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世界的第一个夜晚,林越睡得格外沉,直到被一阵呼呵声惊醒。
她撑起身,略显迟缓地来到外面。这是一片由废弃物环绕的小型空地,地面是夯实的红土,四周堆叠着扭曲的金属骨架和不知名的合成材料。头顶上,层层叠叠的金属块将浑浊的天光切割成斑驳破碎的光束,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空地上,只有七八个孩子在进行训练,阿星、猴子也赫然在列。他们的训练颇有章法,动作并非蛮力冲撞,而是在进行着一种奇异的协调性与爆发力训练,每一拳、每一脚都带着对力量的精准控制,和默契配合。这几人,显然是团队中的力量核心,他们的强大需要消耗更多资源,却也是保护所有人的坚实屏障。
林越目光转向基地内部,那里已是一片忙碌景象。孩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在简陋的灶台边准备食物——几口金属大锅里正熬煮着昨日那种灰褐色的糊糊;有的在埋头修理工具、制作简易装置;有的则在仔细分拣回收来的各种零件废料。林越甚至看到,在一个用破布隔开的“医疗角”里,小豆正与另一名稍大些的女孩配合默契,为一名受伤的同伴处理伤口,看到林越醒来,便招呼她过去。
林越歪了歪头,原主的记忆中,星际时代的治疗手段不外乎进入医疗舱修复,或是服用高效药剂,哪怕是外伤亦然。可“极光”处理伤口的方式,竟让她有种恍惚间梦回修仙界的错觉,就连这食物……也是用最原始的方式烹煮,是为了节约昂贵的营养液吗?真是有趣。
轮到林越时,小豆仔细地询问她昨夜睡眠如何、伤口是否依旧疼痛、有无其他不适,一边问一边检查伤处,最后小心翼翼地涂抹上一层薄薄的绿色药膏。药膏触肤即化,仿佛直接渗透进了皮肉之下,带来丝丝清凉,疼痛感确实缓解了不少,伤口也似乎在有了愈合的倾向。林越不禁想起记忆中那些高效的外伤药剂,一管喝下去,伤口就能迅速愈合,但代价是新生的皮肉组织会异常脆弱,需要重新适应和锻炼。小豆她们这药膏,莫非是某种廉价版的替代药剂?若是直接服用……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小豆,这个药膏……能吃吗?内服效果会不会更好?”
小豆闻言抬起头,看了林越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林姐姐,这可不是外面卖的那些死贵的药剂。里面加了各种材料,好多还是从那些金属垃圾里提炼出来的,吃下去怕是伤没好,人先被毒倒了。但外敷的话,虽然见效慢,却没什么副作用,还能稍微抵抗点辐射。”她指了指旁边一直埋头捣鼓零件的阿吉:“这可是阿吉哥研究出来的,阿吉哥超厉害的!发明了各种有用的东西、省钱还好用!他跟你一样,是从繁华星系来的,就是性子闷,不太爱说话。”
小豆没有细说,但林越对阿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阿吉似乎二十多岁的年纪,身躯瘦弱,气质安静,在一群半大孩子中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他似乎没注意到边上的谈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面前堆满了各种金属块、能力碎片等材料,双手如同穿花蝴蝶般飞速操作,将那些看似无用的垃圾拆解、分离,从中提取出极其微量的、闪烁着不同光泽的能量粉末或液体,再小心翼翼地将其导入不同的容器中。他的动作专注而精准,仿佛不是在处理垃圾,而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他是在尝试……提纯浓缩并储存这些驳杂的能量?这需要何等精妙的控制力和感知力!
林越没有打扰他,只是在一旁安静地观察。阿吉的一些操作似乎隐隐契合着某种能量流动的规律,这让她有了一些新的思路。就这样,她默默地看了一整天。
接下来的几天,林越逐渐融入的这个大家庭,加入了大家饭后插科打诨的闲聊,也到处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但大多时候还是待在阿吉身边“学习”。
这天,阿吉忽然将一个核桃大小、布满锈蚀纹路的金属疙瘩推到林越面前。
“试试。”他言简意赅。
不等林越反应,他又补充了一句,似乎怕她弄坏了:“感知它的‘纹理’,找到最薄弱的节点。顺着能量流动的方向拆解,不要用蛮力。要细心耐心......你应该能‘看’到,对吧?”
