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施之,你不要我了?”
17. 醋海翻波
风波暂歇,余烬却未冷。
洛施之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平板屏幕上关于宋家覆灭的零星报道,那些冰冷的文字背后,是她无法窥见的惊涛骇浪。
王海的倒台,精准得像一场外科手术,她嗅到了其中属于顾胤廷的手笔——借力打力,兵不血刃。
而宋家的倾塌,则更像一场冷酷的围剿,迅疾、彻底,不留丝毫余地——见血封喉,赶尽杀绝。
津港圈内的流言甚嚣尘上,将这一切归因于“顾少冲冠一怒为红颜”。甚至衍生出无数香艳又残酷的版本:
宋妍成了被无情抛弃的可怜人,而她洛施之,则是那个蛊惑人心、引得顾胤廷不惜大动干戈的“祸水”。
这些扭曲的传言像冰冷的蛛网,缠绕在她心头。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顾胤廷所处的世界,遵循着一套她完全陌生、甚至畏惧的法则。那里没有她所熟悉的公平竞争、是非对错,只有赤裸裸的力量博弈和冷酷无情的取舍。他可以为她扫清障碍,手段却如此决绝,带着她无法认同的残忍。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家世背景的鸿沟,更是对世界认知的根本差异。他的世界,她走不进去,也本能地想要远离。
这份悄然垒起的心理防线,在她心中投下了一道长长的阴影。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与顾胤廷的关系,那份因重逢而悸动的心,在现实的冰冷映射下,不得不变得审慎而疏离。
正是在这种心境下,杜倩事件发生了。
元旦,一场为海外归国艺术家高朗举办的私人沙龙,设在能俯瞰整个津港夜景的“云顶”宴会厅。
顾胤廷依旧是场中无法忽视的焦点。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得深蓝色暗纹西装,身姿挺拔,周旋于几位重要的商业伙伴之间,言谈从容,气场沉稳。只是眉宇间比往日更添了冷意,让许多跃跃欲试的名媛望而却步。
然而,总有人自诩与众不同。
杜倩便是其中之一。这位曾因在陆氏晚宴上试图与顾胤廷“叙旧”而被他毫不留情甩开的杜小姐,并未吸取教训。宋家的倒台非但没让她清醒,反而让她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顾胤廷当初的冷遇或许并非针对她,而是碍于与宋家的婚约。如今障碍已除,她自觉有了可乘之机。她穿着一身惹火得猩红色露背长裙,妆容精致,眼神里带着势在必得的算计。
她端着酒杯,精准地游弋到顾胤廷与合作伙伴谈话的间隙,如同一尾瞄准猎物的水蛇。
“顾少,好久不见。”她的声音比那杯中的起泡酒更甜腻几分,纤纤玉指看似不经意地搭上了顾胤廷的手臂,精心打理的指甲几乎要嵌进他昂贵的西装面料,“上次在‘云顶’看港岛夜景时,您还说这里的视角独一无二呢,怎么今晚倒像是忘了旧地,只顾着谈生意了?”
她刻意拔高了声调,确保周围几位竖着耳朵的宾客能捕捉到“上次”、“旧地”这类引人遐想的词汇。目光更是带着钩子,在顾胤廷线条冷硬的下颌线上流连,身体也若有似无地贴近。
顾胤廷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底凝结的寒意几乎能将杯中的酒液冻住。他想抽回手臂,杜倩却借着他微微晃动的力道,整个人更贴近了半分,几乎要倚进他怀里,浓郁的香水味强势地侵占了他的呼吸。
“顾少,”她吐气如兰,声音黏腻得能拉出丝来,仰头看着他,眼神迷离,“您就不想人家么?”
