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花廳內，茶香縈繞，纖細的蒸氣在半空繚繞，沈莞正按母親之命，勉強陪著秦疏影與蘇芸兒坐著品茗。
秦疏影手中輕搖著茶盞，面容恬淡，眉梢眼角透著溫婉，穿一襲水藍色繡白蘭的小襦裙，腰間垂著一串細小的玉珮，行止之間皆是柔婉安靜，恍若一幅潤色的水墨畫。
蘇芸兒則一襲杏黃繡海棠的半臂長裙，笑語嫣然，偶爾與沈莞低聲說笑，氣氛雖不算熱絡，倒也算平靜。
忽然，一陣大喇喇的笑聲從外院傳來——
“沈懷玉，你竟躲在府裡偷閒，虧得我還大老遠跑來找你！”
眾人一愣，只見一道挺拔高大的身影大步闖了進來，那人一身淡墨色錦袍，腰繫玉帶，劍眉星目，帶著幾分英氣勃勃的少年意氣。只是那笑容實在太過放肆，叫這原本安靜的花廳頓時添了幾分活潑。
來人正是顧長嘯，將門之後，戰功卓著。只可惜天不假年，父兄早逝，連母親也在去年病逝，顧家如今僅餘他孤身一人。所幸皇后是他親姑母，視他如己出，護他如珠如寶，因此雖無靠山，卻仍在朝中有幾分分量。
沈莞眉頭微皺，顯然對這般無禮闖入頗有微詞，但因為對方是沈懷玉的好友，還是忍了下來。
秦疏影則抬眸望去，恰與那雙璀璨帶笑的眸子撞了個正著。
顧長嘯一見花廳中多了幾位嬌俏女子，頓時眉開眼笑，揚聲笑道：”哎喲，今日沈府何其熱鬧，難得看見這麼多香嬌玉嫩的姑娘，可教我這孤家寡人羨煞了！”
蘇芸兒噗嗤一笑，小聲道：”這顧世子，還是一般放浪形骸。”
沈莞臉色不變，只是語氣冷淡地道：”顧世子，這是家中小茶會，非是宴客之地。”
顧長嘯佯作大驚失色，抱拳作揖道：”小生有罪，驚擾諸位仙子雅興。然則既來之，便安之，不知可否賜小的一杯茶，洗洗風塵？”
說罷，又故意一挑眉，看向秦疏影：”這位姑娘生得清麗無雙，不知如何稱呼？”
秦疏影淡淡一笑，並不因他調笑而窘迫，只端起茶盞回應道：”秦疏影。”
“秦疏影，嗯，好名字。”顧長嘯大咧咧坐下，自顧自倒了一盞茶，嘬了一口，砸吧砸吧嘴，”這沈府的茶，果然香。”
沈莞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冷聲道：”世子若是專為喝茶，不如去醉仙樓，何必在此叨擾？”
顧長嘯笑得燦爛：”醉仙樓的花魁可不及這裡的仙子們動人呀。”
蘇芸兒忍不住笑了出聲，秦疏影也微微彎唇，心中卻暗暗思量。前世與顧長嘯打過交道，只是當時自己滿心只想求沈懷玉青睞，對旁人並不上心，如今再看，這顧世子倒是個直率豪爽的人。
而就在這時，一道沉穩的腳步聲傳來。
沈懷玉身著月白直裰，氣度儒雅，眉目清冷，看著顧長嘯賴在廳中胡鬧，劍眉微蹙：”顧長嘯，你又在胡鬧什麼？”
顧長嘯見好友來了，哈哈一笑，起身作勢抱拳：”卑職奉旨來攪局，特來迎駕！”
沈懷玉淡淡瞥他一眼，目光落到秦疏影身上時，微不可察地停頓了半瞬，隨即又恢復冷淡，”胡說些什麼，女眷在這小聚，不是你該來的時候，還不滾出去。”
顧長嘯一副”被嫌棄也甘之如飴”的模樣，笑嘻嘻道：”走便走，只是這般美人如雲的日子，可真叫人捨不得啊！”
說罷，竟大搖大擺地出了花廳。
秦疏影掩唇輕笑，心中也略微鬆了口氣。茶會繼續，只是氣氛因為顧長嘯這一鬧，似乎也輕快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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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顧長嘯嬉笑著踏出花廳，秦疏影垂下眸子，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茶盞邊緣，心中卻浮起了滾燙又冰冷的過去片段。
前世，她與顧長嘯並無過多交集，只知他是沈懷玉最親近的朋友，亦是朝中一員少年英傑。
後來，他奉命遠赴邊疆，領兵抗敵，英姿勃發，一場場大捷傳回京中，振奮人心。京中百姓皆稱顧家忠烈，少年將軍有為。
可惜好景不長。
邊疆局勢驟變，顧長嘯在一次剿匪途中，遭遇伏擊。事後聽聞，是他最倚重的副將通敵叛變，將軍中部署泄露，兵敗如山倒。
那一役，顧長嘯力戰而亡，屍骨無存，只在亂軍中尋得一塊血跡斑斑的衣角。
消息傳回京師，皇后哭倒金鑾殿，幾乎隨他一命嗚呼。顧府滿門，從元老宿將到府中幼子，一夜之間被清算、打壓，聲勢滅絕。
顧家一族，曾是太子最堅定的後盾。顧長嘯之死，等於在太子羽翼上生生斷去了一臂。
朝中群狼環伺，太子一度失勢，若非陳亘沉穩應對、設局扳回，怕是連儲君之位都要易主。
而她當時身為尚書令夫人，雖有心助力，卻也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少年英傑，連屍骨都沒能留住。
回想起來，前世的自己滿腦子只想著攀附沈懷玉，討好沈母，為權勢鋪路，對顧長嘯這樣的忠義之人，卻從未真正放在心上。
如今重來一世，再見顧長嘯滿面笑意，無憂無懼地大步走過她面前，她心頭卻隱隱作痛。
“……若能早些改變，是否能護得一護他？”秦疏影垂眸，輕聲呢喃，聲音低不可聞，心中卻隱隱有了決定。
一旁的蘇芸兒聽不清她說什麼，側頭問道：”疏影姐姐，可是身子不舒服？”
秦疏影收拾心神，微微一笑：”不妨事，只是茶有些涼了。”
說罷，她輕輕推開茶盞，重新給自己斟了一盞熱茶，像是也在斟酌著未來將如何改寫這一場場命運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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