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微信申请

    《津港文化周刊》的会议室里，弥漫着转型期特有的焦虑。而洛施之，是这片略显颓唐的战场上，一道沉静而锐利的光。

    相较于昨日的疲态，此刻站在投影幕布前的她，像是换了一个人——背脊挺直，肩颈线条舒展而优美，那双眼中褪去了迷雾，变得清亮、专注、极具穿透力。

    “老城区改造系列报道的终篇，我们要记录的不是砖瓦，而是砖瓦之下，人的命运和记忆。”她的声音清晰地落在会议室每个人的耳中，“它必须是这座城市的‘活档案’，有温度，也免不了有伤痕。”

    她有一种沉静却强大的气场，一番话，便让原本有些嘈杂的会议室迅速安静下来。

    ……

    从一名毫无背景的专题记者，到如今最年轻的主编，洛施之在这方寸之地，杀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血路。工作是她的铠甲，也是她对抗内心深处那份因世事“不定”而产生惶惑的武器。

    例会结束，她回到办公室，刚端起咖啡，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个简洁到近乎冷漠的艺术字母“G”。

    验证信息只有三个字，却像三颗子弹，精准命中眉心——

    “顾胤廷。”

    空气似乎凝固了，咖啡的苦涩余味停留在舌根。方才在策划会上的从容与锐利，如同潮水般退去。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斜射进来，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

    理智拉响尖锐的警报：忽略，拒绝。

    可指尖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在警报声中，沉重却又精准地，点下了【通过】。

    几乎是瞬间，对话框上方跳出了“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那闪烁的提示，像极了对方步步紧逼的心跳，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几秒钟后，文字弹出。

    【顾胤廷：洛施之，我是顾胤廷。】

    【洛施之：知道。】

    （她努力让这两个字显得平淡无波。）

    【顾胤廷：那天发的短信，看到了吗？】

    （果然！）

    【洛施之：看到了，也祝你节日快乐。】

    那边停顿了片刻。短暂的沉默，比追问更让人心慌。

    【顾胤廷：听说你现在在文化周刊，主编了？】

    【洛施之：嗯，还好。】（她不想多谈自己）【你呢？顾总如今是商界风云人物了。】

    这句话带着清晰的试探，像在划分一道无形的界限。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想用这个称呼拉远距离，还是想确认他如今是否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顾胤廷：这周末有空吗？碰个面？】

    洛施之愣住了。

    见面？

    脑海中瞬间拉响最高级的警报：危险！

    【洛施之：我周末可能……】

    （她敲下拒绝的开头。）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精准地堵死了她所有试图撤退的路径。

    【顾胤廷：有个本地文化推广的项目，或许可以和你们杂志社合作。】

    “本地文化推广”。

    这恰恰是杂志社近年来苦苦探索、力求突破的方向，是她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公私的界限，在此刻变得模糊不清。理智与情感在脑中激烈交锋。最终，职业素养与对杂志社前途的责任感，以微弱的优势压过了翻江倒海的个人心绪。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怯懦，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让杂志社活下去的机会。

    【洛施之：好。时间地点你定。】

    （她几乎是闭着眼发送了这条消息。）

    【顾胤廷：周六下午三点，滨河路，‘拾光咖啡馆’？】

    “拾光咖啡馆”。

    那是他们中学附近的一家小店，当年只是一间不起眼的小书屋，连带着会卖些简单的速溶咖啡。

    他选了那里。

    【洛施之：可以。】

    对话到此，似乎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他发来一个“OK”手势，便没了下文。

    洛施之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车来人往。

    夕阳的余晖将她笼罩，在她清丽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却驱不散她眼底复杂的情绪——

    她像一个刚刚签下城下之盟的将领，明知前方可能是陷阱，却为了身后的城池，不得不只身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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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故地重游

    “时光咖啡馆”。

    洛施之早到了十五分钟——提前熟悉战场，争取心理优势。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那点关于“故地”的微妙期待，落了空。

