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羽涟在数据库里查找去年十月份的一位患者的病历。
那份病历她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几乎能将治疗过程完全背诵下来。
她迅速调出并打印，再次试图找出治疗失败的原因，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还是没有发现问题。
患者林慧确诊为抑郁症，联合用非典型抗精神病药，治疗效果并不好，甚至还更严重了。在一年后被Celiva接收，中心做过评估，确实是中度抑郁······直到林测用催眠治疗介入，这才发现她还存在精神分裂。
萧羽涟看着自己的操作步骤，先是对林慧进行记忆解析，在对情感变异的数据进行解析，接着结晶变异情感······每一步的数据都显示确实是抑郁症，而且自己的操作没有问题。
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为什么突然就确诊为精神分裂了？
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睫毛下的一双眼带着不解。伸手拿出一根香烟并点燃，深吸一口，吐出来的烟雾中还有心里的郁闷。
如果真的是自我认知修复系统出现问题，还真有可能导致林慧的认知出现混乱，毕竟她身体里有第二人格。
可为什么偏偏是认知呢？
或许问题就出在这里，因为认知系统的错误，导致了她们去筛查，最后是林测提出或许存在第二个人格的可能······
“叩叩。”诊室的门被敲响。
萧羽涟的思路被打断，她熄灭掉手中未抽完的香烟，将开着缝的窗户打开到最大，才缓缓道：“进来。”
瑞比闻到淡淡的烟草味，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她不是讨厌烟味，而是担心自己的偶像。这是有烦心事？
“萧，莫先生到了。”
萧羽涟将桌上打印出来的病历报告顺手放进左手抽屉里，起身往外走，“他们预约的是今天吗？”
瑞比刚想开口，看见萧羽涟转身看向自己，脸上有一丝乏味，道：“不是把他转到奥琳斯那边了，为什么还找我？”
她虽然嘴上说着不关自己的事，但脚步是一点都没停。
瑞比跟在身旁，手上还抱着一摞报告，道：“莫先生拒绝转到奥琳斯那里，他说只相信你。”
萧羽涟闻言，嘴角弯起一点弧度，轻笑地说了一句：“有趣。”
“萧，你是不是生气了，我再去跟莫先生解释，让他去奥琳斯那边。”瑞比紧了紧手中的报告。
萧羽涟轻轻侧脸，淡淡笑着：“没关系，交给我。”
“交给我”，短短三个字，瑞比知道萧羽涟并没有怪自己没按她要求做，这才点点头离开。
莫辛延在休息室看见萧羽涟来了，连忙起身，轻声道：“萧博士。”
萧羽涟见休息室里只有莫辛延，问道：“你的小助理呢？”
说话间柏芸慧进来了，跟在她身后的还有奥琳斯。
莫辛延微眯着眼打量奥琳斯，这个棕头发，一脸络腮胡，肌肉紧致的欧洲男人，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奥琳斯察觉到有目光打量自己，看向莫辛延，笑着伸出手，道：“久闻莫先生大名，庆幸今日相见。”
莫辛延无视他的手，走到萧羽涟身边，转头有些好笑地问他：“这位先生在庆幸什么，庆幸我生病到这里来吗？”
奥琳斯发现了莫辛延语气里的火药味，心想自己没惹他吧？
萧羽涟薄唇微张，打破这尴尬的气氛：“莫先生，这位是奥琳斯，Celiva的负责人，也是A诊室上属A+研究室的负责人。”
莫辛延闻言，才轻轻点头。
听到奥琳斯说久闻莫辛延大名，有什么大名？萧羽涟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莫辛延。
奥琳斯没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向莫辛延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莫先生，我们坐下聊？”
莫辛延很随意地坐着，对上奥琳斯的视线时，眼底带有一丝不屑。就是这个家伙想挖自己墙角，他哪里来的自信？
柏芸慧将手中的报告拿给莫辛延，在他耳边轻声道：“刚刚我去取报告，奥琳斯知道你来了，就跟来了。”
莫辛延会意地轻点头。
萧羽涟淡淡地扫了奥琳斯一眼，双手环抱着坐在离莫辛延更近的沙发上，静静听他们俩说话。
“莫先生，总部说你由我全权负责，”奥琳斯笑着从身后拿出一份协议，“总部很关心莫先生的病情，这份协议里有总部连夜整理的后期治疗方式与详细的核查说明，莫先生可以看一看。”
柏芸慧上前去接，可莫辛延却没打开，而是质问奥琳斯。
“普通病人会有这样的特殊待遇吗？”
奥琳斯笑着说：“当然没有了，莫先生身份特殊，所以才······”
莫辛延打断他，“我不需要，就把我当作普通病人，而且，”说着他看向萧羽涟，“我希望萧博士担任我的智能情感修复师。”
奥琳斯一怔，看了看萧羽涟，又看向莫辛延。见他脸上浮现的微笑，他们是认识吗？“可是，莫先生，萧的修复系统出现了问题，总部是不会同意她做你的主要修复师的······”
莫辛延左手不自觉捏了捏衣角，姐姐工作遇到难题了吗？
他的嘴唇紧闭，眼中有一丝心疼地望向萧羽涟，期待能从她的口中听到不一样的话。
萧羽涟余光瞥见莫辛延的目光，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怎么又委屈上了。她放开双手，坐直，道：“奥琳斯，尊重患者意愿是中心的规定，既然莫先生信任我，那就交给我吧。”
奥琳斯有些震惊地看着萧羽涟，她是疯了吗？
“莫先生是全球顶尖复杂系统构建师，这个责任，你担当得起吗？”
萧羽涟内心被触动，回头看着莫辛延，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还带有欣赏。
九年时间，足以让一个数学天才变成全球顶尖构建师，这小子，有点东西啊！
莫辛延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泛红，伸手轻轻挠了挠头发，有些坐立不安。