这一幕,恰好落在了刚刚步入大厅的洛施之眼中。她是代表《津港文化周刊》前来进行采访的。推门的瞬间,她脸上得体的微笑便僵住了。她穿着一身素雅的米白色及膝裙装,外搭浅灰色羊绒开衫,与场内的珠光宝气格格不入,却自带一股清冽的书卷气。
视野中央,那个昨夜还在她耳边低语,因她一点咳嗽就紧张得半夜起来摸她额头的男人,此刻正被一个身姿曼妙、举止亲昵的女人紧紧贴着。角度巧妙地遮蔽了顾胤廷脸上不耐的神情和杜倩暗中用力的手,只留下女人仰着头,嘴唇几乎要凑到他的下颌的,全然占有的暧昧姿态。而顾胤廷……他没有立刻、决绝地将人推开。在洛施之看来,那瞬间的停滞,像是一种默许,或者说,是某种她不曾了解的、属于他们那个圈子的常态。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洛施之能清晰地看到那女人脸上志在必得的笑容,能看到周围人投去的或暧昧或了然的目光。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让她指尖发凉。这浮华喧嚣的场景,与她脑海中刚刚复盘过的、关于宋家覆灭的冰冷算计重叠在一起,让她感到窒息。
顾胤廷终于用力甩开了胳膊上的禁锢,力道之大让杜倩踉跄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狼狈和羞愤。他无暇顾及,目光急切地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以及她脸上瞬间褪去的血色和眼底清晰的……刺痛。
“洛……”他想解释,可名字卡在喉咙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高朗的助理恰好迎上了洛施之,热情地引着她走向另一边,隔绝了他的视线。
洛施之迅速垂下了眼睫,将所有情绪收敛得干干净净。她甚至对着看向她的顾胤廷,极其轻微地、近乎礼貌地弯了一下唇角,然后便转身,径直走向她今晚的采访对象了,步伐稳定,背影挺直,仿佛刚才那刺眼的一幕从未入她的眼,那颗骤然被刺痛的心也与她无关。
这让顾胤廷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回程的车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车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却照不进车厢内凝固的冰冷。
洛施之偏头看着窗外,侧脸线条在明明灭灭的路灯光影里,显得格外冷清倔强。车内只余引擎低沉的嗡鸣,和她身上传来的愈发浓重的冷淡气息。
“施之……”顾胤廷试图打破沉寂,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和小心翼翼。他伸手想去碰她放在膝上的手,却被她不落痕迹地避开。
“嗯?”洛施之回过头,眼神平静无波,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顾总人脉广,应酬多,正常。”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清晰的界限感,“那位小姐……很热情。”
她又叫他“顾总”了?!
顾胤廷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宁愿她质问他,发脾气,甚至像上次那样给他一爪子……也好过现在这种不动声色的、将两人距离瞬间拉远的“客气”!这种客气,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心慌。
接下来的几天,洛施之没有不接电话,没有不回信息,也没有将他拒之门外。她一切如常,只是会“客气”地谢绝他所有的亲密举动。当他试图解释杜倩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甚至被他厌恶的纠缠者时,她会用一句轻飘飘的“都是过去的事了,顾总不必介怀”堵住他所有的话头。
她并非不相信他的解释,而是这件事像一个引信,引爆了她内心积压的、关于两人世界巨大差异的不安全感。那个穿着猩红长裙、举止大胆的女人,那个充斥着算计与暧昧的场合,都提醒着她,她所熟悉的那个顾胤廷,只是他的一面。她需要时间和空间来重新调整心态,消化这份不适。
她开始“加班”,日程表排得比顾胤廷这个集团掌舵人还满。各种“突然出现”的紧急采访、专题研讨会、作者见面会……让他连去杂志社楼下“偶遇”的机会都变得渺茫。她像是刻意用忙碌填满所有可能与他独处的时间。
他送去的带着歉意的鲜花,被原封不动地放在玄关,最后凋零;他让厨房精心准备、符合她口味的餐点,被她以“社里安排了工作餐”或“没什么胃口”为由婉拒;他斟酌字句、几乎算得上低声下气的长篇解释和信息,石沉大海,最多换来一个“收到”的官方回复。
顾胤廷快被这种不动声色的冷战逼疯了。他清晰地感受到,她在后退,在两人之间重新划出界限。她像一只受惊的蜗牛,小心翼翼地缩回了自己的壳里,任凭他在外面如何焦灼,她都维持着那层冰冷的、看似礼貌实则疏离的硬壳。
他烦躁地意识到,这或许就是“报应”。是他过往那些哪怕逢场作戏、也未曾彻底洁身自好所欠下的风流债,是他身处这个浮华圈子不可避免的沾染,如今都化作了刺向她、也反噬他自己的利刃。而洛施之用这种冷静到极致的方式,给了他最磨人的惩罚。
他恨不得能穿越回去,把那个曾经出现在任何可能引起误会场合的自己,揪出来,彻底清洗一遍。
其实,洛施之并非刻意躲避,只是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连市一个为期三天的行业论坛中,行程排得密不透风,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搁置心底那团乱麻般的情绪。她需要这份物理上的距离,来重新厘清她和顾胤廷之间的这重迷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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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胤廷坐在顶层空旷的办公室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平板电脑上显示着洛施之论坛的公开议程,她的发言被安排在第二天下午。他看着“洛施之”的名字,胸口像是被堵着一团棉花,闷得发慌。
心中那种抓不住、摸不着的感觉,比任何商业谈判桌上的僵局都更让他焦躁。他习惯于掌控,习惯于精准解决每一个问题,可洛施之的心,像一捧流沙,他越是用力,流失得越快。她此刻在几百公里外,是否还在为那晚的事情介怀?是否……也在想他?
他几乎是立刻做了决定。调整了行程,订了最早一班飞往连市的机票,甚至动用了一点关系,入住了她所在酒店隔壁的套房。
他不能再等了,必须主动出击。
他不能再放任这种隔阂继续下去。这场因他而起的风波,必须由他亲自去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