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物

    “我们来一局吧。”

    裴舒将文件放在茶几上,“既然是喜欢我的棋,不如就用棋来证明你的意图。”

    窦简自无不应。

    棋室在二楼的中央,占据了整栋建筑采光最好的地段,面积大概有三间正常卧房的大小。地板通铺缅甸柚木,屋子里除了一张罗汉榻与榻上的棋桌之外,整室再无它物。

    阳光明媚,绿乔掩映,视野通透开阔,环境宁静而祥和。

    设计屋子的人仿佛比裴舒还懂自己的心意,这里没有一处地方是她不喜欢,不满意的。

    “喜欢吗?”

    窦简看见了她从进来时就仿佛被点亮的了双眸,心底的愉悦霍然倾流而出,一时喜不自胜。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嗯。”裴舒抿唇微笑着点了点头。

    窦简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见她笑了,不自知地也笑了起来,柔声道:“喜欢就好。”

    一切只要你喜欢就好。

    两人在棋桌前坐下,互相行过一礼。

    织金锦缎的流苏盖布掀开,裴舒的视线落下,不由得一怔。

    洁白纤长的手指抚上眼前棋枰,这显然并非现代样式,倒像是祁朝的古董。

    南琢玉不仅擅棋艺,也喜欢收藏棋具。她曾在老师那儿看过一本拍卖行的画册,里面有款拍品就是祁朝的棋枰。

    祁朝时期国力强盛,民众多好棋道,贵族亦如是,常以金玉制棋具。

    眼前赫然竟是一方鎏金狮子纹银棋盘,光泽明艳,华美异常。黄金质地腻软,用了这么久也不过之留下微许痕迹,足可见其主人精心爱护的程度。

    “这棋盘…”

    裴舒摩挲着纹枰,总觉有种莫名的熟悉感,鬼使神差地呢喃问道:“是不是哪里有錾刻?”

    窦简屏住了呼吸。

    她的手自顾自地在棋盘边缘摸索着,倏地遇到左右两处突起,下意识地抬指提扣。

    咔哒。

    棋盘表面应声而松,她的身形顿了顿,像是才发觉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裴舒缓缓抬眼望向窦简,挂上一副讨好的笑脸,满怀歉意道:“对不起哈,是我手多了。”紧接着便要给人再合上,物归原貌。

    他霍然抓住了她的手。

    “做什么?”

    “不看看么?”

    窦简的眼尾有红晕,强扯出一丝笑意,“你说对了,这里面有錾刻。是两行字,你猜是什么?”

    “你,你先松开我。”

    裴舒的手腕被他攥得很牢,肌肤紧贴着肌肤,自己的脉搏就跳动在他的指尖之下。

    “那你猜一猜,到底是什么字?”

    他笑得愈发张扬,不管她如何挣扎,就是不为所动。

    “我怎么猜得到?”

    “能刻在纹枰里的,能有什么呢?”

    裴舒的气力根本无法与他相抗,不论怎样也摆脱不得。又听得他一再咄咄逼人,现下也动了怒气,倔强劲上来,就是死咬着牙关不松口。

    “我不知道,也不想猜。你有本事就这么一直抓着,永远也别放!”

    窦简仿佛触电般猛地放开了手。

    雪白的手腕上留下一圈再显眼不过的红痕。

    他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噌地站起,一个大跨步迈倒裴舒身边,心疼无措地查看起伤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小殊…”

    裴舒烦躁地甩手将他挥开,一句话也不想多说,拔腿就走。

    “围奁象天,方局法地。失不为憔,得不为荣。”他大声道。

    脚步停在原地。

    那是她自己棋盘上的刻字,也是当年南琢玉亲自给她教授的第一堂课。

    老师说:“小舒。围棋方寸世界,输赢只是一时,勿过念之啊。”

    这里的棋盘...怎么会有?

    “如果一定走,请你…收下这个吧。”

    窦简疾步上前,绕至与她相对而立的位置,将门口挡了个正好,手中还端着一只巴掌大的锦盒。

    裴舒偏过头,一副不想既不想理他,更不想看东西的样子。

    “求求了,就当是给你赔罪,好吗?”

