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与石·破晓之痕

    次日卯时三刻,瀑布的水声似乎比昨日更响了些。

    崇宫澪抵达瀑布时,水声在晨雾中显得沉闷而遥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回响。她踏过被露水浸得发黑的碎石小径,靴底与湿滑的石面摩擦,发出“嘎吱”的细响。

    然后,她看见了训练场地的变化。

    昨日那个直径三丈的圆形区域边缘,此刻用白色的石灰粉画出了一个更小的同心圆,内圆直径约莫两丈。圆内被清理得极其干净,连最细小的碎石都被拾走,露出下方坚实的黄土。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场地中央——那里整齐地摆放着七八个用粗布缝制的沙袋,大小不一,每个都被填得饱满结实。旁边还有一捆削得光滑的细竹枝,长度都在三尺左右,粗细适中。

    富冈义勇已经在那里了。他今日依然穿着那身黑色队服,但外面套了一件浅灰色的简易袢缠。袢缠的袖子用深蓝色束带扎到肘部上方,露出线条流畅紧实的小臂。束带打得是水纹结,那是水之呼吸剑士特有的系法,每一道褶皱都蕴含着“流动”的韵律。

    他正背对着她,半蹲在场地边缘,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竹签,在地面上刻画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将最后一笔画完,才缓缓站起,转过身来。

    “富冈先生,早上好呀。”崇宫澪走到青石板旁,放下东西。她注意到石板上今日多了一个陶碗,碗里盛着清澈的泉水,水面飘着两片薄荷叶。

    富冈义勇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她今日换了更利落的装束,深灰色的窄袖便服,裤腿扎进短靴,长发编成一条粗辫子垂在脑后。他的视线在她腰间停留了一瞬,那里系着一个小巧的皮囊,显然是装应急药品的。

    “今日训练反应与闪避。”他开口,声音在水声中清晰如常,“核心是‘流水’。”

    他走到场地中央,用脚尖点了点那个画出的内圆:“你的活动范围是这个圆。我会从任何方向、任何角度攻击。你的任务是——”

    他抬起右手,食指在空中虚画一个圈:“不离开这个圆,不硬接任何攻击,用最小的动作避开或引导。”

    崇宫澪看向那个直径两丈的圆。不算小,但对于需要闪避攻击的空间来说,也绝不算大。她深吸一口气:“明白。”

    “第一轮,只用视觉。”富冈义勇走到那捆竹枝旁,抽出一根。竹枝在他手中轻巧地转了个圈,发出“咻”的破空声。“我会用这根竹枝点向你周身各个部位。速度不快,但角度会变化。你只需要躲开。”

    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不是向后逃跑,也不是大幅跳跃。是‘流动’——像水流遇到岩石,不是被撞碎,而是顺着岩石表面滑开。”

    崇宫澪站到圆中央,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曲,重心下沉。她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让气息沉入丹田,然后睁开眼:“开始吧。”

    富冈义勇没有立刻动手。他站在原地,竹枝垂在身侧,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她完全准备好。三息之后,他的手腕动了。

    动作起始时几乎看不见征兆——肩关节没有明显的后拉,肘部没有蓄力的弯曲,只是手腕极其细微地向内一扣,然后竹枝便向左上方斜撩而起。

    速度确实不快,至少在她眼中轨迹清晰可辨。竹枝划出一道浅浅的弧线,尖端指向她的左肋下方,那个位置是肝经的要穴期门。

    崇宫澪下意识想向右侧跳开,这是最本能的反应。但在动作发起的瞬间,她想起他说的“没有后退的余地”,想起那个直径一丈八尺的圆。

    她强行遏制住本能,将上半身向右斜,从腰部开始旋转。同时左脚向后撤出半步,脚跟轻轻点地,脚尖仍保持与地面的接触。整个动作像一棵被风吹动的竹子,主干倾斜,根系仍牢牢抓地。

    竹枝擦着她的衣料掠过。深灰色的棉布被竹枝带起的气流拂动,荡开细微的涟漪。距离皮肤,她估算,大约有两寸。

    “很好。”富冈义勇评价道,手腕一转,竹枝在空中划了个弧,这次从正前方直刺而来,目标是胸口。

    崇宫澪这次没有大幅度移动。她微微侧身,竹枝从她胸前半尺处刺过。她能看见竹枝尖端细微的颤动,能感觉到它带起的气流拂过胸口衣料。

    “太远了。”他的声音平静,“你给自己留了太多安全空间。半尺,在真正的战斗中,足够敌人调整角度再刺一次。”

    第三击来自左侧,竹枝横扫她的小腿。崇宫澪抬腿避开,动作有些仓促,落地时脚步微乱。

    “动作太大。”他收住竹枝,“这时间里,第二击已经来了。”

