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火道二楼左侧，冷冷清清。
此地并非繁华地段，也无甚零嘴药材店铺，唯有角落开着一家报社。
然而伴随“吱呀”一声，门口的黑鸟振翅飞出廊道，一道啼叫，引得楼下行人纷纷注目。
“快快，第二刊报纸贩卖了！”
“听那老板说，第二刊更有看头。”
妖族用以消遣之物不多，除去歌舞，便无其他娱乐。
多了个报刊，替他们搜罗近日大小事阅览，一时间还是觉得新鲜。
妖群哄闹声像洪水，水涨船高地漫至二楼，最后涌入狭小的店面。
施柔强早已等在柜台前。
“老板，要份报纸！”
“我也要我也要！”
数不胜数的手掌仿佛乞食的幼鸟，在女子眼前挥舞。
施柔强笑眯眯地接过灵石，又一一送出报纸。
不过片刻，今日的报纸已经售卖一空。
买到报纸的妖怪急不可耐地就在店铺外的廊道上看了起来。
一直没有挤进店铺里的小兔妖没有买到报纸，干脆凑到其他妖怪身旁，踮起脚斜着眼睛偷瞄。
「官府通告：一、关于加强对人族店面的管理通知……二、本年纳税种目通知……」
此乃政事，不感兴趣。
「秀城轶事：一、山羊妖自述被人族威胁，真相究竟如何？
二、一妖在家中忽难举起胳膊，神医解释竟是因为……」
山羊妖，该不会是那天那位趾高气昂的家伙吧？
看下来，轶事一区的内容实属无聊。
又往下看。
「真假消息：一、人魔二界摩擦不断，疑似大战即将爆发？
二、昆仑山大弟子疑似与魔族勾结，仓皇出逃。」
人魔二界的事难说。
好不容易终于看到特别板块。
只见右下角用端正的妖文楷体写着：膳食辅修，滑天下之大稽。
小兔妖和报纸的主人皆是倒吸一口气。
这个精彩。
小兔妖情不自禁凑近，被报纸主人察觉，他不悦地收起报纸，“去去去，要看自己去买，挡我光了。”
说着转身到另一处自己看了起来。
小兔妖耳朵垂下，他撇撇嘴，又跑到另一个妖怪身旁看了起来。
「人族园长践行膳食辅修，实乃本末倒置。幼稚园理应是传道受业之场所，何故重视庖厨事宜？」
「在其位司其职，此举便如牝鸡司晨，千里眼变千里耳，不过徒增笑话。」
「再说膳食辅修一事，理论粗浅，且未得广泛实践，恐怕人族园长改革是假，用园生实践是真。」
……
「在下认为，园长所做之事无益，一则阻碍园中教学，二则未将园生安全置于考虑中，只为满足其一己私欲。」
「因此，在下呼吁，园长应即刻停止此等改革。」
「旱泽。」
洋洋洒洒一大片，字字句句看得小兔妖眉头紧皱。
他愤愤不平地嘟囔：“这家伙懂什么？”
“去去去，别吵我看报。”
小兔妖又被赶开。
他也终于记起今日的要事，眼下报社里人去屋空。
“诶？你这只兔妖怎么回事？弄脏我的货架就想走？”
才一走近，耳朵被人一把抓住。
“你必须给我打扫干净！”
旁人的目光似有若无投射过来。
被关上的门扉隔绝。
室内，墨耳靠在门上，警惕地望着面前的女子，动动鼻尖，“你就是施、施老板吧？”
女子面容柔中带刚，柳叶眉下一双眼眸似寒星。
“对，那你一定是白园长派过来撰写文章的家伙，”施柔强上下打量，“我妹妹昨日就告诉我，今日来的是只黑兔妖。”
“你这个儿小，看着也不太灵光，能行吗？ ”
墨耳倔强地扬起小脸：“你以貌取人。”
“脾气挺大。”施柔强故意逗他，“白宁杭也真是，派个小兔妖能作甚？别是给我添乱。”
“我不会添乱。”墨耳挺起耳朵，“膳食辅修一事是我向白园长提出来的，没有其他家伙比我更懂这些。”
“我来写文回击也是我自己向白园长请求。”
施柔强双手环胸：“是吗？写的文章可不要思绪混乱，不知所云哦？”
墨耳倒也不恼，只下意识挺直身板：“我会努力的。”
施柔强将他推进里间的小屋，“好好好，让我看看你有多少本领吧。”
因一篇对幼稚园的抨击，署名旱泽的妖怪在城内名声大噪，纷纷猜测他是何方神圣。
无火道最高层的茶室内，马族族长疾里正弯腰为一年轻男子斟茶。
要是蛟巳和狐智看见这一幕，指不定多惊奇，一唱一和地嘲讽挖苦。
眼高于顶的疾里长老原来也能甘愿伏低做小。
男子年纪不大，五官俊秀，眉梢眼角透着书卷气，丰神俊逸，恰如一具古琴，自带矜贵与优雅气息。
