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程夏望是下午四点到的小镇。

    她拖着一只半新不旧的银色行李箱,脚边的轮子嘎吱嘎吱,像极了她现在这点可怜兮兮的内心意志力——不新鲜,也不坚定。

    她订的民宿在一条不太起眼的老巷子里,拐过一间卖糖画的小铺子,再路过一棵掉叶子的凤凰木,就能看到门口招牌上一行淡蓝色的小字:

    “今日天气:云开见日,宜晒被,宜喝茶,宜暂时不想太多。”

    这是她在网上订的,只靠几张拍得很有“胶片滤镜感”的图片和一句“老板娘很亲切”就草率决定了。

    程夏望站在门口的时候,太阳正好在斜左侧,照得那块斑驳木牌有点发光。她忍不住举起相机,啪地一声按了快门。

    雨后青石板的土腥味混着民宿里飘来的炖牛腩香气,丝丝缕缕地缠上她的鼻尖。

    这味道不像城市里预制菜料理包的浓烈,倒像把阳光、雨水和老陶罐都炖化了,让她莫名安心。

    她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些的。

    为了阳光、慢节奏,还有可以独自喘口气的空间。

    上大学后,程夏望常常回想起高中那段她永远无法忘记的岁月。那时的她,有目标,有动力,在父母的期待下,在哥哥的支持下,努力追求那条通往“不平凡”的道路。

    但等她终于考上理想大学了,她才渐渐意识到,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普通人,是已经拼尽全力,依然是那个大学里毫不起眼的普通人。

    那天,她在社团面试中被笑着评价“你好像没什么记忆点”,就那个瞬间,她忽然觉得脑袋里那根弦断了。

    她开始明白,自己不是特别聪明,不是特别好看,也不是特别能说会道,是“可被替代”的那类人。在一个处处充满比较和竞争的世界里,她连背景板都够不上。

    所以她撒了个很大的谎。

    告诉爸妈学校安排了实习,其实早早办好了延迟返校手续。她没退学,也没彻底休学,只是从现实里申请了一场不被打扰的暂停。

    “我不想一辈子这么普通。”她在申请理由一栏这样写。

    然后,她来到了这个地图边缘的小镇。

    想到这些,程夏望不禁握紧了行李箱把手,抬头又重新看了一眼牌上的字。

    宜暂时不想太多。

    这时,民宿的门“吱呀”的一声开了,露出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五十多岁左右,短发,五官柔和,嗓音却有点飒:“你是夏望?”

    程夏望点点头,报上自己的全名:“程夏望。”

    女人一边帮她拉行李进门,一边扭头冲外头喊:“那我叫你小望吧。刘老头儿,别坐那儿吹风了,新客人来了!来帮忙搬箱子!”

    “又有新客人?这么早?”屋外传来一个老男人的声音,“你这老板娘也太上心了,人刚来就当亲女儿对待,吴悠这么久不回来,想她了吧。”

    “呵呵,她看着就比我女儿听话。”老板娘笑着回答,自动忽略了后半句。

    程夏望看着他们一唱一和不禁笑了,心里那股紧张劲儿好像也顺了几分。从来都没有人叫过她“小望”,她好喜欢这个称呼啊。

    程夏望轻轻吐出一口气,环顾四周。

    民宿是三层小楼,外表看起来像普通老房子,推门一看,却干净明亮,布置得温馨舒服。客厅墙上挂着些老照片,书架上有一排手写标签的小说和游记,沙发边还有两台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收音机。

    经过楼梯拐角时,程夏望瞥见窗台边歪着一个豁口陶盆,几枝蔫巴巴的蔷薇耷拉着。

    吴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着告诉她:“别看它现在丑,等根扎稳了,能开得比谁都精神。”

    房间最右边的阳台开了一扇窗,阳光透进来,地上照出一方光斑。

    她拍了第二张照,顺手调了曝光。

    “这小姑娘还会拍照啊。”刘老爷搬完箱子回来,看见程夏望的动作说道:“改天给我的眼镜店拍几张怎么样,发网上去,说不定还能火呢。”

    “刘老爷你别糟蹋人家相机,就你那个店不关门已经很好了。”老板娘笑着打趣。

    “切,眼镜店老板也能是网红,别小瞧我。我以前教书的时候,孩子们都可喜欢我了。”他说着,冲程夏望挤了挤眼,“有空给我拍几张啊,老刘我虽然年纪大了,但精神气还不错。”

    程夏望没忍住笑了:“行啊,改天给您拍一组《老街骑士》主题的。”

    “行!这名儿我喜欢!”

    老板娘看着他们一老一小打趣完,才笑着递来钥匙:“我姓吴,叫我吴恙就行,有什么需要你跟我说。你的房间,窗户大,阳光好,放心住就行。”

    “谢谢您。”

    她刚准备上楼,吴恙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对了,你今晚吃饭要一起吗?我做了番茄炖牛腩,还有你喜欢的炸藕夹。”

    程夏望愣了下:“……我喜欢炸藕夹?”