    他说话的同时,手腕一抖,竹枝真的从完全相反的方向悄无声息地刺向她后腰。

    崇宫澪完全没料到这一击。她听到竹枝破空的声音时已经晚了,只能僵硬地向前扑,勉强避开,但动作狼狈,几乎摔倒。

    “这就是‘动作太大’的代价。”富冈义勇收回竹枝,尖端垂地,“你的重心在前扑时完全失控。如果这是战场,敌人不会给你踉跄调整的机会。在你站稳之前,刀已经穿过你的后背。”

    他说得直接而残酷,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进崇宫澪的耳膜。但这不是羞辱,不是贬低,只是最冷静的事实陈述——战场上,失误的代价就是死亡。

    她站稳身体,调整呼吸,感觉到脸上有些发烫。不是羞恼,而是意识到差距后的紧迫感,还有一种不甘——不甘心自己表现得如此笨拙。

    “再来。”她说,声音比刚才更坚定。

    这一次,富冈义勇的攻击节奏明显加快了。竹枝从四面八方袭来,时而是直线突刺,时而是弧线挥扫,时而虚晃一招后变向。崇宫澪起初仍然手忙脚乱,有几次竹枝几乎触到她的衣角。

    但渐渐地,她开始找到一种感觉。

    不是用眼睛去追竹枝的轨迹——那样永远慢半拍。而是用全身的感知去“听”风声,去“感觉”气流的变化,去预判他肩膀和手腕的微小动向。

    一次竹枝从右侧横扫而来时,她没有向左侧跳,而是顺着竹枝挥扫的方向,身体像被风吹动的柳条般向后仰倒,竹枝从她鼻尖上方三寸处扫过。她在后仰到极限时,右脚向后轻点地面,整个人如弹簧般弹回原位。

    竹枝扫空了。

    富冈义勇的动作停顿了一瞬。虽然很短,但崇宫澪捕捉到了——那是因为意外和惊讶而产生的停滞。他的手腕停在半空,竹枝尖端微微颤动,冰蓝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快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

    ……

    接下来的几轮,崇宫澪的表现时好时坏。有时她能做出精妙的闪避,身体柔韧如藤;有时她又会犯低级错误,比如为了避开上路的攻击而忘了下盘的防御,被竹枝轻轻点在小腿上。

    每次“中招”,富冈义勇都会立刻停下,用最简洁的语言指出问题。

    他的指导永远一针见血,没有废话,没有安慰,只有最冷静的分析和最直接的纠正。崇宫澪默默记下,在脑海中反复回放刚才的动作,寻找那些自己未能察觉的破绽。

    一个时辰后,她的里衣已经湿透,汗水顺着鬓角不断流下。呼吸还算平稳,但肌肉开始发出疲惫的抗议。最难受的是精神的高度集中带来的头痛,她必须时刻保持全神贯注,任何一个瞬间的松懈都可能“中招”。

    “休息一刻钟。”富冈义勇终于说。他将竹枝插回那捆竹枝中,走到溪边,蹲下身捧水洗脸。

    崇宫澪走到青石板旁,拿起那个陶碗。薄荷的清凉气息扑面而来,她小口啜饮,清凉的泉水滑过干渴的喉咙,带来奢侈的慰藉。她注意到,碗边放着一块干净的布巾——不是昨日那条,这条更柔软,边缘绣着细小的松叶纹样。

    她用布巾擦汗,抬头时,看见富冈义勇正站在瀑布前背对着她,仰头望着奔泻的水帘。他的背影挺拔如松,浅灰色的袢缠被水雾微微打湿,贴在后背,隐约可见肩胛骨的轮廓。

    一刻钟在寂静中悄然流逝。

    崇宫澪放下陶碗,感觉四肢的酸痛并未缓解,反而更加清晰地存在着。她轻轻活动着手腕和脚踝,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个沉默的背影。

    竹枝的破空声、石灰圈的边界、他简洁到近乎苛刻的指点……方才的每一个瞬间都在脑海中回放。她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体能的训练,更是一场心性的磨砺——在有限的空间里,用最经济的动作,应对无穷的变化。

    就像他说的,像水一样。

    她闭上眼睛,试着在脑海中模拟那些闪避的动作,寻找更流畅、更精准的可能性。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富冈义勇已经转过身,朝场地中央走去。

    他的目光扫过她,冰蓝色的瞳孔里看不出情绪,只是开口道:“休息结束。”

    崇宫澪站起身,将布巾仔细叠好放回石板,走向那个白色的圆圈。腿部的肌肉在迈步时发出轻微的抗议,但她步伐稳定。

    她知道,更难的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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