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半年前失业至今,孟深深对自己的认可度越来越低,她整日躺在家里,出门的频率都少了。
从前围在她身边,殷勤不已的男人们也都纷纷转了性子,别说打电话给她,连发短信的都寥寥无几。
仿佛生怕被她缠上一般。
真是可笑死了,从前她看不上身边这群烂桃花,现在好了,失业半年,烂桃花看不上她。
孟深深也是有傲骨的,只是这傲骨与五斗米相比,在天平的上面,又轻又飘。她愁得很,一晚上没睡好,天刚亮就醒了。
为什么这么焦虑呢?
这就要说到老同学杜杜给她介绍的兼职——给一本还在连载的小说做有声书。
她的角色是出场晚,嘴里没几句好听话,还总当电灯泡的女二。
今天研讨会。
孟深深看着镜子里眼下乌青、无精打采的一张脸,两只冰凉的手毫不留情,使劲搓了上去。凉意灌顶,提神醒脑。
直到牙龈都禁不住这冬天里料峭的寒意,发抖个不停,孟深深才收了劲,停下来看着镜子里苍白作底,又泛出不正常红晕的脸,说:“别哔哔,不服就上!”
她画了简单的妆,盖住憔悴,又选了个南瓜红的艳丽色号,上半张脸妆面清淡素净,彰显出她十分的骨相美,唇色是浓重的南瓜红,不失大气。
孟深深用指腹将口红晕开,满意的点点头。
就要这个气势。
好似风清云淡,居高临下,无论什么处境都不怯场不后退,这才是神采奕奕的,孟深深。
面试的地方在近郊,要两小时车程,因为顺路,所以孟深深主动提出去接送杜杜。
她提前开到楼下,正要给杜杜打电话,没成想手机便巧合的震动起来。
孟深深:“赶紧下来,我到楼下了。”
杜杜半晌没说话,孟深深听着沉默从电话那头蔓延开来,她那经历过千锤百炼的脑子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这活儿黄了。
她倒是想得开,黄了就黄了呗,天还能塌不成。孟深深翻了个白眼,率先打破这段令人心惊的沉默:“多大个事儿,话都不敢说了。下楼,我送你去。”
“深深,我早上才接到的通知。”杜杜嗓子微微发沉,这活儿黄了,第一个不高兴的就是她,她的脸也是脸。
项目还没开始,她作为导演的话语权就被剥夺,实在是太难看。
作为这部有声书的导演,拿了授权出了钱,但是被更大的资本裹挟的时候,她义正言辞据理力争换来的是,对面刷着手机不耐烦的三番两次打断。
她永远都记得那道声音,穿堂风一般呼呼的吹过她耳畔,既刺骨又汹涌。
“不想干就滚!”
一瞬间,她的血凉了,心也凉了。杜杜想着那张国字大脸,恨得牙痒痒,“走就走”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可她不敢走,孟深深失业半年就是最好的教训。
杜杜长吸一口气,将剩下的、堆到嘴边的话说完:“深深,对不起。”
孟深深紧皱眉头,十分不理解:“你被PUA久了?上赶着道歉?迟了这口锅背不上,是不?”
“那倒也不是。”杜杜听出来了,孟深深没怪她,她的心情稍微得到抚慰:“点燃烛光,又亲手掐灭它的感觉太难受了。”
“深深,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变成烛火外面的保护罩?”从前她觉得这件事情并不遥远,甚至近在咫尺。但现在她越来越不确定。
孟深深显然更不知道。
将杜杜送到公司,孟深深躺在驾驶座上,准备睡个回笼觉,睡前她越想越气,怎么一个破女二都有人抢。
孟深深愤愤点开书籍详情,简介上女二连个名儿都没有。小说评论里,一边倒的大女主粉,以及仿佛查无此人的女二,形成鲜明对比。
她不理解。
这角色还抢?!