    “对。”吴恙点头,理直气壮,“从今天起你喜欢。”

    这句话说得很江湖,她不禁想笑。原来“陌生的好人”是真的存在的。

    她点点头:“那我今天起喜欢上试试看。”

    晚上饭桌上还有另一位大爷——街上自行车店的王老爷。他和刘老爷是街坊,也是欢喜冤家,两个人从吃饭开始就吵个不停。

    “今天店里来了个小伙子,他夸我眼镜修得厉害呢。”

    “人家只是跟你客气一下,怕你不认真给他修。”

    “你不会是因为没生意嫉妒我吧,就你天天板着个以前当兵的严肃脸,谁敢进你的店?都怕被你突然训话。”

    “胡说,没生意的明明是你。”

    程夏望夹着米饭,一边听他们斗嘴一边笑,觉得特别熟悉,这两位像是那种陪伴你多年的那种老式节目,永远不会腻。

    …

    晚上雨停了,空气里带着潮润的树皮味。

    一整天舟车劳顿,她吃完饭就回了房间,窗外的风很轻,从窗帘缝隙偷偷溜进来,吹起桌上的便签簿,哗啦哗啦响两下。

    没有车声,也没有楼下室友的洗衣机轰鸣,只有风和一点点夜虫在窗外交换秘密。

    程夏望从阳台往外看,天边泛起一点点暮色。

    斜阳慢吞吞地挂在天边,像个还没打完哈欠的老人,一只橘猫踩着湿漉漉的地面,在电线杆下蹲好,耳朵抖了抖,仿佛也在等天彻底黑下来。

    程夏望坐在阳台边的桌子上,翻出笔记本写她的第一天。

    【Day 1】

    “我从原来的生活中里逃出来,像一只试图装作自由的乌龟。选择这里,不是因为它好,而是因为它远——离人远,离标准答案远,离所有‘你应该’远。”

    写到这里,程夏望停了一下,拿起相机走到窗边。

    这台相机是她高三那年生日礼物,现在有点儿旧了,不过拍出来的画面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今天的天不错,云像是被谁一把揉散的棉花,夕阳从远处一点点浸润过来,金红交错,像翻涌的糖浆。

    她举起相机,对着天边按了几张快门,调整焦段,蹲低,再拍。

    镜头慢慢往下,她随手往街角扫了一张——

    然后,她愣住了。

    相机里,那个靠着老洋房墙角坐着的男人,穿着洗旧的黑 T 恤和浅灰休闲裤,膝头随意搭着件深色外套。

    他垂眸盯着手机,指节在屏幕上轻叩两下,阳光斜切过他微弯的睫毛,在颧骨处落出一片冷白的影,像被雨水浸过的月光。他垂头时,后颈碎发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后颈那颗浅褐色的痣。

    熟悉到几乎能下意识喊出名字。

    她把镜头往回拉了一点,确认他坐的位置,是民宿斜对面,那家已经歇业的唱片店门口。

    “……不会吧。”

    她放下相机,眼睛眯了眯。

    那个人没抬头,也没动,只是像某种长时间没被打扰过的动物,沉稳得不太像现实里的存在。

    直到他忽然抬起头,像是察觉了被拍,朝她这边轻轻扫了一眼。

    他们的视线隔着街道相撞。

    他抬眼时,瞳孔在阴影里缩成细窄的棱,像突然聚焦的镜头。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后颈倏地窜起细麻的痒,像被猫爪轻轻勾住了一根神经。

    靠。

    被他看到了。

    李朝然。

    她哥的发小。

    一个朋友圈更新速度堪比迁徙候鸟的理工直男,最后一次更新动态还是春节转发公司拜年视频。

    程夏望第一次见到他,是小时候跟着哥哥跑去玩游戏房的时候,当时他正在角落里修一个没人愿意碰的DIY主机,神情专注到像掉进黑洞。

    上大学后见得少了,但也知道他毕业后直接进了某家高门槛科技公司,据说很忙,忙到连亲妈都难联系。

    可他怎么会在这儿?

    程夏望下意识往柱子后躲了一下。她心跳突然有点快,不是害怕他,而是害怕自己这场“人生暂停计划”会因为这段过往牵连而被戳穿。

    她把相机抱进怀里,心跳“咚”一下。

    风吹进来,夕阳像是洒了一地的谜团。

    她忽然有点后悔按下那张快门了。相机在怀里发烫,像揣着一颗随时会爆的定时炸弹。

    她想起上次家族聚餐时,哥哥拍着李朝然的肩膀笑:“这小子最讲原则,当年连抄作业都要写清公式推导过程。”

    而她此刻的‘原则’,是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在学校学习。

    风卷着唱片店褪色的海报哗啦啦响。

    程夏望突然意识到,这个本该出现在 CBD 写字楼的人,此刻脚上沾着街角的暮色,眼底映着她镜头里的光。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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