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与松柏的约定

    翌日清晨,崇宫澪是在一种奇异的感知中醒来的。

    并非身体的剧痛将她唤醒,而是一种萦绕在房间里的、清冽而熟悉的气息。

    这气息像是冬日雪后松林间的空气,带着未散的寒意,却又奇异地中和了病房内浓重的药味。

    她缓缓睁开眼,第一缕熹微的晨光正透过纸窗,将房间内漂浮的尘埃染成淡金色。

    意识回笼的瞬间,昨日下午那如同惊涛骇浪般的情感宣泄,便无比清晰地撞入了脑海。

    泪水,失控的哭泣,抓住他羽织的颤抖的手,还有那些……那些未经思考、脱口而出的,近乎赤裸的疑似告白……

    “我都说了些什么……”

    崇宫澪猛地闭上眼睛,一股灼热瞬间从脖颈窜上脸颊,连耳根都烫得惊人。

    她下意识想蜷缩,想把自己埋进被褥深处,永远不用面对那个失态到极点的自己。

    可稍一动弹,全身各处沉寂的痛楚便被惊醒,各个器官同时发出沉闷的抗议,引得她一阵压抑的闷咳,眼角生理性地泌出泪花。

    太失态了。太脆弱了。太……不像她自己了。

    那个冷静自持、永远与人保持着恰到好处距离的崇宫澪,怎么会变成那副模样?尤其是在富冈义勇面前……那个她曾小心翼翼观察、计算着距离靠近的男人,那个她以为永远会隔着一层冰墙的男人……

    她甚至不敢去回想他当时的表情,他覆盖在她手背上的、带着薄茧的温暖手掌……那沉默却如山岳般的存在,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她心慌意乱。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每日清晨准时前来照料她的护理员。

    当护理员端着温水和新熬的药汁轻声进来时,崇宫澪几乎是本能地、立刻紧紧闭上了眼睛,屏住呼吸,将全身放松,伪装成仍在沉睡的模样。

    她需要这层薄弱的屏障,需要一点时间,来重新构筑内心那被昨日泪水冲垮的、摇摇欲坠的防线。

    至少……在她必须再次面对他之前。

    护理员并未察觉异常,只是熟练地为她擦拭脸颊,动作轻柔。然而,就在护理员准备离开时,门口的光线再次微微一暗。

    即使闭着眼,崇宫澪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带着凛冽气息的存在感。他来了。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骤然收紧,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全身的感官却在这一刻被放大到极致。

    她能听到他极轻的脚步声,感受到他停留在榻前带来的微弱气流变化,甚至能“看到”他此刻定然是那副沉默的、冰蓝色的眼眸正落在自己身上。

    他会说什么?他会如何对待昨日那个崩溃哭泣的她?

    预想中的询问或话语并未出现。

    富冈义勇只是站在那里,沉默着。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秒都让假装沉睡的崇宫澪感到无比漫长和难熬。他是不是看穿了她笨拙的伪装?

    就在崇宫澪几乎要坚持不住时,她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的、物品放置在木质窗台上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落下。

    接着,是他转身,脚步声再次响起,并非离开,而是走向了房间的另一侧。然后,是矮凳被轻轻拖动,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他坐了下来。

    他就这样……坐下了?

    崇宫澪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不走吗?他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对着一个“睡着”的人?

    这种无声的、固执的陪伴,比任何追问都更具穿透力。它仿佛在说:“我知道你醒了,或者没醒,都没关系。我在这里。”

    她无法再伪装下去。

    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她终究还是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有些躲闪地,首先落在了窗台之上。

    那里,安静地躺着一小束植物。并非鲜花,而是几枝带着露水的、深绿色的松柏枝叶,间或点缀着几颗饱满苍白的柏树果实。

    松柏特有的、清苦而坚韧的气息,正是她醒来时感受到的那股味道。

    它们被一根柔软的、不知名的草茎仔细地捆扎成一束,摆放得端端正正,一丝不苟。

    这是他带来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暖流交织着,涌上她的心头。

    松柏,耐寒常青,象征着生命与不屈。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回应她昨日关于“消失”和“黑暗”的恐惧吗?

