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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章云烽沉默着流了很久的眼泪,关雁门也没有再说什么。

    天色渐渐暗下去,关雁门起身说自己出去看看能不能去河边弄条鱼,章云烽后背破得惨不忍睹,又烧得迷迷糊糊,什么也帮不上,不添乱已是万幸,只能沉默点头。

    关雁门拎着刀出去,不消片刻又拎着刀和两条开膛破肚的鱼回来,她用树枝将鱼串了,把刀架在火上,然后把鱼摆在刀上烤。

    章云烽哭了一通,情绪宣泄出去,稍微有了点精神,看着关雁门把刀当铁板烤鱼的铁板用,有些新奇:“我以为你们江湖人士的刀都会很当宝贝,居然还能拿来烤鱼吗?”

    “可能别人的刀剑会宝贝吧。”关雁门耸耸肩,把鱼翻了个面,“我无所谓,刀就是拿来用的,刀刃不豁口就行,豁口了也问题不大,我还能用刀背砸人。”

    章云烽被她的勇猛震撼了一下,油然而生出一股敬畏,点了点头,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你很厉害。”

    关雁门正用匕首给那两条鱼打花刀,闻言笑了一声,非常坦荡地一点头:“嗯,我知道我厉害。”

    “你能教我学刀吗?”

    关雁门手一顿,抬眼看着他,目光锐利,把章云烽看得都有些心虚了,她才转过目光:“我这个刀法不外传。”

    “哦……这样啊。”章云烽尴尬点头,他本想自己解围说那他不学这个也没关系的。他还在京城时,被镇北侯府的老仆按着学了轻功和剑法,他那时怕苦,也怕皇帝多想,想着轻功方便逃跑,倒是练得还行,剑法却很稀松平常。

    好在他记性不错,功法和剑谱都背下来了,纵使没人教,他自己摸索摸索,应当也能摸出点名堂。

    关雁门把鱼翻了个面,防止它糊了,又扫了一眼章云烽的手:“看茧子,你自幼应当学的是剑。”

    章云烽不知道话题怎么跳到他小时候了,有点茫然,只听关雁门接着说:“刀法重挥砍,剑法重穿刺,童子功是最根深蒂固的东西,即使你真要学,也不该学刀。”

    章云烽没想到关雁门考虑得如此周全,还没来得及感动,就被关雁门下一句话堵了个结结实实:“而且我这刀法需手上有力,你……”

    关雁门想了想这仁兄在马背上趴着,扑棱半天起不来的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

    章云烽:……

    不行就不行,怎么还嘲笑我?

    夜色降临,两人把鱼分吃了,关雁门又给章云烽背上的伤口冲洗了一遍,撒了一包药粉,而后抱着刀靠在崖壁上,闭着眼准备睡觉了。

    折腾了大半天,关雁门难得有点累,睡意很快涌上来。她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想:方才出去抓鱼的时候,她检查了一下贴身口袋,要送的信还在,包的很好,还是干燥的,这两日得送过去。

    行走江湖,还是得有一匹马,此地虽然荒凉,但顺着河流走,应当会有村落,到时候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买到马匹和干粮。

    她在外边晃了三年,方才听章云烽说吉祥,她虽没有过仆从,但也有点想念寨子里的人了,送完信可以折返回去看看。

    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见到自己回去,会说什么,小老头当年把自己踢出寨子的时候凶得很,她这次回去一定要找他打一架;她还有点馋庄姨做的水煮鱼,回去了一定得缠着她给自己做……

    然后她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似乎是章云烽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江湖人的警觉让关雁门稍微清醒了一些,她把眼皮掀开一条缝,盯着地上章云烽的影子。

    但章云烽只是往她这里靠了靠,就没再动作了,可能是因为她这儿离火堆更近,他背上没有东西遮盖,有些冷。

    “你真的很厉害。”关雁门听到他低声嘟囔,“什么时候,我也能这么厉害呢?”

    关雁门勾了一下嘴角,把刀换了一边肩膀抱着,慢悠悠地,像她小时候师父回答自己一样回答他:“总有那么一天的,你也会很厉害。”

    章云烽没想到关雁门没睡着,一时间有些窘迫,于是匆忙转移话题:“你还去阳关口吗?”

    关雁门微微点头。

    “能带上我吗?”

    关雁门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你想去哪?”