“嗯。”林越应了一声,拿起零件。她集中精神,【灵核】微微震颤,感知如水银般渗透进去。
果然!在这看似浑然一体的金属内部,存在着极其细微、如同蛛网般的能量脉络和结构纹理!她找到了阿吉所说的“薄弱节点”。
她拿起阿吉递过来的、一根磨尖了的细长金属钎,小心翼翼地,将精神力附着其上,顺着那感应到的“纹理”,轻轻一撬、一拨……
咔哒。
坚硬的金属疙瘩应声裂开,露出一小块暗淡的核心。核心内部的能量依旧驳杂,但似乎……蕴含着某种不同的特质。
就这样几天后,林越还是一样,又坐在了阿吉边上,但她已经有了一点思路。这时阿吉开口了:“试试。”他把一个破旧的零件放到林越边上,有好像怕被林越浪费了,补充说,“先找到最薄弱的位置,但不能暴力拆解。要细心,顺着生长纹慢慢拆,你能看到的,对吧?”
“嗯。”林越直接拿起零件,果然如此,她常识控制心神,在看似无序驳杂的能量中果真找到了路,她顺势拿起工具注意分解。坚硬的零件真就被轻巧的分开了,露出里面一小块核。这里面的能量还是驳杂的,但似乎又有些不同。
还不等林越继续测试其他步骤,阿吉又推过来一堆类似的废弃零件。“继续。”她头也不抬,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林越挑了挑眉,也没多问,拿起新的零件,沉浸在这种全新的“修炼”之中。
这一整天的高度专注,对精神的消耗极大。傍晚时分,林越几乎是瘫倒在自己的地铺上,脑袋里一片空白,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这种心力交瘁的感觉,甚至让她觉得好不容易恢复些许的伤势都隐隐作痛。她现在身心俱疲,只想沉沉睡去。
然而,天不遂人愿。
入口处猛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阿星的身影如同一道带血的旋风般冲了进来,声音嘶哑而急迫:“快!收拾东西!撤离!所有人,快!”
滋啦——仿佛一瓢滚油泼进了平静的冷水,整个地下基地瞬间炸开了锅。
孩子们脸上交织着焦虑、愤怒和对未知的恐惧,但动作却毫不迟滞,显然这种紧急撤离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们迅速而有条不紊地收拾重要物资、拿起武器,在阿星的带领下,蜂拥涌出基地,没入外面的黑暗。林越也紧随其后,未知的危机笼罩,肾上腺素飙升,让她暂时忽略了身体的疲惫与疼痛。
不好!有危险,本能地危机警报,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们才跑出藏身的废墟不远,周围的黑暗如同浓墨般化不开。
突然,一道巨大而刺目的白光毫无征兆地亮起,如同探照灯般死死锁定了他们这群奔逃的身影!强光之下,所有孩子都被迫停下了脚步,下意识地抬手遮眼。
眼睛稍微适应了强光,林越看清了周围的景象,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们被包围了!
一群手持各式武器的壮汉,将他们团团围住,这些人手里握着各式武器,从磨亮的短刀到沉重的金属棍不一而足,在白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
而在强光灯旁,站着一个头发花白、身材却异常健硕、肌肉虬结如同花岗岩的男人。他穿着考究的黑色风衣,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语气温和地开口:“孩子们,别害怕。叔叔们是带你们去过好日子的。”他环视一圈,目光在孩子们惊恐的脸上扫过,“矿业星那边下了个大订单,咱们这区的工厂都忙不过来了,正好缺人手。去干一个月,就能拿到十个信用点,还包吃包住!想想看,你们平常哪能挣到信用点?这么好的活计,要不是看在‘不死’的面子上,还轮不到你们呢!”
“放屁!狗屎!”阿星本就带伤,又惊又怒,闻言再也忍不住,指着白发男人破口大骂,“你们这群吃人的混蛋!垃圾!谁要去你们那该死的毒工厂当苦力?!做梦!咳!咳咳……”激动之下,他牵动了伤口,猛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刺目的血丝。旁边的小豆脸色一变,连忙上前一步,塞给他一颗黑乎乎的药丸。
那白发男对阿星的怒骂似乎毫不在意,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眼神冷了几分:“啧啧,太不懂事了,阿星。你们不去,有的是人挤破头想去呢。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叔叔们也不想动手,伤到你们这群可爱的小朋友,多不好,你说对吗?”话音一落,白发男转过身,周围的壮汉狞笑着逼近,手中的武器闪烁着寒光,紧逼的威胁下,似乎是要直接将大家都强制带走。
阿星喘着粗气,双拳紧握,指节泛白,一双眼睛死死瞪着白发男人,仿佛要用目光将他洞穿。
力量悬殊!反抗就是送死!
该怎么办?!林越脑内迅速整理信息,原主之前就在矿业星,但那里的工厂至少表面上没什么问题,是正规营生,普通人的生计来源,薪资每月有至少800信用点。但阿星的反应如此激烈,说明去工厂不仅仅是被剥削干苦力活,而是可能有生命危险!就算他们把这个基地抢掠一空,极光团应该还有别的藏匿点和物资,凭他们的生存能力,很快就能东山再起。但如果人被抓走……
情况不明,不能贸然行动……等等!
