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慈母的悲哀

    据说,御林铁卫们赶到时,伊耿一口咬住了堂姐的手臂,而丹妮菈正狠狠揪着他的耳朵。

    韦赛里斯沉默,

    阿莉森沉默,奥托沉默,科尔沉默,

    雷妮拉沉默,兰尼诺沉默,哈尔温沉默,

    御林铁卫众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妈妈,你要为我做主!是丹妮菈先动的手!”伊耿的脸已经肿得跟猪头似了。两只耳朵也不大对称,刚刚被揪着那只右耳的质地和他的肿胀的脸蛋差不多——只看右半边脸搭配右耳朵,还称得上一句和谐。

    阿莉森无言,实在是俩人惨得不相上下,甚至丹妮菈的伤情看上去更可怖一点

    ——除去肿得和伊耿不相上下的猪头脸外,血顺着丹妮菈的额头往下,分为几路,到了眼皮凸起处又继续细分,顺着睫毛,有的滴到了眼睛里;顺着眼形,有的沿眼角流下。总之,那窟窿流出的血液淌了她大半张脸,若是细看还能看出更多的分支——就像是什么邪恶咒语直接作在了她的脸上。辅以她干枯的黑发、亮的吓人的眼球,简直像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当国王询问事情经过时,诸位学子你说一言我插一句听得大人们是晕头转向。头被裹得跟木乃伊似的丹妮菈正要陈情,消失了大半场的海伦娜带着她的蜘蛛站出来了。

    海伦娜是伊耿的妹妹,又不爱和人交流,与世无争,她的证词得到了成年人们的一致认可。

    果不其然,国王听到“小青铜裱子”时,面色已然难堪至极点。

    阿莉森和雷妮拉想说些什么,但国王作出了最终裁决

    ——“从今往后,如果有人再提起这个词,你会永远被赶出君临,你的家族会因此而蒙羞,你的前途也将因这句话而尽毁。”

    众少爷小姐都在各自的伤位讷讷应了。而丹妮菈终于支撑不住,陷入了昏迷。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才把丹妮菈抬回了她的房间。

    “她故意......嘶......”另一只木乃伊(伊耿)大叫,却因为表情和动作过于狰狞,牵动了伤口,不停地抽气,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给我闭嘴!被一个女孩子按在地上打,还嫌不够丢人么?”阿莉森快步到儿子面前,按住他的肩膀,低声吼道。

    伊耿撇了撇嘴,低头看地毯上的花纹,他的眼睛湿漉漉的。

    昏迷的丹妮菈醒了,一睁眼就看到了玛丽修女那双溢满担忧的绿眼睛。

    丹妮菈笑了。玛丽惊恐,刚想探探她额头的温度,却反应过来小公主的额头已经被层层白布裹住了——看上去像某种面食。

    白面食开口说话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正好该吃晚餐了。”玛丽见了她的笑容,已然猜到了一些,有些无奈地答道。

    白面食第一次吧唧吧唧地把盘中餐吞了个干净,很快又合上眼睛,睡着了。

    玛丽盯着丹妮菈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收了东西,轻轻合上门,出去了。

    今晚该去守着丹妮菈的,玛丽一边啃着燕麦大饼一边想。

    玛丽·莱斯是小贵族的女儿,祖上本是个铁匠,靠着战场挣下的荣誉在河间地得了领地,在她太爷爷那一辈时,她们家尚有资格将族中女儿送进宫廷当个透明的侍女,等到她父亲接手时,田地已经所剩无几,几代挥霍后的家产刚刚好够着一大家子人紧巴巴地生活。

    在她童年的记忆里,母亲的肚皮总是不断隆起又落下,带血的肉团和婴儿一个又一个,从母亲的□□流出来。

    玛丽是妈妈最大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孩子。在她之前,有两个夭折的兄姐。在她之后,母亲的肚皮拢共又隆起了六次,其中三次流产,两次早产。有父亲的酒肉朋友笑嘻嘻地告诉玛丽:大抵是因为莱斯老爷身上挥之不去的酒气和妓女的劣等熏香味,令他的妻子不安,令他的家庭不睦,令他的子嗣不丰。

