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历城南的一家茶肆里,五六个白衣剑客结了账,在掌柜和茶博士的殷勤相送下,目不斜视地出门而去,端看那浑身的气度,便知身份不凡武功不低。
他们出门后,茶肆里的江湖人士七嘴八舌地热闹议论。
“今年的武林会盟倒真热闹,竟连久不问江湖事的明镜斋都派人来了!”
“何止明镜斋,听闻连白石老人唯一的亲传弟子都来了,昨日我有幸远远看了一眼,啧啧,真正是丰神俊朗,玉树灵芝一般的人物,怪不得当年能以一人灭一国……”
“就是当年那位假意求娶魏国灵迦长公主,转身却联合赵国灭了魏国的楚国四皇子?”
“可不就是他!”
“如今赵楚两国边境可不太平,赵军时有试探之举,楚国朝中皇储之争亦是愈演愈烈,内忧外患正是多事之秋,怎么倒来了?”
“……”
一个虬须执刀的老者狠狠地瞪了一眼正说得起劲的几个弟子:“慎言!”
他看起来地位不低,几个弟子立刻闭嘴噤声,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跟在虬须老者身后匆匆而去。
“他们说得那魏国灵迦长公主后来怎样了?”茶肆临窗的一张方桌旁,一身红裳头戴帷帽的女子看着他们的身影汇入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回过头掀开帘子,饶有兴致地问对面的紫衣女子。
正是冥樱和魔教三圣女之一的日圣女。
日圣女用茶盖轻轻拨动杯中的茶叶,闻言抬起头瞥她一眼,顿了顿:“死了。”
“啊?被孟衍用玄灵刀杀的么?真可怜啊——”
“此处距雁荡山不过三四里,武林会盟便在雁荡山主峰的剑宗举行,你一个人找过去应当不成问题了吧?怎么,有问题?”冥樱的路痴程度罗刹城上下皆知,一个在城中待了四五年却至今分不清朱雀台在北边还是南边的人,指望她在陌生处找到三四里外的地方,的确有些为难她了,日圣女有些无奈地指了指邻近几张桌子的茶客,“那些江湖人士多半也是要去参加武林会盟,你随便选个跟着走便是了。”
冥樱眨眨眼睛,有些发怔地看着她:“你不去?听闻武林会盟乃中原武林难得一见的盛事,这等热闹你都不去瞧瞧?”
“我还有事。孟衍师从白石老人翁安道,是个厉害角儿,这些年虽不大在江湖行走,但听说在楚国朝堂内外,手段也是一等一的,你切不可贸然与他动手。”
冥樱忙摆手:“放心吧,他如此心狠手辣,没有师父一旁撑腰我怎敢招惹他!我就是去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上次被他砍了一刀,我连他脸都没看清。”
当今天下武林,自从几年前明镜斋长留斋主死后声望大跌,江湖中渐渐以剑宗最强,隐隐有执牛耳之势,今年的武林会盟依惯例也由剑宗出面主持。
冥樱一路跟着茶肆里那几个江湖人到了剑宗所在的雁荡山脚,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一个个拿出名帖给守门的剑宗弟子,然后被迎进去。
千机变和遁隐之类的术法自然是不能用的,日圣女早有交代,当今天下最顶尖的高手都齐聚在今日的剑宗,绝不可使用魔教术法,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万般无奈之下,她的目光落在了百丈高的山墙上,仔仔细细绕着山墙转了几个圈,竟真的叫她在一棵参天古槐旁的墙角发现了一个狗洞,她惊喜万分,看来天底下的围墙都一样,前年在赵国她便是用这法子从那赵国什么皇子府逃出来的。
她四下看看无人,手脚并用地爬进洞去。
“皇叔,她为何有门不走,难道她不识狗洞?”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狗洞这头,一个天真无邪的稚嫩声音从古槐茂密的枝桠间传出,是个约摸五六岁的男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又惊又奇地盯着狭小的狗洞。
他身旁的男子二十几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玄色窄袖蟒袍,黑发束起以浮雕龙纹鎏金冠固定着,他的睫毛极长,越发显得眼睛阴郁深邃,不知藏着怎样的过往,冬日的阳光透过槐树枝打在他的脸上,拓下一圈圈光晕。
“无妨,白虎会教她。”男子手上捧着一卷书,面无表情地翻了一页。
“哇呀呀~~~”果然,几乎同时,围墙那头就传来一声低低地惨叫,夹杂着一阵动物咆哮声和厮打躲避的声音,“走开!走开!臭黑狗……嘘!嘘!莫叫莫叫!乖狗狗,姐姐没有门帖,从你这借个道,不想竟扰你清梦,罪过罪过,姐姐这有好吃的,向你赔罪……”
一阵混乱之后,围墙那头安静下来,不多一会儿,狗洞里挤出一只似狼非狼似狗飞狗的庞然黑物,体型精壮,毛色油亮,一双幽绿的眼睛亮的瘆人。
它嘴巴里叼着什么东西,尾巴摇得很欢快,跑到槐树下冲着树上低低叫两声,趴在青石板上开始大快朵颐。
小孩的声音透着不可思议:“烧鸡?皇叔,那红衣姐姐竟随身带着只烧鸡参加武林会盟?”
