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请起。”李扶玉伸手将他拉起。
“赵家主今夜设宴,恰逢将军投奔,不若请将军同去,也算是给将军洗尘。”
吴林随李扶玉看向人群中的赵岩。
赵岩急忙忙从人群中走来,拉起吴江的手,激动道:“将军风尘仆仆,远道而来,我等自然要为将军接风洗尘。”
“请将军临步府中,宴后下榻我府。”
吴林看了看身旁李扶玉的脸色,见她并无异色:“那吴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众人浩浩荡荡又回到赵府,仆人在李扶玉身旁又添加了座位,迎吴林入座。
再没有人提先前的话题,只余杯盏碰撞声。
“听闻将军常年远驻凉州,今夜突然现身尧山,着实将在下吓了一跳。”
坐在吴林身侧的赵岩半起身为他斟了一杯酒,寒暄道。
吴林是有名的耿直之人:“末将虽常驻凉州,可现下凉州生存艰难,恰逢殿下传信,便来了尧山。”
凉州与北戎相近,许是太过荒凉,北戎并没有攻打的意思。
吴林的这一只军队,隶属于南唐,却素来不被南唐人所认可。
盖因吴林的母亲是北戎人,其部下不是像他一样的两国混血,便是自小生活在南唐的北戎人。
自古两国摩擦不断,南唐人对北戎深恶痛绝,自然不可能接受这样一只军队。
在李扶玉父皇在位时,便将他们远远打发到了偏僻的凉州。
潆都沦陷后,北戎王曾招募过这只军队。
然吴林修书一封,信中痛斥北戎王,誓死不从。
据说吴林的抗拒使北戎王勃然大怒,扬言必要亲手割下他的头颅。
可即使是这样,南唐人看待他们依然是不屑的。
这样一只两边都不讨好的军队,谁都没想到,会被李扶玉用起来。
“原来将军是应殿下的招募而来,来得可真及时。”
赵岩深深看了她一眼。
李扶玉对上他的视线,浅浅一笑。
“不是说缺守军吗?从今天起,吴林任职护旗将军,领守军之责。”
“自然是殿下说了算。”
“只是,原先的兵营驻地被损毁,吴林将军的部下该如何安置?”赵岩忧愁道。
一旁独自饮酒的崔疏突然开口:“不如,安置在城西吧。”
“那里地方空旷,距离城门也近。不论是军中采买,还是护城急招,都很便利。”
李扶玉眉头微蹙。
这只军队自上到下,虽自认为是南唐人,可行事却带着些北戎人的粗犷。
居城西,日夜与城中的南唐人相对,对这群'蛮子'可不是好地方。
可还不待她说些什么,赵岩便已经开口附和。
“对啊,城西,地方又大,又挨近城门,再合适不过了。”
“殿下意下如何?”
李扶玉眯眼看向崔疏,那人正笑盈盈地回望她,不知肚子里藏着什么黑墨水。
可她如今被架在这里,却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头答应。
吴林虽为一军之长,却对这些人心算计并不擅长,见“新主子”点头,便吩咐身旁随行出城驻扎。
而他本人,被赵岩留宿府中。
一群人喝得尽兴,李扶玉先行辞别。
刚刚登上马车,车帘一掀,又有人进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来时的马车坏了,借殿下马车同行。”
是崔疏。
幽幽兰香飘来,他摆弄了下放置在膝上的广袖。
“你早知道今日是鸿门宴?”
崔疏微微侧头,露出秀挺的鼻梁。
马车内侧安置的油灯散发出橙黄暖光,为如玉美人罩上一片柔和。
“难不成,你来虔淮一趟只是为了给我撑腰?”
李扶玉不答反问,语气中难得带了丝戏谑。
“殿下这话,真是让人伤心啊。”
崔疏垂眸,长睫微微颤抖,映着灯火,竟像扑向火焰的飞蛾。
突然,崔疏抬袖掩唇,轻笑出声。
“你借我二人的交情写信予崔氏求助,又秘密送信给吴林。”
“这样,既借崔氏打退安王,使崔氏与之交恶,又自己占了尧山郡,一石二鸟。”
“只可怜我崔氏,真心相助殿下,却被殿下猜疑至此。”
崔疏抬眸,黛眉一皱。琉璃似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黯然神色。
真是一幅美人图。
李扶玉喜欢他的脸,自小便喜欢。
如今小美人变成了大美人,更是觉得养眼。
“殿下看痴了?”崔疏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李扶玉移开了视线,从袖中摸索出一样物什,抛向崔疏。
他伸手抓住,摊开一看,是一个潦草的兔子木雕。
“被发现了啊。”
“这是幼时我送给你的,可现今却是从奸细处搜来。”
李扶玉盯上崔疏的眼睛:“方文顺是你派人杀的。”
“安王,也是受你挑唆攻打尧山。”
崔疏凑上前,将兔子木雕缠在她的发带上。一松手,便隐在发间。
李扶玉抿了抿唇:“崔疏,你是故意的。”
“用木雕做信物,你故意想让我知道你是幕后之人。”
“为什么?”
将木雕挂上,崔疏并没有回到原位。
他挑起李扶玉的一缕发丝绕在指尖,开口漫不经心:“我想看看你有没有资格。”
李扶玉没有听懂:“什么?”
崔疏吐气如兰:“我想看看你有没有和我相争的资格。”
“若是这样明显的局都看不出来,也莫要想着匡复南唐了。”
“还是嫁与我做崔氏的夫人吧。”
“左右你我二人有婚约,不是么?”