    但是玛丽知道,父亲与母亲的关系绝称不上不好。

    杰克·莱斯年轻时是河间地颇有些名声的白马骑士,玛莲·塔贝克亦是西境的大家闺秀,如歌谣中传唱的那样,英俊的白马爵士对温婉柔美的塔贝克小姐一见钟情,打败了她的一众追求者,成功迎娶了他的新娘——即便莱斯家早已和当初求娶时的光景大不相同了,可玛丽还依稀记得小时候,父亲母亲是有几年甜蜜的时光的。就算是后来父亲夜不归宿、母亲数次怀孕又流产,他们也不曾争吵过一句,只是,不怎么说话了。倒也称得上一句相敬如宾。

    老爷在外面玩玩怎么了?谁家老爷在外没有几个姘头和私生子?

    ——仅有的几个家仆都这样说。母亲也从来没因为这个和父亲拌嘴。

    很可惜的是,本是结了两族之好,但母亲家继承了爵位的堂哥总是很不愿意帮衬这个拖后腿的亲戚。早年间,莱斯老爷在与连襟们打猎出游时摔伤腿了,此后就算好了也再难拿起剑来战斗了。

    生活于他仿佛一个巨轮,巨轮在沉没,而他的生活就是不断地让妻子怀孕,再看着她的肚子慢慢地、下坠。他逃离了他的责任与愧怍。指望能从年轻的酮体上获得他可卑心灵的慰藉,姑娘们雪白的臂膀就这样塞满了他模糊的视觉,酒精和荤话最终占据了他同样模糊的头脑。

    杰克·莱斯沉醉在酒与色编织的迷梦里,这样的梦呓是不需要有主意和念想的。

    父亲曾带她骑马,背着母亲偷偷教她如何使用刀、剑和盾牌。他们也常常躲到葡萄架下小憩,而她接过父亲手中那个比她脸还大的燕麦饼,慢慢咀嚼,架子上的葡萄泛着晶莹的光。

    他的体型与幼年玛丽眼中的形象已相去甚远,那匹年轻时伴他良久的白马死了——他也再没力气骑上马了。

    自有一种沉闷的苦味弥漫在家里,那是母亲吃的草药的味道。

    父亲则独自漂流在河流的第三条岸。

    玛丽常常趁夜跑到葡萄架下,靠着一竿,解开布袋,露出燕麦大饼,撕咬下一小块,就着月光和月光下同样晶莹的葡萄,慢慢咀嚼起来。

    等她在修道院的床上,盖着被子小口小口地嚼着饼时,她又忆起了从前的日子,却瞬间了然了,父母的感情早就在家族、家庭、钱财的事情上消磨和死去了。妈妈的流产大抵是因为频繁的生育和过度地操劳,而不是因为其它什么不幸的征兆。

    那两个被父亲期待已久的弟弟一个活到了三岁,一个活到了七岁。

    第一个弟弟被一场风寒带走了。

    第二个弟弟比第一个多活了三岁,他是在给妈妈抓鱼的时候脚一滑,被水冲走的。本来他的水性是很好的,好歹也知道抓跟浮木,可他的脑袋在石头上磕出了一个大窟窿,等捞上来的时候,他的小脸惨白,血都流干了,鼻孔已经没气了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妈妈的尖叫。在父亲夜不归宿、归宿了也是满身酒气,在她操持家务、应付一大帮子亲戚,在她挺着肚子、在她一次次流产后,她从来都是沉默且隐忍的,不曾大喊大叫过一次。

    她说话细细的、软软的,是西境再典范不过的淑女。就算频繁生育和岁月摧残了她年轻的身体,但她举手投足的风范、对家族的责任与奉献,是谁也无法否认的——她年轻时是个婉约的闺秀,婚后二十年也依然是个得体的贤良妇人。

    而她那时她拨开了围观的人群,待看清儿子的死状后,她面容扭曲,抱着儿子的尸体厉声尖叫,在她灰色的打满补丁的裙摆周围,慢慢地、漾开了一滩血水,家仆想将她与儿子的尸体分开,却被她咬的鲜血淋漓。

