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咱们这钱匣子都要冒烟啦!”
“掌柜的,陆郎中今早来把脉,说老掌柜的脉象比春天的竹笋还要精神!”
都说这“人逢喜事精神爽”,雨眠瞅着这半月来,铜钱像流水似的往钱匣子里淌,再加上听到老爹病好转的消息,她顿时觉得自己的晦气尽散,运道滚滚而来。
只是新铺开张那日傍晚所遇之人,倒是让她颇为在意,那人气质虽冷漠疏离,一双桃花眼却生得顾盼生辉,虽然那日他连问的三个问题被她糊弄了过去,但是打着傅礼安的名义做着茶馆的生意毕竟不是长久之际。
她趁着午后春意正浓,正要合眼小憩时,忽闻楼下传来马车声,她起身朝窗外望去时,竟发现书院门口处停了四五辆马车,随后四五个穿着短打的汉子跳下马车,手脚麻利地开始往书院旁空置的铺面里搬起桌凳。
她蹙起眉头,正纳闷间,只见最前头的马车帘一掀,一块烫金匾额瞬间刺入她的眼,明晃晃地题着“金榜茶楼”四个大字,一种不详的预感瞬间涌上她心头。
“掌柜的!”小福子跌跌撞撞冲上楼,声音里全是破音,“不好了!那金榜茶楼分号开到书院隔壁了!”
听见这话,她哪里还能坐得住,待金榜茶楼下午开业时,她便立即换上了男子的衣裳,将眉峰描得粗犷,学着小福子走路的模样大摇大摆走进茶楼里。
“客官,来尝尝咱们茶楼的特色‘榜首茶饼’,今个儿开张,买三块饼,就送一盏‘三清茶’。”跑堂的小二热情洋溢地朝她介绍道。
榜首茶饼、妙笔生花糕、三清茶汤,这分明都是自个儿想出来的名字,竟完全被金榜茶楼照搬抄了去,再一看价格,还都比她便宜半文钱。
雨眠的心理顿时有了些火气,她亲手所制的茶汤用的都是上等的茶叶,再看这金榜茶楼里的茶汤用的都是最次的残茶,她卖得茶饼和茶糕都是新鲜出炉的,而这金榜茶楼里摆放的单看颜色就知道是过夜的。
离开金榜茶楼,回到自家茶馆的时候,她的心里越想越来气,却又不断地安慰自己:咱们茶馆的用料实在,茶又新鲜,口感比这金榜茶楼好上不知多少倍,这阑月书院的书生们定能分得出好坏来。
散学的钟声响起,书生们的喧哗声如潮水般倒灌而来,雨眠却没想到书生们一个个的都进到了金榜茶楼里,她站在茶馆外等了半天,却只等来了抱着书卷跌跌撞撞而来的周锦然。
“掌柜的,大事不好了!”
“你慢慢说!”
“今儿个金榜茶楼里的掌柜,逢人就说,金榜茶楼是临安城的老字号,而咱们这桃之夭夭茶馆来路不明,说咱们的‘三清茶汤’,‘妙笔生花糕’还有那‘榜首茶饼’全是抄袭他们的配方。现在整个书院里都传遍了。”
“那个老贼,贼喊捉贼。”雨眠怒道,怪不得下午乔装时没见到掌柜在铺子里,原是去到书院里漫天造谣。
“走,咱们去找那老贼算账。”她的话音未落,又被周锦然制止了。
“掌柜的,等我把话说完。他们还说我们打着‘傅礼安’的名号招摇撞骗,事实上我们根本不认识这人。还有最要命的是,今日他们把云风书院的裴玖歌也给请过来了,现在正在茶楼里题字。”
雨眠自知这件事上确实理亏,可今日若不找他们算账,来日必将处处被他们压制。
“周兄,借你的袍子一用,小福子看店,周兄和我一道去趟金榜茶楼。”
一刻钟后,扮作书生样貌的雨眠再次手执折扇,翩翩然走进了茶楼里。
她一眼就瞧见了那位被众人簇拥着的白衣公子,此人就是揭榜那日她看见的“玉面狐狸”裴玖歌,他执笔的皓骨在袖口里若隐若现,狼毫笔尖蘸着金粉在红绸上洋洋洒洒的落笔,再看那周遭书生们屏息凝神的模样,简直像在瞻仰文曲星现世。
她与周锦然特意坐在角落的位置,叩叩桌子,刻意压着嗓子喊来跑堂小二:“三清茶配块妙笔生花糕。”
不到半刻,茶盏就被端了上来,雨眠用簪子挑开浮沫,只见碎叶打着旋儿沉入茶底,她冷哼一声,扬声道:“这涮锅水也敢叫三清茶?”
清脆的声线惊得临桌书生呛了满襟的茶水,连裴玖歌悬腕的笔尖都顿了顿。雨眠又将茶饼掰成两半,露出里头发黑的枣泥馅:“诸位且看,这馅料明显用的是隔夜陈料。”
“黄口小儿休要胡言!”
听见楼下的动静,腆着酒坛肚的胖掌柜踩着楼梯重重地走下来,连腰间玉带都几乎要绷不住他浑圆的肚皮,两撇鼠须随着他的冷笑抖动:“我当是谁,这不是桃之夭夭的东家么?”
“对面茶馆的掌柜怎么穿着咱们书院的衣袍?”
“她来这里做什么?偷人家配方还倒打一耙?”
“我可在被她坑过不少铜板,今个儿才知道傅礼安压根和她没关系。”
满堂哗然中,雨眠冷笑着将账本从袖中取出:“这是‘桃之夭夭茶馆’的配料以及采买的订单,掌柜的含血喷人之前,最好先把‘金榜茶楼’的配方和采买记录取来,比对完便知到底谁抄袭的谁?谁在以次充好?”
