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一声惊雷震天，大雨下地急切，不知又是哪位神仙偶像心里不痛快，将这檐外青瓦打得啪嗒作响。

    黎明修从梦里醒来，觉得有些凉浸浸的，将身上描花绣金的绸被拢起来。黎明修今日难得想偷个懒。

    望向外面，看不清天时。想起梦里的模糊场景，黎明修的心里像雨天有块长满青苔的石头压着，湿腻闷堵。

    难怪昨夜睡不安稳，原来又梦到了从前。

    “哥!哥!明修哥哥!”黎明玉一面喊一面把房门拍的震天响，黎明修心里叹口气，扬声回道：“黎明玉，男女有别，我这会子衣服还没穿好，你要是敢进来!”

    黎明修的语气平淡，黎明玉身子却抖了抖，趁黎明修话没说完，急忙挤出个甜美语气“好哥哥，今日有雨，梁夫子定不来讲课，自从夫人罚我，到如今，我都闷了快一个月了，今日真地很想出门，你就陪我出去逛逛罢。”

    “吱呀”一声，黎明修已经穿戴整齐打开房门站在了门前,“你应该知道我每日念书是有定量的，就算先生今日不来，我也要到午后才有空，这么早来找我作甚？”

    黎明玉圆嘟嘟的小脸上挤出个不算规矩的笑，“嘿嘿，还是您老人家了解妹妹我，这不是听说咱江都城来了个极美貌的公子哥，说是来招亲的，我这不是好奇嘛。而且，听说他是从闽州城来的!”

    虽说男女大防，但闽州城地处东南沿海，那里人因重男轻女至极，所以男婴多女婴少，以至男子成年后娶不到本地女，所以有男人之间也可搭伙作伴的习俗，俗称“契弟”。有的人家，儿子作人“契弟”,也当女儿一样是收取彩礼的。

    黎明玉今年才十一岁，以前性子还算文静，自从黎明修被于氏夫人收养作义子后，黎明玉跟着黎明修不再漂泊，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再加上学了武艺，身强力壮，黎明玉的性子便也褪去文静慢慢飞扬了些。

    此外，她还有个毛病，极爱看人相貌，专捡些美貌之人目不转睛地欣赏，直勾勾的样子，很是吓坏了一些不知情的人。上个月刚因为看美人差点坏了事，被于夫人惩罚禁足。这才解封，又犯毛病。

    想来除了贪恋美色之外，也是好奇之心作祟，想看看闽州人的习俗是否如传闻中那般。

    黎明修点点黎明玉的脑袋，“你小心点，不要再惹出是非。”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娃娃，黎明修还是没舍得说重话。

    黎明玉听出哥哥要陪自己出去的意思，胡乱点点头，就连蹦带跳地回房间挑衣服去了。

    黎明修看着她活泼的身影，想起自从八岁那年捡到明玉已经过去六七年了，明玉已经从四岁的可怜娃娃长成如今一个活泼爱笑的小姑娘，黎明修就这样出了会儿神。

    江南一带，尤以江都最甚，一到阴雨天气，就令人神思恍惚，缠绵往事。

    “嚯!早上还阴雨绵绵，这会儿又出太阳？”说话的人穿着折枝青衫，手里收着把油纸伞。

    “您是外地来的？江都天气是这样的。”旁边人一手摇着羽扇一手举一题着“神机妙算”的幡，忍不住搭起话来。

    “原来如此，是我少见多怪了。”青衫男子面带微笑，说话谦和。

    “既然是外地来的，您怎么来此处呢？此处可并不在松溪县美景之列呀。”算命的还在搭话，“可是也听说此处的热闹了？”末一句话已经有些盖不住的八卦味道。

    正说着只见一匹马已经踢踢踏踏地慢步走到街前。马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深蓝色衣裳，戴着绣有青竹的荷包，面白如玉，眸黑如墨。身前坐着的是扎着双髻的不过豆蔻的小姑娘。

    “哥哥，就是这里，你看这儿围了这么多人，多半也是听说了来看热闹呢。”身着绯色裙子的黎明玉把双髻头扭来扭去，只想看传说中的美人。

    黎明修停下马，从马上翻身一跃，身法轻巧秀气。虽然看着文弱，懂行的人定一眼扫出名堂，他的下盘极稳，定是时时有所练习，下过苦功的。

    “好好的，人还没出来，你别先疯上了”黎明修轻手轻脚将妹妹抱下来，“要不听话，直接回去。”说着又理了理两人衣服。

    “好啦，放心吧。”黎明玉脸上表情灵动，黎明修没忍住又摸一下她的发顶。两人便也站在一旁人群里等待。

    那算命的冷眼看那青衫男子盯着兄妹俩良久，冷不丁杵他一下，“我姓周，人都叫我‘周大打听’。也不跟您绕弯子，我呢，爱打听点人的辛秘事，谁人来找我打听，我都有话说，这样我看您对那对兄妹感兴趣，不如我给您介绍介绍，然后您回头给我点你的消息，让我也多少挣点，如何？”

    “原来如此。”青衫男点点头，“在下姓萧，烦请您介绍吧。”