孟深深将手机熄了屏,一骨碌扔到副驾驶上,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没她位置的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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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水沾湿衣袖,浸得皮肤凉滋滋,孟深深闭着眼睛,右手不住扒拉抽纸盒。
明明就在车子中控下面的置物架,怎么摸不到?
孟深深有点生气,对着空气使劲儿抓了一把,还是空无一物。借着袖子擦了一把口水,孟深深骂骂咧咧的醒来:“什么破纸,还会玩消失,我一会儿就送你去见阎王。”
沈郁听得额头青筋暴起,简直没半点清贵世家的样子。他沉沉低喝一声:“沈瑶!”
突如其来的怒斥声,将孟深深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她先是一愣,对当前的场面有些不适应。
这人明明不是在喊她,却冲着她发火,脑子有病吧。
再一看,更愣了,还穿的宽袍大袖。大冬天的,不要命啦。甚至不要命的不止他一个,还有趴在桌子上睡觉流口水的自己。
孟深深盯着薄纱一般拢在身上的衣服,微微起了鸡皮疙瘩。
要命。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失业半年的后遗症——连做梦都在幻想新工作。
这是得对工作多么饥渴才能做到她这份上。
孟深深窘迫的擦掉桌上水印。尴尬超越了脸皮,潮热从肌肤底下泛起。
孟深深半扯着嘴皮,绷起一张僵硬的笑脸:“我是沈瑶?”
“没睡醒?不如再睡会儿。”沈郁冷哼一声,面色沉得要滴下水来。
他的这位妹妹,读书写字一无是处,脾气刁钻、插科打诨一把好手。
孟深深只能呵呵干笑,掩饰尴尬。
哥们儿,入戏太深了。
周围一没导演,二没观众,给点面子行不行。
她试探性的环顾四周,妄图找到隐藏在屏风或者门口的演职人员。边找边说:“其他人呢?到饭点了?”
沈郁见此脸色更沉:“胡言乱语,不知轻重。”倒不是他严苛,而是沈瑶这次做得着实过分了,才被关在书房思过。
春日宴上,女客们以斗草娱兴,旁的人都以“君子竹”“将军柏”、“观音柳”“罗汉松”等作对,既雅致又显出才情。
唯独沈瑶,要是闭嘴也就算了,顶多丢人,她偏偏要上,对出的却是“臭脚蒜”和“肥猪菜”这样的对子。
现下好了,沈瑶的光辉事迹传遍了整个府南城。看着不以为意的沈瑶,沈郁的脑袋更疼了。
他忧心的这些,孟深深不懂。她撇撇嘴,满心都是小伙子无所畏惧,必然前途无量。
孟深深心里愤愤:都是工作来的,把火撒她身上算什么本事。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孟深深的处境得罪不起人。她压抑住翻涌的情绪,低头看向书桌,窝囊的用避免眼神对视的方式逃避冲突。
桌案上,一幅书写流畅、规整完好的小楷字帖平平整整铺开。
第一句,三个字,不认识。
孟深深皱着眉头看,怎么的,她本科毕业的,成文盲了?她耐着性子看第二句,连蒙带猜认出来,那是“白了少年头”五字。
整幅字帖,她能认出的字屈指可数。从字帖的精美程度来看,也不是粗制滥造。字帖主人显然是用心的,骨法洞达,血肉停匀,笔画书写均含筋骨之力。
圈子里这样的能人,寥寥无几。
孟深深觉出不妙,环顾四周,古风韵味十足,从面前人的配饰衣着到房间内的陈设布置,无有不契合之处。
大环境不好,制片方都想着赚快钱,哪有耐心做精品。
而她先前刻意忽略掉的,被挨骂的沈瑶,消失的工作人员和无从查找起的现场痕迹,也仿佛在告诉她一个明晃晃的事实。
——她不是梦到在工作,而是梦到穿进小说了。
那本摆了她一道的,捉妖小说《女主没长情丝》。
她是书籍介绍里连名字都没出现过的,愚蠢拖后腿人设,出场只为了推动剧情发展的女二,沈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