    记忆里那间弥漫着旧书尘味、桌椅吱呀作响的小书屋，早已被眼前这座时髦的“文化空间”取代。外墙爬满精心培育的绿藤，落地玻璃窗光洁如镜，内部是冰冷的复古工业风混搭着刻意做旧的原木。空气里飘荡的不再是速溶咖啡的甜腻，而是咖啡豆被精心烘焙后的醇苦。

    它变得精致了，也变得陌生了。

    她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拿铁，然后拿出笔记本和笔——这是她的职业习惯，仿佛只要握着笔，就能在不确定的场合里抓住一丝确定感。

    三点整，咖啡馆的门被推开。

    洛施之下意识抬头，呼吸一滞。

    顾胤廷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铁灰色衬衫，熨贴的黑色长裤，身形比少年时更显挺拔宽阔。时光褪去了他曾经的青涩，雕琢出一种属于成熟男性的、沉稳劲瘦的轮廓。

    他的目光几乎没有搜寻，便精准地落在了她所在的方向。那视线带着实质般的重量，沉沉地压在她身上。

    洛施之放在膝上的手无声地蜷缩，指甲陷入掌心。她强迫自己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

    他走了过来，步伐不疾不徐，自带一种无形的气场。

    “来了有一会儿了？”他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许多，像大提琴的弓弦擦过心尖。

    “没有，刚到。”洛施之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得近乎机械。

    服务生过来，他点了一杯手冲瑰夏。

    沉默降临。

    她能清晰地看到他低垂的眼睫投下的淡影，挺直的鼻梁，以及抿紧时显得有些淡漠的唇。

    “这里变了很多。”他率先打破沉默，目光掠过店内的装潢。

    “嗯，”洛施之接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客观评价，“比以前……更商业了。”

    （她想起的，是中学时在这里小组讨论，她的笔滚落到他脚边。他弯腰捡起，递还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了她的手背。那一瞬间的触感，像微弱的电流，让她整条手臂都麻了，脸颊烫得厉害，连“谢谢”都说得磕磕绊绊。而他，很快收回手，耳根也泛起一丝红晕。那时的悸动，简单，纯粹，不染尘埃。）

    “人也是。”顾胤廷接话，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细细审视着，“你变了不少，洛施之。”

    “顾总倒是没怎么变。”她微微弯了下唇角，客气，疏离，无懈可击。

    顾胤廷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很浅，未达眼底便已消散。

    “‘顾总’？”

    他重复这个称呼，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

    洛施之心头一惊，迅速将话题引回自认为安全的轨道：“我们现在谈公事吧，关于你提到的本地文化推广项目？”

    顾胤廷看着她急于划清界限的模样，端起服务生刚送来的咖啡，轻轻晃了晃。

    “不急。”他说，“先聊聊。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

    他目光沉静，却仿佛能穿透她故作镇定的外壳。

    “听说文化周刊最近在寻求转型？纸媒的日子，不太好过？”

    他精准地戳中了她目前最大的焦虑。

    “挑战确实有，”洛施之没有回避，谈起工作，她眼底有了光，“但内容的价值始终存在。我们只是在探索，如何让好的内容以更适应这个时代的方式，抵达读者。”

    她说起这些时，整个人都生动起来，那种专注和通透，让她焕发出一种独特的神采。

    顾胤廷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

    “你很适合做这个。”他忽然说。

    “什么？”她微微一怔。

    “守护一些东西。”他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在所有人都急着向前跑的时候，停下来，回头看看。”

    这句话，让洛施之有瞬间的失神。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适时地震动起来——编辑部的来电。她接起电话，片刻后，略带歉意地看向他：“抱歉，编辑部有点急事，我得先走了。”

    “我送你。”他作势起身。

    “不用了，”洛施之立刻拒绝，动作快得像是生怕慢一步就会改变主意，“我的车就在附近。项目的事……”

    “下次再谈。”顾胤廷重新坐回去，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洛施之，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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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顾胤廷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抿了一口，方才精致的花果香早已散去，只剩一股强烈的酸涩漫上舌根。

    猎物的第一次逃脱，在意料之中。

    但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拿出手机。

    你说我们是谈公事。

    “洛施之，那我们就从公事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