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休憩日的早晨，贾兹站在弗法家宅邸那扇雕刻着繁复暗影纹路的巨大门前，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比敲门声还响。

    他特意换上了一身看起来还算得体但又不至于太正式的便装，手里甚至还提着一盒路上买的、据说是魔界贵族间流行的伴手礼点心。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位穿着传统女仆装、面容沉静的中年女恶魔出现在门口。

    她有着灰色的短发和一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是安德鲁·M·贾兹先生吗？”女仆的声音平和而礼貌，“小姐正在等您。我是艾米，小姐的贴身女仆。”

    “是、是的！打扰了！”贾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跟随着艾米穿过宽阔却显得有些冷清的回廊，贾兹忍不住暗自咋舌。

    弗法家的宅邸比他想象中还要宏大，装饰带着古老家系的底蕴与暗影的优雅，但……太安静了，安静得缺少烟火气。

    “莉莉丝……弗法她，父母不在家吗？”贾兹忍不住问道。

    艾米保持着微笑，语气平和：“老爷和夫人忙于各自的事业，很少回家。宅邸里日常只有我和其他几位负责日常维护的仆从，小姐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一人。”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爱怜。

    贾兹默然，忽然有点理解了莉莉丝之前那种时而刻意低调、时而又想尽情展现自我的矛盾性格。

    艾米将他带到宅邸深处一扇不起眼的厚重木门前：“小姐在里面等您。”说完便微微躬身离开了。

    门后的景象让他瞬间忘记了紧张。

    这是一个极其广阔的空间，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环形图书馆。

    高耸直至穹顶的书架上塞满了各种材质、各种年代的书籍与卷轴，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魔法墨水和一丝淡淡的尘埃味道。

    许多书架边缘都残留着不易察觉的阴影能量，显然被施加了特殊的防护魔法。

    莉莉丝正站在房间中央，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利落便装，白色的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

    她手里拿着一个散发着微光的除尘魔导器，脚下还放着水桶和抹布。

    “太慢了，仆从！”莉莉丝看到他，不满地撇撇嘴，但红眸里并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

    “抱歉，路上有点堵……”贾兹习惯性地道歉，目光依旧被这个庞大的书库所震撼，“这里……就是你说的需要帮忙整理的地方？”

    “没错！”莉莉丝拍了拍旁边落满灰尘的书架，激起一片飞尘，“这是我曾祖父留下的秘密书库，家里除了我和艾米，没别人知道了。里面有很多有趣的，嗯……可能还有点危险的古籍和实验笔记。”

    她拿起一本封面是某种暗色皮革、标题模糊不清的大部头，随手翻了翻：“我想把这里整理出来，做我的私人研究室。研究一些……不太方便被爸妈知道的小课题。”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要是动用家里的女仆打扫，动静太大，我爸妈肯定会知道，然后就会跑来问东问西，麻烦死了。所以只能找你来帮我打扫了……”

    原来如此。贾兹心里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噗”地一下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释然。

    原来不是他想的那种“邀请”，只是找他来做苦力，而且还是因为他是“信得过的仆从”？

    “好吧，好吧，主人有令，仆从岂敢不从。”贾兹认命地挽起袖子，开始打量这巨大的“工程”。

    整整一个上午，两人都埋首于这片知识的海洋和灰尘的战场中。

    贾兹负责清理高处的书架和搬运沉重的书籍，莉莉丝则负责分类和整理那些脆弱的卷轴与笔记。

    他们偶尔会交谈，莉莉丝会指着某本奇怪的书吐槽曾祖父的古怪爱好，贾兹则会讲一些他和他那个“混蛋老哥”的趣事来逗她笑。

    气氛意外地融洽，甚至带着点温馨。

    休息间隙，莉莉丝递给贾兹一瓶水，看着他被灰尘弄花的脸，忽然说道：“等这里打扫整理完毕，我们的‘仆从契约’就到此为止吧。”

    贾兹正仰头喝水的手顿住了。

    “我说过，观察期一个月，表现好就一笔勾销。”莉莉丝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最近表现还不错，等这件事办完，你就自由了。”

    “……哦。”贾兹应了一声，低下头，心里莫名地空了一块。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席卷了他，甚至压过了即将“刑满释放”的喜悦。

    这段时间，虽然顶着“仆从”这个有点羞耻的名头，但他已经习惯了待在莉莉丝身边，习惯了她的使唤和她偶尔露出的、只在他面前展现的狡黠笑容。

    他甚至开始觉得，这样的关系……似乎也不错？

    自由？他现在反而有点不想那么快“自由”了。

    “……”贾兹握着饮料瓶，一时没有说话。

    明明这是他早就知道的结果，也是他最初渴望的“解脱”，可为什么此刻听到她如此轻松地说出来，心里会涌上一股如此明显的……失落？

    就好像某种特别的联系，即将被斩断。

    以后他还有什么理由，能像现在这样自然地待在她身边，被她随叫随到，看她对自己露出那种带着小狡黠的、唯独对他才会有的笑容？

    “怎么？高兴傻了？”莉莉丝见他没反应，转过头看他，却对上了他有些复杂的目光。

    贾兹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情绪，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往常那有点痞气的笑容：“是啊，终于要脱离你的魔爪了，能不开心吗？”

    莉莉丝轻笑一声，转身继续去整理书籍。“快点干活吧，争取今天弄出个大概样子。”

    贾兹看着她的背影，用力握了握手中的水瓶，最终还是认命地跟了上去，继续投入繁重的打扫工作。

    只是心情，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当傍晚来临，书库终于初步整理出可以下脚和使用的空间时，两人都累得够呛。

    莉莉丝看着虽然依旧堆满书籍，但已然整洁有序不少的书库，满意地点点头。

    “辛苦了。”她对贾兹说，语气是难得的、不带任何戏谑的真诚。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窗，为她白色的发丝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脸上带着劳动后的红晕和满足的笑容。

    那一刻，贾兹觉得，就算一直当她的“仆从”，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那个……”贾兹鬼使神差地开口，“如果……以后还有这种需要‘信得过’的人帮忙的地方……我随时有空。”说完，他立刻移开视线，假装在研究书架上一本古籍的标题。

    莉莉丝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夕阳还要明媚几分的笑容，两颗小虎牙在光影中格外可爱。

    “好啊。”她轻声应道，没有说破他那点小心思，“说不定……以后真的还有需要你帮忙的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