    父亲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母亲也开始常常忘事,在又怀上一胎后,总是记着弟弟要给她抓鱼吃,还让玛丽备好热水,等弟弟回来时给他好好洗一洗,别着凉了——而每当这时,玛丽总能感受到有一股凉意从尾椎骨处升起,瞬间就窜上了她的大脑。

    母亲这次产下了一个死胎。

    玛丽把手放在了母亲的额头上,太烫了。

    在生与死的边界,玛莲拉着女儿——也是她唯一存活的孩子的手,只说了一句:“愿仁慈的圣母保佑我唯一的孩子吧。”

    几天后,她就死在了这张产床上。父亲典卖了族剑,安葬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同年,三岁的简妮·艾林在约伯特·罗伊斯的拥护下成为了鹰巢城公爵夫人。

    尽管不符合维斯特洛的传统,杰克·莱斯却想让唯一的女儿玛丽成为继承人。在应付完虎视眈眈的叔叔一家后,杰克突发恶疾,他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在病魔面前是如此无力,仅仅是在床上挣扎了几天就去见陌客了。

    杰克的叔叔、玛丽的叔公一家继承了莱斯家的土地、房子和收入。

    而玛丽则被西境的塔贝克家送入教会,成为了一名见习修女。后搭着海塔尔家的姻亲关系,年仅25岁的玛丽得以被举荐到阿莉森王后的面前,成为了丹妮菈公主的女红及礼仪教师。

    她的本职是丹妮菈的修女老师,需要定期向王后汇报公主的学习进度。同时,她也是塔贝克家在宫廷的一只小鸟儿,为他们探听宫廷的消息,还有,丹妮菈公主的消息。

    玛丽照顾了公主两年,对待这么一个奇怪的学生,大多数老师都会很头疼——丹妮菈睡的时间比醒的时间久,就算是醒来了也称不上清醒,要么呆呆的,要么恹恹的,还经常生病。排除掉以上不适合教学的情况,若是能碰到她既清醒又健康的时候,她又用左手抱着个磨盘,右手拉着杆子转呀转——她不专心,总是手里要拿个什么东西把玩一下,思绪就像窗外的蝴蝶那样飘走了。

    玛丽是不会苛责她的,一来王后虽希望侄女能成长为淑女,但又对她没什么情感,知道侄女的情况也就不会为难老师,二来是玛丽总忘不了母亲——再得体不过的慈母,这令她在心中对一切的女则与礼教都打了个大大的问号,这一切可曾令她展露过哪怕一次的、真心的笑颜?即使她自身的言行举止就是她母亲的翻版,这点是令塔贝克家的堂舅堂舅母都赞不绝口的。

    她尽了责,丹妮菈公主凭她玄之又玄的状态学,最后呈现给王后一份勉强及格的答卷。

    但玛丽除了教师身份之外,待丹妮菈是很不同的。

    她有些私心,又有些不敬,她把小丹妮菈当成了自己夭折的兄弟姐妹中的一个。

    她不乏照顾孩子的经验,而丹妮菈身边实际上是没有几个照料的仆人的——也只有她知道,公主的体弱与迷糊并非学士所言的先天不足与智力有碍,而是因为丹妮菈深陷于梦境,就算是白天仍在现实与幻觉的交界处徘徊,她也不会有多余的精力去在乎现实有些尴尬又糟糕的境遇——对这样的一个孩子、学生、妹妹,你又能过多去要求她做什么呢?

    其实只要任何人在丹妮菈深夜梦呓时看丹妮菈一眼就知道——这样扭曲又痛苦的神色是不该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的。玛丽常常半夜偷偷溜进公主的房间,缓缓地转动床头的小磨盘,在她看来,这样的声音似乎能使丹妮菈不那么难受了——事实也是如此。

    不过玛丽的心思和举动,玛丽从不让乌鸦知道;红堡里也无人在意,一个孤女的感情。

    丹妮菈今夜又梦到了月亮,梦到了葡萄藤下,白布垫着大饼被静静地放在地上,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披着一件灰扑扑的袍子倚靠着一杆葡萄架子。

    不知怎的,她听到了一句没由来的话

    ——嘘,玛丽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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