了,因为邢葵在车祸后失忆,厉乘川如今既无名也无份。
横竖都得重新追老婆,厉乘川不想先婚后爱,他想要借失忆,从邢葵那里得到真正的名分,比合作对象更高的名分。
厉乘川懊恼地抵了下额,刚才和邢母解释为什么抓邢葵手时,他应该顺便、不刻意地介绍一下他的名字的,好歹先拉近点关系。
那厢,失忆的邢葵仍然有找人契约结婚的想法,不过她重伤的脑子容易走神,上着上着厕所就忘了。
回到病房,邢母将吊瓶放回高架,从随身包翻找出邢葵在车祸中坏掉的手机:“对了,你们公司联系不上你,给我打电话,听说了你的状况,批了你三个月带薪假,还挺有人情味的。”
“这么好?我还想请假来着。”邢葵慢吞吞挪着腿,放上床,诧异,“资本家也有良心?”
偷听的厉乘川:“……”他什么时候丧过良心。
公司那边是厉乘川安排的,怕显得太假,他只给了三个月假期,事实上,他愿意邢葵休到她想上班的那一天。
已经到了下午四点,邢母想给邢葵买晚饭,悲伤的视线从包裹邢葵额头的纱布掠过:“有没有想吃的?妈去给你买,鸽子汤一定要的,长刀口,不知道周围有没有得卖。”
邢葵没有食欲,还是道:“行啊,你看看有没有蒸蛋,我想吃蒸蛋。”
“咳咳。”邢葵循声望向左边,姓厉的七号病友抵唇咳嗽,“医院东门左边春元路上,有一家万盛酒店,有鸽子汤和蒸蛋。”
“真的吗?”邢葵惊喜,但她不是为了自己,她根本就不想吃,只是这样妈妈就不用费劲找了。
厉乘川看着她泛起开心的眼睛,点了点头,不管真的假的,反正他会将它变成真的。
邢母露出犹豫:“酒店里的东西,很贵吧……”
厉乘川:“不贵。”不管贵不贵,反正他会将它变成不贵。
邢母走后,厉乘川低头联系助理,另一边,邢葵拿起她裂得没眼看的手机,想取出里头的SIM卡,不用向公司请假了,但她失联挺长时间,得跟朋友报平安。
要取SIM卡,需得用取卡针戳进手机侧端小孔,邢葵手头没针,手又有伤,不太好操作,厉乘川吩咐完助理抬头看到她的动作,起身一步便跨了过来:“我来吧?”
邢葵顿了一下:“挺脏的。”
“我会洗手。”厉乘川取过手机,他也没针,邢葵不知道他要如何做,他停顿了一会儿,扭头去翻他换下来的西装,西装口袋里有一支笔。
用笔尖充当针头,他取出了手机里的电话卡,交给邢葵。
“谢谢,你怎么随身带着笔啊?”她随口说。
因为今天厉乘川要领证,领证要签名,他又有洁癖,便自己带了笔,谁知道这支用来订下婚姻的笔最终成了取卡针。
“厉乘川。”他没回复,借机说出了他的姓名。
“邢葵。”互通了名姓,关系从“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升级成“能交流一下的陌生人”,邢葵昂起欠缺血色的脸,“我问你哦,我现在很丑吗?你怎么总是看我?”
“你们看到八号床那个病人没?车祸进来的,额头从这里到这里被划开好长一条,铁定要留疤,底子挺漂亮的小姑娘,就这么毁了容。”
“我打听过了,缝了十二针,听说因为伤口靠近眼睛,不好打麻醉,直接缝的,缝了多久叫了多久,现场的医生护士都不忍心了。”
“欸?小陈,你给她测血糖的时候有没有看见?”
被换作小陈的护士摇摇头,写着今天的实习日报:“没,人送来病房那会儿,头上已经蒙着纱布了,不过是挺惨的啊,我要是她,后半辈子毁容还不如死在车祸里,以后怎么嫁人啊。”
“你们几个又嘴碎。”护士长走过来,形式化地批评了一句,扫看小陈的报告纸,“今儿一切正常……嗯,好,我已经接到过好多次病人对你的投诉了,看来你终于有长进了。”
小陈扯扯嘴角,回忆起八号床的女病人,那人受伤很严重,却被扎了四针也没发火,是个不会投诉的软柿子,只要她不写进报告,别人就不会知道。
留置针扎得也不太好,都怪那女的脉太细了,好烦,留置针万一掉了还得重扎,她不会要因此加班吧?
突然,一只修长的手抽走报告。
“江医生。”
“江医生。”
“江医生。”
所有人都看向忽然到来的江玉鸣,江玉鸣可是辉德医院乃至整个医生圈的人气王,人帅,友善,单身,医术精湛,还是辉德医院未来的主人。
谁看到他都迷糊,江玉鸣如果加班,医院立马会多出一批自愿加班的人。
小陈也激动,见江玉鸣拿着她的实习报告,更庆幸她没把操作失误写进去:“江医生,您怎么在这里?”
江玉鸣笑着看着报告:“下午送来的八号床是我的病人。”
天呐!小陈几乎压不住嘴角的笑,太棒了:“这么巧,八号床也是我负责。”
希望八号床务必要弄掉留置针,最好病情也加重,让她有机会和江医生多多相处,同事们一定会羡慕死她的。
江医生果真和传言一样喜欢笑,也不知道看她的实习报告有什么好笑的,是觉得她表现好吗?还是觉得她写字好看?辉德要求手写实习日报周报,她可是专门练过的。
有空练字,没空练扎针。
江玉鸣轻掀眼皮,依然笑着,接着,慢慢撕开了报告,一下两下三下。
八号床的病人是个好孩子,江玉鸣最讨厌好孩子,他们吃了苦不会讨糖,一嘴的苦味,让他从鼻子到心脏都不舒服。
江玉鸣抬起手,将碎纸从小陈头上如撒花一般散下来,所有人惊骇。
“测血糖扎四次,你是实习生,经验不足,可以原谅;知错不改,欺瞒上级,不可原谅。你被开除了。”黏在江玉鸣眼里的笑意消无,秾艳的眉眼透出一股阴沉感。
“什么?”小陈不敢相信,“你不能开除我!被辉德开除其他医院也不会再要我!就是一件小事!”
“一件小事?没这件事我同样会开除你。”江玉鸣艳眸浸冷,“拿病人的伤情当谈资,人之常情,可以原谅;耻笑病人伤情,说她不如死了,不可原谅。”
他听见了,小陈说邢葵日后没法儿嫁人。
想起病床上乖巧的小葵花,江玉鸣声音更加冷硬:“且不说凭借如今的医疗技术,她不会留疤,因为疤痕就不想娶她的人,有嫁的必要吗?”
好让人舒坦的话。
“还要我说得再直接一些吗?你、可、以、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