    章云烽想了半天,说:“我想去檀口城看看。”

    行刑的前一晚,他被人从御史台狱里打晕,换了衣服,塞上一辆运尸体出城的马车,车在城外乱葬岗停下,赶车的是个瞎了一只眼的车夫,章云烽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人。

    但这人却好像认识他,把他从一堆半腐残躯里刨出来之后,车夫给他塞了一把刀,然后焦急地朝他比划什么,大意是让他快跑,往北跑,沿着马道外的林子跑。

    章云烽当时脑子昏昏沉沉,只知道自己好像逃出来了,还在疑惑这人为什么不说话,就听到了一种很奇怪的“沙沙”声。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刺客们在林间辗转腾挪,脚尖划过树叶的声音。

    但他那会儿什么也不懂,被车夫推了一下,才茫然迈了几步,数十个黑衣人已像鬼影一样跃至他身前,提着刀剑朝他攻来。他凭着求生的本能胡乱举刀挥砍了几下,挡开几次攻击,就又被车夫狠狠推了一下。

    那个面容几乎有些可怖的男人一马鞭绞死一个黑衣人,又反身抽开另一个,回头,朝他张大了嘴,大喊了一句“啊!”

    那是一个变了音的、声嘶力竭的“跑”。

    章云烽这才看清,他黑洞洞的口中,只有两排稀疏的牙——而舌头,早已被割断了。

    如同一记重锤砸下,章云烽终于回神,一刀砍翻一个将要用匕首刺上他肩膀的黑衣人,转头狂奔起来。

    他跑得涕泪横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跑出去很长一段才敢回头。

    他看到盘旋在天宇的乌鸦,悬挂在夜空的弯月,看到哑巴站在尸山之上,困在刺客中间,高高扬起马鞭,手上反射出的银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那是一粒铁扳指。

    这就是他二十一年皇城梦的结尾了。

    章云烽当时只知道跑,后来逃命途中也似惊弓之鸟,根本没多想,现在脑子终于开始运转,才觉得这事儿处处透着蹊跷。

    镇北侯府抄家,抄到最后让独苗跑了,他逃了一个月,也没听到宫里有什么大风声,连抓他的榜都没有,难道御史台狱的人都瞎了吗?还是有人把他逃了这件事压了下来?但是他处斩的命令是皇上亲自下的,谁有那么大本事,能瞒过皇帝去?

    救他的哑巴车夫身手很好,不像是普通人,那个铁扳指章云烽也觉得有些眼熟,但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所以这人究竟是谁?还活着吗?

    他跑了一路,黑衣人遇到不少,但现在想来,貌似在遇到关雁门之前,他们都没有要把他赶尽杀绝的意思,否则就他这破烂本事,早死了不知几百回。这些人反倒更像是赶羊一样,在把他往北赶。所以这些刺客究竟是哪方势力?北边到底有什么?

    北疆十六城,离拓封城最近的就是檀口城,拓封城被攻破之后,还活着的将领和百姓应该都退守此城了,章云烽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看看,哪怕发现不了什么,万一能找到他父兄的旧部呢?

    到时候在军队里隐姓埋名做个杂兵也是好的,总好过这样,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东奔西逃。

    要去檀口,还是要出阳关的,但靠他自己的身手,说不定不到阳关,就被那些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刺客一剑捅死了。章云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纯是个拖油瓶,关雁门也没义务帮自己。

    他紧张地望着这个抱着刀、斜靠在墙边的刀客,目光里饱含祈求和希冀,小心翼翼地问:“你能……带着我吗?”

    关雁门沉默。

    火堆静静地燃烧,章云烽看着她称得上凌厉的侧脸,和微垂着的浓密睫毛,心里疯狂打鼓。

    “我只到阳关,不出阳关。”关雁门终于开口,一句话就让章云烽的心凉了半截。

    章云烽干巴巴地点头,心道这大约就是拒绝的意思了,不料关雁门下一句话又燃起了他的希望。

    “我的马丢了,那匹马很好,是我从寨子里带出来的,养了五年,到檀口城,你得赔我一匹更好的。”

    她扬眉看他,眉目灵动、锐气四溢得不似凡人,倒像话本子里的武神:“镇北侯府的小世子去檀口,帮我弄一匹马,应该不会很难吧?”

