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扶玉!”
“今后你就是皇室最后的血脉,为了南唐,为了复国,活下去,妹妹!”
…
男男女女的嘶喊在脑海中响起,将意识朦胧的李扶玉拉了回来。
李扶玉醒了,她艰难地摸索到一旁掉落在地的刀,砍向了身上敌军的脖颈。
温热液体撒了满脸,李扶玉顾不上糟污,大口喘着粗气。
这是尧山战场第十日。
半月前,尧山郡守方文顺横死家中,尧山郡内奸与西望安王李慕勾结,仅仅两日便兵临虔淮城下。
群龙无首,被奉为主的“皇子”李扶玉领兵死战,直至此时。
李扶玉撑刀起身,身后袭来的敌军被一旁的将士一刀削头。
“殿下,弃城吧,我等断后。”奔来的将士们围在李扶玉身侧,谏言道。
“再等等。”
李扶玉在赌,赌那个人的野心,赌他们之间的情谊。
敌我厮杀,刀枪碰撞,血肉横飞,每个人都杀红了眼。
守兵越来越少,慢慢缩聚于城门前。
眼见视野中的敌军越来越多,李扶玉握紧了手中的刀,再次冲了上去。
力竭倒地之前,她看到了在烈风中招展的旌旗,上面绣字“崔”。
她赌赢了。
再次睁开眼,李扶玉已经回到虔淮城中。
才想起身,正扯到肩膀处的伤处,尖锐疼痛让她又跌回榻上。
动静吵醒了桌旁撑额小憩的人,锦衣公子起身坐于李扶玉床边。
兰香扑面而来,李扶玉抬眼打量,这个五年未见的竹马崔疏。
想必这些年身体调养得当,脸色不似儿时那般苍白。
樱唇玉面,一双凤眸宛若一汪春水,正含笑望着她。
“醒了?正好该喝药了。”
说着吩咐仆人端药来,他从托盘中取出,汤匙搅拌几下,竟欲亲手喂她。
李扶玉伸手,却被他躲过:“殿下勇猛,为国受此重伤,合该我等亲自侍候才是。”
李扶玉沉默一瞬,汤匙盛着褐色药汁便递到了眼前。
她活到十八岁,最怕喝药,往常都是直接一饮而尽,这样一口一口喝,怕是要被苦死。
她看了眼笑盈盈的某人,最终还是张口喝了下去。
酸涩液体挨到舌尖,李扶玉素来面瘫的脸扭曲了一下。
可眼前人明显不想放过她,温声道:“喝得这么痛快,不怕我下毒么?”
“你生气了。”
“哪敢呢。”崔疏嘴上说着,手里却不停,一匙一匙,直到露出碗底。
药喝尽了,便是算总账的时候。
“既从潆都逃出来,为何不随我家部下前往庐陵?”
“怎么,殿下不信崔氏?”
三个月前,李扶玉从陷入北戎手里的皇城潆都逃了出来,以双胞兄长李照珩的身份,接应她的是崔氏的人。
逃出潆都后,李扶玉并未按照信中提前约定好的前往庐陵崔氏,而是独身来了尧山,投奔郡守方文顺。
谁料到虔淮不久,便遇郡守被刺,尧山虽为一郡,兵力却远不能与筹谋多年的安王相比。
无奈之下,李扶玉修书送往庐陵,请崔氏援军。
可请神容易,送神可就难了。
南唐五年前被北戎攻破都城,自此便陷入混乱。
潆都沦陷,幽州以南却至今未被北戎占据。
南唐皇室嫡系皆被困潆都,南地无主,群雄便纷纷揭竿而起。
自立为王的草寇,血脉久远的荫庇王,还有态度模糊的世家大族。
这些世家大族中,便以庐陵崔氏为首。
她若是前往庐陵,这天下怕是又要来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李扶玉垂眸,久久未答。
崔疏也习惯了等她说话,幼时二人一同上学堂,他每日最喜欢的便是守在李扶玉身旁逼她说话。
还未等到李扶玉开口,屋外侍从匆匆赶来。
“殿下,内奸抓到了,共计二十人,要如何处置?”