    他说着将盒子打开,凑到她眼下。

    裴舒仍不为所动。

    “看一眼?看一眼好吗?只要看一眼,我把昨天的棋谱送你。”

    窦简不得不故技重施。

    但不得不说,这对裴舒来说的确是个难以抵御的诱惑。

    有道是招不在老,有用就行。

    她心里实在记挂那本棋谱,又正气着他,此时真真是两难境地。

    话刚出口,窦简心下一凉,立时便知道错了。

    小殊向来是一等一的心气,想要威逼利诱使她屈就,让她低头,那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棋谱她定然是想要的,可若因此就向自己服软,那就像是叫她吞了夹生饭一般恶心,两人之间真没有回转余地了。

    “我向你道歉,刚才是我糊涂了。我求求你,别生气好吗?以后你想什么时候来看棋谱就什么时候来。只要一个电话,我立马去接你。可以吗?”

    他半躬着身子,弯下背脊,凑在裴舒身侧,态度近乎哀求。

    她本能地感到反感,似乎是不喜欢窦简这般作态。

    “你别生气好不好?我求求你,你说句话,哪怕是一个字也好。我不求你和我结婚了,只要你消气,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的心脏蓦地泛起细密的刺痛,仿佛是使用这颗心脏的主人正在为他这样的卑微姿态而伤怀。

    裴舒闷哼一声,右手捂住心间,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怎么会这样?

    “小殊?小殊!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别嚷。”她轻声一语,窦简立刻乖顺地闭上了嘴。

    “请问,能给我点水吗?”裴舒苍白着脸问。

    别说是水,就算她现在要珠穆朗玛峰上的冰雪,窦简也会毫不犹豫地为她想方设法弄来。

    “怎么样?好些了吗?”

    窦简蹲在她的跟前,两只长臂分别撑在左右,以一种牢固的,坚不可摧,近乎逼仄的三角形姿势将人圈在其中。

    裴舒将水杯拿在手里,静静地俯视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两人一时无话。

    “你想让我看什么?”

    她终于开口道。

    窦简一怔,没想到她居然还记着这个,倒是自己的心思已全然不在那上面了。

    “没,没什么。”他企图蒙混过关,“你要不要再喝点水,或是吃点什么?”

    裴舒摇了摇头,固执地追问:“我没事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非让我看不可?”

    她见窦简心虚地低头去,便作势要走,“行吧。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了。”

    “别走别走!小殊,再坐会儿。”

    窦简急忙出手将人稳住,刚才他已经吩咐让人把姬和找来,虽说这小子平时说话总颠颠倒倒没个正形,在医术上却是赞一声“出神入化”都不为过。

    小殊不肯去医院,干脆把医生寻来也是一样。

    “窦先生,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裴舒抱起双臂,双目灼灼地看着他。

    窦简深望了她一眼,轻叹了口气,像是情非所愿又无可奈何。

    锦盒打开,一只金簪映入眼帘。

    一霎时,躯体中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到流回了心脏,如同加足了汽油的内燃机,瞬间迸发出巨大的动能。

    裴舒在自己耳边听到了胸腔中那颗心脏地动山摇式的跳动声。

    小心拿过金簪细细查看,与梦中别无二致。

    “小殊,先别看了吧。这东西如果你喜欢,我送你就好...”

    裴舒仿若全然没有听见他的言语,一心只在手里的金簪上,似是魔怔般将其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目光里迷思疑惑愈积愈多,到最后索性只盯着它发呆。

    “小殊…”

    窦简害怕惊着她,又实在担心她现在这幅模样,便轻之又轻地唤了一声,像是小猫在喵喵。

    裴舒忽地抬起头。

    她像是连自己也不相信即将问出口的话,神情里有难名的痛苦,却偏不肯放过自己,固执地强逼自己将目光一丝不移地凝聚在窦简脸上。

    裴舒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一个人的长相,仿佛要用眼神将他描摹在心上。

    高鼻薄唇,一双略微上挑的桃花眼,瞳色如墨,脉脉似诉。

    生得很好看。

    “我是不是…”

    她蹙起长眉,缓缓将手触上了他的鼻尖,双唇微启。

    “…见过你?”