    周打听眼睛一亮，就看着黎明修俩人说了起来。“您看那少年，他算是我们这儿这几年的名人了，一般人不一定会认得出来，但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字，盖因他去年以十四岁的年纪考中了秀才。而且认真算下来可没学几年。真称得上天赋异禀了。”

    “他就是江都十四岁秀才黎明修!”萧公子伞捏的紧了，“可也没听过世家里有‘黎’这个姓。”

    提起这个，周打听兴致更高，“天下之大，十四岁少年英才也不是非常稀奇，奇就奇在这黎明修的身世上。”周打听一时不察，唾沫横飞，“他是被人收养的，甚至都不算彻底的江都人，听说以前是颖阳城禹州那边的，幼时丧父丧母，后辗转一路，流浪到江都，十二岁左右被本地妇人收养，开始学习。谁料竟学得这么快，一年一年的考试都赶上了，考的也好，听说今年又有恩科，他就要下场乡试呢，可了不得。”

    “那妹妹也不是亲妹了?”萧公子神情异样，周打听却只顾说得火热，“他妹子更奇，很多人只以为妹妹是那妇人亲生的，其实不然，只一个，他妹子姓黎，芳名嘛不好说，但确实是跟着黎明修一起来的江都。不过我听说却也不是他亲妹，是他自己还是个孩子时流浪捡来的，想来虽非血缘之亲，也不遑多让了。”说到此处，周大打听神色间带出些感慨来。

    “那这收养他的人家什么来头？”

    “不大好说。”周打听一改之前兴奋模样，款款扇起了羽扇。

    “怎么个不好说？”萧公子却追问的急了。

    “只知道她家姓于，不知模样，不知年岁，不知家底。但看黎氏兄妹的衣食住行，家底应该很厚，而且黎明修跟从梁老先生学习，想来是那妇人家求来的。能打动梁老先生，应是不一般。”周打听说着就立着不动，看向人群内。

    黎明修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于是哪个于？可是上面的那个？”萧公子手指了指天。要知道，于可是当今国姓。

    “那可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周打听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又用眼睛示意了一下。

    “这是赏钱。”萧公子从怀里掏出了几张银票。周打听眼睛已经瞪了出来，又见他把银票收了回去，从腰间荷包里拿出两个银元宝递了过来。

    “多谢多谢”，周打听顾不上失落，紧忙接过来，一面往怀里塞，一面说“那您的消息我可就不知道了。”

    萧公子微微一笑。

    突然，人群里开始喧哗声、惊叹声连绵不绝。

    黎明玉已经耐不住踮起脚来。惊叹声已经到了耳边，人人却安静下来，原来那人出来且到跟前了。

    黎明修眼睛还没抬起来，先看到一双腿大步从眼前迈过去，抬起头来正看见这闽州城来的美人耳后还有颗小小的红痣。

    黎明玉已经呆呆地，目光只是跟着那人。

    这位看起来十七八岁的闽州男儿，真是有幅好相貌。能让人一眼看出是个男人，五官却精致非常，难得的是眉眼流转之间似娇非娇，顾盼神飞间动人心魄。

    这位美人却不是出来介绍自己的，他是顶着怒气出来逃离这家客栈擂台的。不过美人嘛，生气也活色生香，围观人只记得美貌，倒看不见其心情不美了。

    等美人走远，周围人才又喧闹开。

    “正如大家所见，刚才出去的正是犬子。在下姓蒋，曾有些家资，现家中困难，辗转来此招亲，听闻江都府文风盛行，士殷民富，大家也知，我们原是闽州来的，这招亲的对象嘛，男女不忌，只要彩礼给的多多，皆可求得犬子。”

    说话的是紧随美人身后出来的老翁，只是大家只顾美人，如今才看到他。一听清他话的内容，俱都炸了锅。

    “这老贼竟然如此堂而皇之卖儿要钱!”

    “说不得，这蒋家公子确实好颜色。若不是我家中有妻，给这样的美人花些钱也不负此生。”众人各说纷纷。

    “只不知具体要多少钱啊蒋家老翁？”

    “今日到此为止，我家暂居此客栈，等候七天，七天后诸位价高者得。”

    却说这蒋老翁心里原有一个价格，只不知外地男子能否接受闽州习俗，没想到人群反应激烈，心里就打起了算盘。

    听得从话，人群嗡嗡散去，连吴打听和萧公子也随着人群散去。

    黎明玉回过神来，“哥哥，这人是在卖自己的儿子吗？”看黎明修不发一言，黎明玉接着说：“蒋公子确实好看，不过有个这么贪财的老爹，不知道接下来还怎么样呢？”黎明玉忽而又忿忿不平：“这简直是在羞辱人!”

    黎明修心想，觉得羞辱是有，可贪财的未必只有蒋老翁，那人可不算个品性高尚的。

    “走吧，明玉，该回去了。”黎明修说完这句话，就去牵马。黎明玉等了半天，想等点哥哥的评价，，却未等到，跳着脚追问。

    “哥哥，你觉得他长得怎么样呀？”

    “我觉得他长得很眼熟。”黎明修把黎明玉抱上马，回了这么一句。

    黎明玉却情不自禁歪头想了想，“我也觉得，我们是不是认识他呀。”

    认识的。黎明修心里回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