崔疏手指缠绕着向上,指尖在她脸颊稍稍一碰。
五年敌营苟且偷生,李扶玉早不习惯与人近距离接触。
猛地偏头,发丝绷直,头皮立刻传来拉扯的疼痛。
见她抗拒,崔疏放开了发丝,坐直身体回到原处。
迎着李扶玉复杂的目光,崔疏笑了,依旧是眉眼弯弯的样子。
“是不是觉得奴变了?”
“这世道将所有人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明明美人笑靥如花,李扶玉却似看见了鬼魅。
“殿下,这只是刚刚开始呢。”
马车停下,车外小厮在唤崔疏:“公子,到了。”
崔疏双手交叠行礼,兰香盈盈:“谢殿下带奴同行,奴先告退了。”
言罢下了马车。
兰香飘然而去,一了无痕。
接连几天,李扶玉没再见到崔疏,却被郡丞找上门来。
“殿下,张郡丞请您去一趟府衙。”
李扶玉将写好的书信放入信封,询问通报的仆人:“可说了什么事?”
“并未。”
这仆人是个机灵人,想到近几日虔淮城里的传闻:“许是与吴林将军军中有关。”
走近公榭大门,李扶玉远远门口围了许多人,两个人正在公堂对峙。
张郡丞正扶额忧愁,见李扶玉来了,瞬间起身,迎她入内,语气是掩不住的欣喜。
“殿下可终于来了。”
“这是发生了何事?”
对峙的双方见她来了,都闭上了嘴。
李扶玉看了眼堂中分立两端的人,一个是吴林军中士兵,另一个身着麻衣,应是城中百姓。
“今日这位店主到公榭来,说有人在他店里□□。”
“我派人将之捉了火来,发现竟是吴林将军军中将士。”
“吴将军的部下,我不好评断,便请了殿下来。”
李扶玉听罢,吩咐人去寻吴林,随后询问堂下店主。
“他是如何□□的,你细细说来。”
“回殿下,我家是开酒铺的。今日午后,这蛮子来了,说要打酒。”
店家说来气愤:“说是打酒,可这些蛮子哪次会给钱?”
“那时来打酒的客人多,我便不欲理会他,想着他应会自行离去。”
“谁料这人恼羞成怒,将我家的店砸了,还把赚的钱都抢了去。”
“有买酒的熟客上来帮忙,竟也被这人打成重伤。”
“殿下,我全家上下都靠这酒铺过活,如今店没了,可让我这一家老小怎么活啊!”
店家跪在地上,哀凄哭嚎。
李扶玉抬手,示意他安静下来,转头问询那士兵:“他说的,你可认?”
那士兵满是不以为意:“是我,怎么了?”
“我去他家要酒,是给他面子。谁让他不知好歹,我便砸了他的店。”
“以前在凉州,哪个不是毕恭毕敬的。”
接着朝李扶玉叫嚣。
“我说皇子殿下,是你把我们吴家军请来的。如今这样对待我们不好吧,若是让军中兄弟知晓了,看谁还会替你上战场。”
“还不快快将这小民处置了。”
李扶玉不欲与他废话:“拖出去打。”
没说打多少,便是生死不论了。
那蛮子被府衙拽住时依然在叫嚣:“你凭什么打我,我在凉州…”
“你在凉州如何我管不着,可这是尧山,拖出去。”
几个衙役对了对视线,上前将那蛮子拖了出去,下手重了几分。
这几日,几乎满城人都被这些蛮子欺压。可他们是殿下请来的,即使他们是府衙也不能将之怎么样。
如今有了机会,怎么着也要出一口恶气。
吴林赶到公榭时,入眼便是被打得血肉模糊,气息奄奄的部下。
快步走进屋内,正对上李扶玉那张没什么温度的脸。
“你军中部下欺压百姓,你可知情?”
吴林大惊:“欺压百姓?军中事物均交由军师掌管,属下并不知情。”
合着这是个除了打仗,万事不管的。
李扶玉向他指了指那店家:“你军中人将人家的店砸了,毁了人家生活的营生,我要你军中出钱赔偿。”
“理应如此。”
“军中出钱,但这钱要从每个人的饷银中扣。”
吴林皱眉:“殿下,这并不妥当吧。”
“有何不妥?打砸店铺的是他,可欺压百姓的绝非他一人。”
又扬声朝公榭外围观的百姓道:“今后军中将士若还有不给钱的,尽管来讨,双倍奉还。”
李扶玉看向吴林:“这些钱今后都从每个人的饷银中扣。”
吴林并非蠢笨之人,转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一人作恶,全军受罚。不想被扣饷银,不光要洁好自身,也要监督同行。
“殿下好计策。”
解决了案子,李扶玉又朝吴林道:“你那位军师看来不是个擅长军中事物的。”
“将军为何不亲自操管?”
提起这个,吴林便万分苦恼:“行军打仗在下擅长,可军中杂事,在下属实不擅长。”
“往常都是全权交由军师代理,谁知他竟管成这样。”
看着眼前气质冷然的人,吴林脑中灵光一现:“殿下计谋无双,不如,请殿下来军中任职。”
吴林越想越合理:“在下如今归顺殿下,殿下管理军中事物无可厚非。”
“如今军内如此不堪,殿下定能整顿。”
对面人目光灼灼,兴奋的像期待主人丢骨头的大狗。
太好骗了。
李扶玉微微垂眸,遮住眼中笑意。
“那,今后便请将军多多指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