    裴舒最后还是没能等到姬和出现,沈乔差点把她的手机给打爆了。

    饶是窦简一再挽留也无用。

    据赵迟后来回忆道,沈乔第二天起个大早准备好爱心早饭,和他一块儿去了道场打算给小舒来个“惊喜亮相”。

    顺便再向她炫耀炫耀自己“今非昔比”的厨艺水平,从此好拒绝裴舒在跨洋电话中第一万零一次叮嘱她不要再尝试自己做饭的行为。

    因为她每次都说,听说外国医疗就诊很慢,你要是吃中毒了可怎么是好。

    哪知到了道场见了胡老师一问,裴舒今天根本没来道场,不仅如此,她昨天也没来。

    出大事了。

    这是赵迟听到这个消息后,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反应。

    裴舒从来到南琢玉道场的第一天,除了上学比赛以外的时间基本上都会到这里来,哪怕后来成为职业棋手签了队,在休息日也是风雨无阻地准时到位。

    如果说昨天是因为特殊情况,那么今天怎么解释?

    更要命的是,沈乔给周围人打了一圈电话,没有一个人知道裴舒的下落。

    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无他,裴舒的生活交际圈范围比公交车线路还固定,比十以内的加减法还要简单,比喜马拉雅流下的冰川水还要透明。

    因为下棋的缘故,她虽然一直在上学却没有精力在校园里发展友谊对象;人在围棋圈里又因为在外人眼里奇怪孤僻的性格而不怎么遭人喜欢,所以除了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长辈和师兄师姐们,裴舒在这个世界上压根没有更多能说得上话的人。

    “乔乔,你给小舒打电话了吗?她接了吗?”

    胡成爻皱着脸站在台阶,神情焦灼地看着沈乔问道。

    “我快打了一百多个了!她根本就不接!”沈乔不停地重复着拨打电话的动作,急得快要哭出来。

    “胡老师,您别再问乔乔了。”

    赵迟揽过沈乔,努力克制着自己心中不断翻涌的忧虑焦急,保持着镇定,“现在只靠我们这样没头绪地乱找肯定不是办法,麻烦您就守在这里。我和乔乔开车去小舒常去的地方找找,如果您这里等到小舒回来了,拜托立马通知大家一下。”

    楚南市不大,裴舒会去的地方更是少之又少。

    就在整个围棋圈差点都被发动起来,打算倾巢而出去找人的时候,一通电话终于打响了赵迟的手机。

    “喂。”

    这次难得的是裴舒先开口,带着些小心翼翼,还带着愧疚与心虚。

    前两天还在冲自己龇牙,现在大难临头知道来求自己了。

    “师兄。”

    赵迟一直悬着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刚打算开口,就听见对面抢先道:“你先别说话!”

    沈乔很快就注意到了自家对象的异常,赵迟出卖师妹出卖得果断,冲她打了个手势,就悄悄地将手机递到了她的耳边。

    “乔乔给我打了很多电话没接到,她找我是不是有事儿啊?你能不能先帮我解释下,先哄哄她,让她别生气。”

    孩子,自求多福吧。

    赵迟看着沈乔那一副气极反笑的神色,内心里原本的气恼不愤瞬间平息了许多,甚至还有点可怜起裴舒来。

    沈乔使了个眼神,他将手机调成公放,问道:“你早上去哪儿了?乔乔还专门来道场找你。”

    “啊?!”裴舒哀嚎一声,随后又磨磨蹭蹭地说道:“我,我去找人下棋了。”

    沈乔和赵迟的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赵迟又问:“你找谁去了,我给所有人都打过电话了,没人见过你。”

    “是…”

    裴舒极少说谎,紧张得手心直冒汗,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和窦简之间的事情千万不能让第三人知道。

    “是一个新认识的朋友…他家有很多古棋谱…”

    “你还跑去人家里了!裴舒!”

    完了!

    沈乔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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