“荒唐!但凡去过云风书院的孰人不知咱们金榜茶楼!”胖掌柜走向雨眠面前,肥厚的手掌重重拍在茶桌上,顿时茶沫四溅。
“那为何云风书院的茶楼里之前不卖这些茶水,糕点?”
眼见胖掌柜憋红了脸,就要落下风来,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孰是孰非,仅靠账本属实欠妥,裴某倒是好奇掌柜卖傅礼安同款的茶,可是见过此人?能否向吾等说明此人是何样貌?现又在何处?”裴玖歌将狼毫笔搁在笔山上,不怀好意地望着她,薄唇勾起了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的话音一落,周身的书生们全都纷纷附和道。
雨眠紧紧的攥紧了手心,这“玉面狐狸”哪是要主持公道,分明是抓着她的小辫子不放,自己做这茶铺的生意关他什么事儿?
不过,她狡黠地一笑,“谁说我没有见过此人,桃之夭夭茶馆开馆的那日傍晚,傅礼安就曾来过我们茶馆里。”
“你胡扯,为求他写副对联,我可是叫人天天守在阑月书院门口。”胖掌柜急道。
“若是诸位兄台不信,我身旁的这位周兄极擅长丹青,他定能将傅榜首的相貌风情绘出一二来。”
完全没有料到雨眠会说出这样的话,周锦然瞪大了眼睛,他更没想到的是,那裴玖歌居然笑着,主动将位置让给了他。
坐在椅子上的周锦然哭丧着脸望着雨眠,握着狼毫的手抖得筛糠似的,雨眠贴着他的耳朵低语道:“就画半个月前来我们茶馆里的那人,反正大家都没真正见过傅礼安,随意糊弄过去就行。”
“那周锦鲤平时都是被夫子追着打,什么时候会作画了?”
“估计那画和他写得策论一样,只为让大家图个乐子。”
周锦然的笔尖微颤,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只得硬着头皮开始作画,起初有些紧张,逐渐渐入佳境,一个时辰后,那日身着一袭青色衣袍,生得一双顾盼生辉桃花眼的男子,竟似乎要从画纸里活着走了出来。他甚至将此人腰间玉佩上“日月同辉”的篆字都勾勒得清清楚楚。
嘲笑声瞬间被惊艳之声所替代,不止是对画中人的惊艳,更是对周锦然画工的惊艳,只有雨眠心里不安起来:完犊子了,画得简直与那人一模一样,万一被人认出,该如何是好。
“这……”胖掌柜绿豆眼瞪得溜圆,肥厚的手指戳向画中人的眼尾,“随便找个人描个天仙似的人物,就想哄骗诸位学子?”
雨眠刚要开口,就瞧见那日休沐时提着扫帚将人赶走的灰袍老人,突然走进茶楼里,向画像走来。她的鬓角瞬时渗出细密的汗来。
那书院的书生们不认得傅礼安,这老人天天守在书院门口的,岂会不知?
她瞧见那老者从周锦然身边经过,指尖抚过画像的模样,简直像在看自家茶馆的牌匾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这可是你画的?周学子,老夫没记错的话,就是《礼记》考丙等的那个?”他捋了捋花白的长胡问道。
“院长……学生知错了。”周锦然憋红了脸,吞吐道。
“哈哈,想不到周学子的字画,倒颇有画圣吴道子的遗风。”灰袍老者沟壑纵横的面皮突然绽开了笑意。
原来,眼前这位老者就是阑月书院的院长,怪不得那日周锦然一见到他就躲到自己的后背。
“敢问院长,画中之人可是傅礼安?”人群中忽然有书生高声发问道。
她顺着声音看向那学子时,忽地瞥见裴玖歌正狡黠地盯着自己,嘴角依旧噙着笑意
“画中正是这傅榜首。半月前他曾来过书院,只不过被太傅的人接去国子监讲学了,算下日子,也是时候快回来了。”
听闻这话,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揪着的心可算是稍微放下了。
只是那日他为何明知自己在所说谎,却没有当面揭穿自己?
“原来裴学子也在这儿啊,真是好久不见了!”老院长转向裴玖歌笑道。
“确实许久未见!”他说话间并未抬头,故意装作垂眸整理衣襟,鸦青色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眼见这场“闹剧”结束,院长离开后,众书生们也都纷纷离开了,临走时,雨眠故意蹭过裴玖歌的身侧,摆出生意人的微笑:“若裴学子得空,来我这茶馆坐坐,慕某也双手欢迎!”
他再次抬眸望向雨眠,笑而不语,笑得依旧像只狐狸。
距离这场风波过去已有数日,雨眠茶馆的生意已逐渐恢复,她也完全没有闲着,在这数日内就新添了四种新的茶水,和三种新的茶点,但是无论怎么捣鼓出来新的茶品,全都被那金榜茶楼一件件的模仿了去,还都只是照葫芦画瓢,再比她的便宜上几分。
不过,她已无心再与那总是剽窃她的金榜茶楼暗自较劲了,因为近日来她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掌柜的,听说这里点上一杯茶水便能去二楼看那傅榜首的画像?”说话的是位穿着水蓝色襦裙的女子,两腮鼓着未褪的婴儿软肉,杏眼滴溜溜的一转,模样实在俏皮可爱。
而她,已是数日来,第二十多位慕名来看画像的女子了。
一个新的主意瞬时涌上她的心头。
她的嘴角缓缓翘起,眸底笑意灿若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