    章云烽欣喜若狂,连连答应,关雁门看着这公子哥眼睛发亮、疯狂点头的样子,莫名其妙想起了庄姨在寨子里养的那一群狼犬,觉得章云烽要是有尾巴,应该已经摇成竹蜻蜓了,一时间竟生出了些八百年不曾有过的怜爱之心。

    “行了。”关雁门努力压了压自己上扬的嘴角,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些,重新闭上眼,“早点休息,明天赶路。”

    解决了一桩大事,章云烽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关雁门已经睡着,他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发了一会儿呆,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了。

    他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独自在山林间奔逃,沙粒磨穿脚底,树枝划破皮肤,他摔倒在泥潭里,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泥水,就四肢并用爬起来,接着往前跑。

    四野俱寂,愈发显得那催命的“沙沙”声阴毒骇人,他不知自己跑了多久,终于看到前面好像有个人。

    于是他如蒙大赦,一边跌跌撞撞地扑过去,一边大喊着“救命”。

    但那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背对他站着,他疑惑抬手,试探着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那人终于转过身,脸上刀伤交错,眼下干涸着两行血泪,半个脑袋都变了形状。

    章云烽惊恐地后退一步,张大了嘴,却像被人掐住了嗓子一般,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这人是他没见过几面,记不清相貌,却每次都能一眼认出的兄长。

    梦中的章云溯似乎有些呆愣,他盯了章云烽很久,才认出他这个弟弟,他慢慢抬起一只手,放到了章云烽的肩膀上。

    那一下的力道好似有千斤重,几乎要把章云烽压得跪下去,但他咬着牙撑住了。

    “身为镇北侯府幼子,你为什么不听话?”

    章云溯嘶哑开口,血泪又流出来,顺着脸颊和刀伤一路蜿蜒爬下,淌到他长着胡茬的下巴尖上,又落下去,一滴一滴,在两人脚下汇成一片血河。

    章云烽心神俱震。

    章云溯的另一只手也放到了他的肩膀上,章云烽终于扛不住,腿一软,双膝结结实实地砸上了地面,他跪在兄长的血泪长河之中,看到血河中沉浮着的无数披着盔甲的白骨,听到章云溯又问。

    “身为镇北将军后人,你为什么不争气?”

    章云烽想辩解说不是的,自己也想过要做些什么的,但话到嘴边,他回望自己的二十年,又悲哀发现自己确实什么都没做。他觉得自己的眼眶滚烫一片,忍不住哽咽起来,却被章云溯下一句话兜头扇了一巴掌。

    “八尺男儿,哭有何用?”

    章云烽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他茫然抬头,对上章云溯严厉的目光,他的兄长正凝视着他,血泪斑驳,眉头微皱。

    “站起来,章云烽。”章云溯说,“眼泪没有用,别逃避,站起来。”

    如同黄钟大吕在脑海中敲响,章云烽呆了一下,随即双手撑着地板,挣扎起来。

    他的膝盖骨被压得生疼,肩膀似乎也要断掉,他四肢并用,拼命扑腾,终于咬着牙,一点点挺直了膝盖,挺直了肩背,抬起了目光,直视他畏惧了这么多年的兄长。

    章云溯终于松开了皱紧的眉头,不知哪里来的风吹过,擦去了他脸上的血泪,抹去了他脸上的伤疤。脚下血河寸寸消褪,他罕见地露出一点笑意,又变成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那个站在镇北侯府阑珊灯火中,摘下帽盔的将军。

    “这是我曾背着的东西。”章云溯说,他重重地拍了拍章云烽的肩膀,有沙子随着他的动作抖落下来,他也如同流沙般,渐渐变得透明,“以后,这就是你要背着的东西了。”

    章云烽有些惶恐,他想问章云溯要去哪,想说自己没背负过什么,想说自己不行的,但话还没出口,就被一个女声打断了。

    那是关雁门的声音。

    抱着长刀的侠客靠坐在墙边,火光照亮了她半边脸,她唇角微扬,半闭着眼睛说:“总有那么一天的,你也会很厉害。”

    章云烽从梦中惊醒过来,动了动胳膊,自己摸了摸额头,他已经不烧了,背上的伤口好像也开始结痂。

    他想起关雁门说的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章云烽不知道。

    但山洞外雨势已渐渐变小,昨夜的火堆也快燃尽,地平线吐出一线白光,天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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