奥琳斯这算是看出来了，莫先生跟萧一定认识！他还是第一次从萧眼里看到欣赏，可惜不是对自己。
“我可以让助理拟一个协议，让萧博士当我主要修复师，出了问题我自己负责。”莫辛延坚定地对奥琳斯说。
这下轮到萧羽涟有些不淡定了，他身份那么重要，自己有把握吗？自我认知系统在治疗中会有问题吗？
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萧羽涟，第一次体会到内心的举棋不定。
奥琳斯看向萧羽涟，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幽幽开口：“萧，我再问你一次，你确定吗？”
萧羽涟目光有些躲闪，心里还在纠结，自己能行吗？
林慧在诊室床上醒来突然变成另一个人的画面，现在不断在她脑海里强化。
下一秒，感受到莫辛延的靠近，她回头看向他，眼中的渴望与害怕被莫辛延尽收眼底。
莫辛延想要伸手去触碰她的双眼，又害怕姐姐反感，轻声笑着，压低声音用两人才能听见的话说：“反正国内是没有办法了，也不知道我能活多久，把命交给姐姐，治好了算我幸运，治不好，姐姐就把我当小白鼠，多研究研究。”
萧羽涟心里苦笑，这孩子怎么会觉得自己是小白鼠，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喊：“你是萧羽涟啊，你一出手，没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林慧的事就是一个意外，不是你有问题！”
莫辛延坚定地说：“我相信萧博士。”
自己可以的！她回头对奥琳斯点头，“我确定。”
莫辛延看到她眼底的坚定，心里带着欣慰与释怀，默默地说，“姐姐，你一定可以，千万要快乐。”
“好啊，祝你好运，萧！”奥琳斯轻笑着摆摆手，离开了。
*
夜晚的莱茵河畔，萧羽涟独自散步。
面对别人的质疑，以前的她会不理会，直接用事实去反击，不屑与之争论。但现在，甚至有那么一刻，她自己也在怀疑自己。
萧羽涟也当过两年主要修复师，除了林慧，其他的修复共存率达到百分之百。有如此成绩的她，在今天感觉了失落。是因为阿延的身份不一样产生压力，还是自己真的怕再次失误？
河两畔的灯光逐渐点亮，像穿珍珠一样，一颗又一颗。晚风将她的裙摆轻轻吹扬，来往的路人，时不时地看向这位东方姑娘。
背景是暗蓝色的天空，河对面的欧式建筑里亮起的灯光似乎在提醒她快回家。暖光灯照在她洁白的裙子上，她默默地走，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融入这夜景之中。
她走了许久有些累，在临河的一个露天咖啡馆坐下来，点了一杯焦糖拿铁。
看到手机上奥琳斯说总部已经同意了，但是他必须参与。
萧羽涟冷笑，不就是总部安排来监督自己的······
莫辛延透过车窗，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对司机说：“停下！”
一个急刹车，柏芸慧没做好准备，整个人往前扑。
“发生什么了？”她看着莫辛延下车，跟了下去，让司机开回酒店。
看着他走去的方向，那里坐着的不是萧羽涟嘛！
她快步跟上。
“姐姐！”莫辛延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她穿裙子更有女人味，还是第一次见她穿裙子。
萧羽涟看了一眼眼前人，以及他旁边的人，伸手将旁边椅子拉开，道：“坐。”
莫辛延坐下，用手撑着左脸，笑着说：“姐姐不好奇我为什么在这里吗？”
萧羽涟轻咳一声，用勺子轻轻敲碎杯子里的焦糖，“路过？”
莫辛延眼睛闪了闪，道：“姐姐，你知道吗，刚刚奥琳斯找我。”
听到他的话，萧羽涟停止手上的动作，好奇地说：“他找你做什么？”
莫辛延向柏芸慧伸手，柏芸慧将手提包里的文件拿给莫辛延。
莫辛延对柏芸慧淡淡说：“你去附近逛逛吧。”
柏芸慧这次没有再多说什么，“好。”跟萧羽涟点头致意，转身离开。
莫辛延将报告递给萧羽涟，道：“林慧的报告我看了，我相信姐姐的自我认知修复系统没有问题，操作也没有问题。”
萧羽涟更加好奇了，他就单凭治疗记录上面的数据就相信自己，“你说说看。”
莫辛延对数字的敏感度比萧羽涟还高，他拿到报告的时候还不明白奥琳斯为何给他看，既然给了，自己就看看也无妨。他仔细查看了数据，中度抑郁症的甲状腺素增加量跟用药量有出入，原本误差应该在在±1.204，而增加量是1.214，不去算是发现不了的。
既然数据不对，不排除有偶然，但这件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是有人修改了数据，还是有人用错了药量，或者其他······但他还没发现。
“姐姐，你是相信自己，还是相信数据？”
听到莫辛延这么说，萧羽涟心里更加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有人改了数据？
她翻开报告，看见莫辛延用笔圈出的几个数字，不自觉的计算了一下，果然有问题！
莫辛延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伸出一只手放在萧羽涟的椅子后面，眼中隐藏着爱意，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嘴角扬起一丝微笑，道：“具体原因我还说不上来，但如果姐姐信我，就要相信你没有失误！”
萧羽涟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后倾靠在椅背上，“不错啊，没白教你。长大了，会安慰人了，而且，更自信了。”
莫辛延脑海里会想起姐姐在教室对自己说，“如果不想被欺负，那就变强大，只要你变强了，别人才不会欺负你，才会敬你。”
他笑着学着她的样子靠在椅子上。
在路人看来，无非就是一对情侣在约会，萧羽涟躺在莫辛延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