“割下头颅,吊在城头示众七日。”
说话时,李扶玉看了一眼崔疏,他自随从进门便低头替她摆弄锦被,看不清脸上神色。
只是待听到李扶玉的话后,似轻笑一声,又似李扶玉的幻觉。
侍从领了命便退身出去。
崔疏替她掖了掖被角,同样起身。
“天色已晚,奴该回去了。”
“城中大族递来了贴子,明晚要设宴感谢殿下守城之恩,今夜便好生休息吧。”
说完轻步走出屋内,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带起的风吹的桌上烛火摇曳一瞬,映在李扶玉眸中闪了一闪。
李扶玉平躺回被中,睁着黑漆漆的眼盯着床帐,不知在想些什么。
次日傍晚,李扶玉着了礼服,驱车前往赵府赴宴。
这赵家是虔淮城中颇具名望的豪族,被虔淮商会尊为会主,自然有几分重量。
今日夜宴,便由赵府承办,邀尽城中有头脸之人。
李扶玉到时,众人已落座等待。
见她进门,赵家家主赵岩起身迎接。
“殿下,请上座。”
李扶玉跟随赵岩落座,发现身旁尽是望族富商,右下首,正座着崔疏。
瞧见她看过去,雪衣公子执起酒杯,遥遥一敬。
赵岩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极有眼色的开口。
“这次守城,全靠殿下与长公子,在下代这虔淮百姓敬二位一杯。”
说罢满饮杯中酒,这夜宴便算开席了。
纱裙璇摆,娇娘凑在席间郎君身旁言笑晏晏。
宴到中场,众人皆喝得脑热,席间突然有人向忙于应酬的崔疏道:“崔氏何时入主尧山?”
此话一出,席面上刹那间安静下来,只余拨琴摇鼓,再无人声。
那开口之人被周围各色眼神惊得醒了酒意,自知说错了话,瑟缩着再不敢开口。
“崔氏为人臣下,何谈'入主?一说?”
“现下尧山如何,一切都要看殿下的意思。”崔疏缓声开口,眼风扫向上首的李扶玉。
李扶玉脸上无甚表情,正执筷夹案上的炙羊肉。
她吃得专注,好似此间谈论的不是她一般。
见此情形,有不忿者开口::“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皇子罢了,南唐都不在了,现下也轮得到他说了算。”
闻言李扶玉抬眼,凌厉眼神朝那人射去。
那人被她一盯,像是被激怒了一样,开始站起身大声嚷嚷。
“你看什么,你有什么可横的?”
“这宴席上的人,不过是给皇室留几分颜面,才叫你一声殿下。”
“你真当你能说了算啊。”
“还是早早应了,让崔氏早日入主,你老老实实的坐镇府中当你的殿下。”
“我等受崔氏庇护,也不用再担心哪天被打到家门口了。”
此人嚷嚷一番,众人一片静默,皆鼻观口口观心,无人应和。
却也无人出声训斥。
李扶玉没有理会那人,只偏头看向身旁的设宴之人:“赵家主也这样认为?”
赵岩正默默观望,冷不丁被她一问,愣怔一瞬,便讪笑着开口。
“这天下是南唐李氏的天下,小小尧山自然是殿下说了算。”
说完呵斥起身那人:“不敬殿下,你此番言论,是要叛国不成?”
“我…”堂中人不服气,还要开口,却被赵岩眼神骇到,心不甘情不愿的坐回去。
解决了那人,赵岩话锋一转。
“不过殿下,尧山乃南北要塞,自古便要重兵守之。”
“如今郡守故去,郡兵也大都战死,临兵之危大矣。”
“不若以崔氏子为郡守,借崔氏兵马,不仅能护得满郡百姓,更能护得殿下安危。”
“如今除殿下外,皇室皆被困潆都,北戎凶残,难料何时…”
“请殿下保全自身,以南唐为重!”
说着,竟声音哽咽起来,抬袖按了按眼角,好一个忠国爱君的好臣民。
若作为一个合格的皇子,此时李扶玉应该上前安慰一番,上演一出君臣相亲的戏码。
可李扶玉只是略一点头,冷淡到:“原来献城崔氏竟是为我着想。”
她这话说得坦荡,配上她那面无表情的脸。
一时间叫人不知是在说真心话,还是在讽刺。
“掩面而泣”的赵岩被她的话一噎,又欲开口:“殿下如何说得这样难听,在下都是…”
不等他说完,李扶玉便打断:“借崔氏兵守城?尔等如何知晓我手里便无兵?”
方才落座的人又出声大嚷:“你自己都才从潆都逃出来,哪来的兵?”
“怕不是不愿迎崔氏,信口胡邹吧。”
身旁的赵岩眉毛一皱,没来得及开口,有仆人脚步凌乱,跪拜在堂中,开口尽是惊恐。
“蛮子,城门来了一大批蛮子,说要进城!”
来得正好!
迎着众人或惊讶或凝重的目光,李扶玉站起身。
“走吧,去城门迎一迎尧山郡的新军。”
夜风轻柔,崔疏又在李扶玉身旁。
“来人是谁?”
李扶玉侧头,夜色浓重,在提灯映照下,只看到身旁人明亮的双眼。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崔疏掩唇轻笑:“殿下还真是,总是给人惊喜。”
“奴更喜欢了。”
厚重城门打开,李扶玉与举着火把的大军遥遥相望。
阵前三两人骑马而来,片刻便来到李扶玉身前。
领头人眼窝深邃,不似中原人长相,却一身南唐装束。
翻身下马,他领着身后两个断发纹身的北戎人走到李扶玉面前。
单膝跪地,朗声道:“凉州吴林,为助殿下复国大业,特来投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