身着一袭翩翩月白长衫，看似素净淡雅，可细瞧却发现那衣衫上萤光点点，又用银线勾勒出圣洁的花纹。
疾里将视线收回，暗自想：不愧是帝都幽家的公子，连这衣衫都融了寻常人家用来精进修为的月灵玉。
“多谢疾里长老。”
男子轻飘飘地道谢，笑意淡淡，恍如飞鸟掠过湖面泛起的涟漪。
白玉似的手指握着茶杯细细打量淡褐色茶水，却迟迟不饮。
疾里心中一紧，忙问：“幽公子，可是茶不合心意？”
男子客气地摇摇头：“家里管得严，不许我喝外间的劣等茶水，尤其是这八里叶，香气夺人，极为高调，喝了它怕只会沾染了它的习性。”
“只是解渴用来的蠢物，谈不上是茶。”
疾里连忙陪笑：“幽公子说得在理，幽家不亏是钟鸣鼎食之家，所用物品自然都该是极品。”
“是在下思虑不周，还请幽公子见谅。”
“无妨。”
男子搁下茶盏，身旁无声无息出现一只手，献上一方绣有蓝色伽兰花的白丝帕。
男子擦擦手指，扔回那只手中。
“我托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疾里立刻收回不悦的神情，“幽公子放心，我已经通知五族会的其他成员，除却水獭一族，其余三族都会助我暗中设计那个人族。”
男子蓦地地抬起视线，“水獭一族什么情况？”
疾里如芒在背：“还能有什么情况，不过是水獭一族的族长年事已高，不愿再理会这些是非。”
“原来如此。”
男子又垂眸看着自己的黑玉扳指，转动一圈又一圈。
“家里人命我来处理这个异端，我将此事托付与你，是对你的信任，若成功了自然在教习一事少不了你好处。”
“帝都学舍还有不少名额，前些日子父亲还同我说，帝都学舍应招纳五湖四海的学子，百纳海川，才能愈加蒸蒸日上，也是将陛下的恩泽惠济天下。”
疾里眸光一动，明白了男子话里的意思，拱手道：“请公子放心，我等一定不负所望。”
话音落地，无话可说。
疾里搜肠刮肚，又拍马屁：“话说今日的那份报纸，写得真是极妙，可是公子写的……”
“妙？”男子微蹙眉，“那篇文章不过是我手下一奴仆所写。”
“写得也一般，不过写给那些愚民读，倒也无须用上华丽的词藻。”
“再者，这种事情何须我动手？”
男子施施然起身，步态如仙鹤般行至窗前，那只手默契地为他推开窗户。
他看向熙熙攘攘的街道。
“那个人族也不配我如此做。”
疾里点头称是。
“还有一点。”
男子侧首，“城主夷岚确定与你们五族同心？”
疾里思索一二，答：“这就不知了，夷岚她虽多次明忠心，但她向来心思缜密，难以揣摩。”
“哼，”男子不屑地冷笑。
“那个夷岚平民出身，在京为官时就善于左右逢源，既不讨好执律，也不与我幽家来往，走得是孤臣一路，只忠于陛下。”
“可惜的是，她看不懂形势，忠于陛下就能保全她的官帽？可笑至极，还不是……”
男子猛地止住话头，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后，他佯装无事。
“既然不确定她是否真心与你们五族结好，那便要防着她，若是执律的人，被她知晓你们的所作所为就麻烦。”
疾里：“谨遵幽公子嘱咐，不过……那人族背后真有执律撑腰？”
男子：“说不准，执律的确进言改革学制，被我父亲联络朝臣驳回，至于他私下有没有跟这个人族合作谁也不清楚。”
疾里眼珠一转，心中揣测这种可能性，他记得执律曾到秀城视察。
“这人族我暗地里也调查过，生平经历一应俱全，看不出哪里有问题，偏偏就是这样，我才觉得可疑。”
男子按按眉心。
“但总归这事执律上心，陛下亦是如此，毕竟凛月辞官到此任教陛下可是有所耳闻。”
“所以，该怎么做明白了吗？”
疾里忽觉肩上一沉。
男子拍拍他的肩膀，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
无需过多表情，只是轻轻一瞥，便能感受出上位者多年浸染权贵所练就出的傲慢。
幽蓝瞳仁里仿佛有一片漩涡，将他全部心神吸进去。
“要做得干净利落。”
疾里恍惚一瞬，回过神却见茶室空无一人。
空荡荡。
桌上茶盏冒着氤氲热气，半分未减。