“哦?”男子不甚在意地看一眼树下狼吞虎咽的白虎,把书一收,“走吧,谦儿,人来得差不多了,我们也进去吧。”又朝着虚空不知哪个方向道:“夜疏,你带皇长孙进去。”
地上不知从哪跳出一个精壮的黑衣近卫,躬身应诺。
被他唤作皇长孙的小孩仰头问他:“皇叔,你不去吗?”
男子摸摸他的头:“皇叔还有别的事,随后便来。”
武林会盟在聚英厅举行,冥樱唉声叹气地混在人堆里,跟着往聚英厅而去。
她在心疼那只烧鸡,她本来打算先摸清孟衍的住处,然后躲在他房中,看能不能找到个他做美梦的时候,跳出来一刀了结了他,那烧鸡便是预备着潜伏期间填肚子的,不想却叫那只凶巴巴的恶犬打了牙祭。
唉,唉,真真出师不利。
她戴着帷帽混在人堆里,一开始还有些心虚,毕竟师父说过,这些武林人自诩正道,向来不容他们,今日这里算得上是正道窝,若是被人发现她是魔教中人,下场不用想都知会非常惨,后来发现并没有人上前盘问她,胆子开始大起来,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
这剑宗天下第一宗的名头倒真不是盖的,剑术如何先莫论,有钱倒是真有钱,竟用整根的白玉做成廊柱,以夜明珠照明,回廊遍布珍稀花草。
武林会盟定在巳时召开,如今才刚过辰初,来参会的江湖中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堆闲聊寒暄,因着本次会盟的目的主要以选拔武林新秀为主,故以年轻人居多,参会的女子亦不在少数,并没有人注意到带了帷帽的冥樱。
冥樱见时间还早,转出前厅,往后院一路闲逛而去,雁荡山素来以山势险峻风景秀丽著称。剑宗所在地乃雁荡山主峰,山色绮丽自不必说。正是秋日,山中多野菊,此时大片大片盛放,有种说不出的野趣。
冥樱一路赏着和沧山迥然不同的山景,不知不觉竟越走越远,再回首才发现竟已走出剑宗所在地,不知怎地到了相邻的另外一座山头上。
这里是一片冷杉林,光秃秃的树木一行行密密麻麻,剑一般直指苍穹,透出一种苍凉的肃穆感。
冥樱心里忽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这地方……竟好似来过一般。
她怔怔地看着密林深处,那里仿佛有什么在召唤她,她犹豫片刻,还没做出去或不去的决定,人已经朝着某一个方向走去。弯弯绕绕往前走了不知多久,冷杉林中间竟忽然出现一条溪流,潺潺地流着水,溪流中间长满一簇簇的睡莲,紫蓝色的花朵在微风中摇曳,几块白石在水面上若隐若现。
她踩着白石跳过溪流,到了对岸,穿过高大的紫藤萝,一座小小的木屋出现在视线里,紧挨着木屋,一座坟茔孤零零地立在梅林中。
冥樱正要走过去看那墓碑上写得什么字,只走近两三步,虚空中竟然冒出熊熊燃烧的火焰,她连忙点足往后急退。
好厉害的结界!
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低头看一眼烧焦的裙摆,又摸摸滚烫通红的脸,竟然有人动用了咒火莲这种在魔门都算禁术的结界守护这荒坟。
冥樱眨眨眼,怔怔地望着那看上去和别的坟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的荒坟,半晌后,双手合十远远朝那荒坟作了几揖,罢了,既然有人付出夜夜心尖被咒灵噬咬的代价也要令这墓中人不被打扰,看来此地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她正准备转身离开,此时冷杉林方向传来一阵几不可闻的轻微响动。
有人来了!两个!还是两个武功绝对不比她低的人!
冥樱左右看看,此处三面环崖,只有一条离去的路,此时却正走来两个敌友不分的绝顶高手,在这荒郊野岭,一天之内同时有三个人恰好迷路走到这孤坟处来,她是打死都不相信的。
来不及多想,她立刻用师父教的方法破了结界,又小心地将结界恢复成原样,屏息躲进孤坟后一人多高的荒草中。
不过片刻,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穿过紫藤萝,一前一后径直朝她躲藏的方向走来,然后停在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