    她终于鼓起勇气,将目光转向他坐着的方向。

    富冈义勇就坐在离床榻几步远的矮凳上,姿势依旧挺拔,如同雪中的青松。

    他并没有看她,而是微侧着头,望着窗外逐渐明亮的天空,冰蓝色的眼眸映着晨光,显得比平日少了些许寒意,多了几分难以描摹的深沉。

    他似乎感知到她的注视,缓缓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崇宫澪的脸颊瞬间又有些发热,她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被他目光中那种平静而专注的力量定住了。

    他没有问“你醒了?”之类的废话,也没有提及昨日分毫。只是看着她,然后用他那特有的、低哑平静的嗓音,问了一个最简单,却也最直接的问题:

    “……痛吗?”

    两个字。干涩,直接,却仿佛穿透了她所有试图重新建立起来的伪装,精准地触碰到了她身体和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崇宫澪的鼻尖猛地一酸,昨日那种想要依赖、想要倾诉委屈的感觉似乎又要卷土重来。

    她用力抿住嘴唇,强迫自己将那股泪意压下去,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好多了。”

    这显然是谎言。她苍白的脸色、眼底未散的青灰、眉宇间无法完全掩饰的痛楚隐忍,以及说话时气息的微弱断续,每一样都在无声地戳穿着这个拙劣的谎言。

    富冈义勇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没有戳穿。他的目光转而落在护理员放在一旁小几上、已经不再冒热气的药碗上。

    他站起身,走过去,伸手碰了碰碗壁。药汁已经温凉。

    他什么也没说,端起药碗,径直走出了病房。

    崇宫澪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空落了一下,随即又涌起一丝自嘲。

    看吧,他终究还是那个难以接近、沉默寡言的富冈义勇。昨日的种种,或许真的只是危急关头一时的不忍,或是出于对同僚的责任。现在她醒了,脱离了最危险的状态,他便恢复了原样,连多余的话都没有一句……

    她的思绪还未落定,房门再次被推开。

    富冈义勇走了回来,手中端着的还是那个药碗,但碗口正氤氲着温热的白气。他显然是去将药重新温热了。

    他走到榻边,没有将药碗递给她,而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着依旧虚弱的她,似乎是在判断她是否有自己喝药的气力。

    在他的注视下,崇宫澪感到一阵微妙的窘迫。她挣扎着,试图靠自己的力量坐得更直一些,证明自己并非完全无能为力。

    可稍一用力,肋间和肩胛处便传来尖锐的刺痛,气息顿时紊乱,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她喘息未定、狼狈不堪之时——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稳稳地托住了药碗,递到了她的唇边。

    动作依旧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僵硬,甚至能看出一点不知所措的笨拙,仿佛这个举动对他而言极其陌生。

    但那只手,很稳。碗沿没有一丝颤抖,滚烫的药汁在碗中平静无波。

    崇宫澪愣住了,抬头看向他。

    富冈义勇没有与她对视,他的目光落在药碗上,仿佛那碗黑褐色的药汁是世上最值得研究的东西。只是他微微紧绷的侧脸线条和那喉结滚动的小动作,泄露了他此刻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他......在紧张?」

    这个认知像一片轻柔的羽毛,猝不及防地搔过崇宫澪的心尖,带来一阵细微而陌生的悸动。

    她没有再犹豫,或者说她没有力气去纠结这过于亲密的举动是否合适。她微微低头,就着他手托着的药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极苦的药汁滑过喉咙,她却仿佛尝到了一丝隐秘的、难以言喻的滋味。

    整个喝药的过程,房间里静得只有她轻微的吞咽声。他举着碗的手,稳得像磐石,没有一丝晃动。

    直到最后一口药汁滑入喉中,他才收回手,依旧沉默着,将空碗放回原处。

    然后,他转身,重新坐回了那张矮凳上,恢复了之前望向窗外的姿势,背脊挺直。

    仿佛刚才那近乎体贴的、亲手喂药的举动,从未发生过。

    崇宫澪靠在枕头上,微微喘息着,口腔里满是苦涩,心底却翻涌着复杂的浪潮。羞赧依旧存在,不安也未曾远离,但一种前所未有的、细微而坚定的安全感,正悄然滋生。

    他在这里。沉默,笨拙,甚至有些不解风情。

    但他就在这里。

    用他带来的松柏,用他重新温热的药汁,用他沉默却坚定的存在,告诉她:你不会消失,我就在这里。

    阳光渐渐充满了整个房间,将两人笼罩在温暖而静谧的光晕里。他们不再有言语的交流,甚至不再有目光的接触。

    但一种无声崭新的默契,正在这晨光与默然之中,缓缓流淌。

    就如同松柏分泌的树脂,悄然包裹住那份刚刚经历过狂风暴雨洗礼、破土而出的珍贵羁绊,让它变得更加坚韧,不可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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