林越迅速扫视四周,不死、猴子,还有其他几个身手好的孩子都不在!阿星白天也是和他们一起出去的……他们肯定遇到了麻烦,或者正在设法救援!必须拖延时间!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冒险一试,也许……胡搅蛮缠能等到转机!
“那个......叔叔!叔叔您回头看看我!林越挤出一个怯生生的笑容,声音细弱,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我、我是从矿业星来的呀!小林矿业,您知道吗?我爸爸是□□,还有我叔叔林德!”
她此刻脸色苍白,身体虚弱,不用认真装,简直就是一小可怜。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就连阿星和小豆他们,也惊愕地张大了嘴,一时没反应过来。
见成功吸引了注意力,林越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两只手紧张地绞在一起,眼神怯怯地望向白发男人,期期艾艾地补充:“您、您认识我爸爸吗?”
白发男人眼睛微微眯起,审视的目光落在林越脸上。他缓步走上前,周围的人自动让开一条通路。他伸出粗糙的大手,一把捏住林越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仔细端详了片刻,缓缓说道:“□□……是有点像。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林越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双手急切地扒住白发男捏着她下巴的手,声音激动得发颤:“叔叔,您真的认识我爸爸阿!太好了!我、我从小身体不好,前几天家里人送我去疗养星,结果飞船半路出了事,掉到这个鬼地方……呜呜……叔叔,这几天我过得太苦了,这简直不是人能待的地方!幸好、幸好阿星他们救了我,可真的太难了,我吃不饱穿不暖,天天想家……叔叔,您有办法送我回家吗?或者帮我联系家里人来接我?我们林家……我们林家一定会重重感谢您的!”她一边说,一边适时地落下几滴眼泪,将一个傻白甜小可怜的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哦?前几天坠毁的那艘小型飞船,是你的?”白发男人松开了手,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甚至带着一丝玩味。他状似亲切地拍了拍林越的肩膀,“原来是林家大小姐,这可真是巧了。小姑娘受苦了,这样吧,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你跟我们先回镇上的据点安顿下来,我那里正好有空房间。等你休整好了,咱们再慢慢聊送你回家的事情。你看,天色不早了,年轻人熬夜对身体可不好。”
他说完,朝身后随意地挥了挥手。外圈裹挟着内圈,队伍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看来,拖延不了多久了。林越心念电转,立刻跑到阿星身边,用力攥住他的胳膊,大声道:“别怕阿星,这叔叔认识我爸呢!一会儿我跟他好好说说情,说不定能给你们换到轻松的工作呢。”她直视着阿星的眼睛,飞快地眨了一下眼。她知道,现在反抗是以卵击石,必须先让他们放松警惕,再寻找机会。而且,这个白发男人似乎并不知道□□夫妇已经“意外身亡”的消息?这或许是个可以利用的突破口,她需要更多情报,更需要安抚住这群濒临崩溃的孩子,让他们按捺住冲动,相信还有转机。
阿星看着眼前这个与前几天判若两人的林越,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别扭的笑,以及难以掩饰的担忧与急切,是担心他会以卵击石吗?心中的屈辱感、愤怒和绝望如同潮水般翻涌,他想怒吼,想反抗,想告诉她别相信这个老狐狸!他恨!恨自己的弱小无能,恨不得立刻撕碎那个老贼无耻老贼!!为什么自己这么弱!!!他用力甩开林越的手,猛地别过头去,声音因为悲愤和压抑的哭腔而哽咽:“谁信你!你这个没良心的叛徒!没想到你跟他们是一伙儿的!都是混蛋!一帮吃人的混蛋!谁要去打工!我阿星这辈子就算死都不会打工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决堤而出,他死命低着头,身体扭的离林越远远的,两只袖子狠狠的刮掉眼泪,像是和眼睛有仇。
“哎呀,别理他嘛,林姐姐!”旁边的小豆机敏地上前一步,亲昵地一把挽住林越的胳膊,脸上堆起近乎谄媚的笑容,声音甜得发腻,“真没看出来,林姐姐你家世这么显赫!那……那到时候,能不能也帮我说说好话,给我安排个清闲点的差事呀?比如……嗯,坐办公室那种?”说话的同时,她手指微动,飞快地将一片打磨得极其锋利的金属薄片塞入了林越的手心,动作隐蔽而迅捷。
林越心中微暖,又有些酸涩。
这群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孩子……比她想象的更聪明,也更令人心疼。
可眼下的局面,实在太过被动。一群孩子,如同待宰的羔羊,被“秃鹫”们裹挟着走向生死未卜的远方。
不死,你究竟在哪里?林越握紧了手心那片冰冷的金属,心中焦急地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